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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幡然悟到,自己表现的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哪像个“遭遇谗言被迫丢官”样子。
演戏也要演的认真一些,技术可以业余,但态度必须端正啊,自己现在明显就是态度不端正!你敷衍观众,观众就会敷衍你!
再说别人来拜访自己,多半也是要从自己这蹭点不畏阉宦的声誉,再这样下去,都要成文官集体过节日了。
上辈子的经验表明,本来很严肃的事情,若成了过度娱乐化的狂欢,那结果只能是变成别人眼中的小丑。就像归德长公主昨日拜访时说的,挂冠杜门就要有个挂冠杜门的样子…
真想不到,为人豪放疏狂的朱放鹤先生也有如此心思细腻的时候,李佑不禁感叹不已感动万分,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良师益友哪。
从次日起,李佑便对外称病,闭门谢客,一般不再见人。正如朱放鹤先生所说。要有忧郁受伤的样子才好。不然被罢了官还喜气洋洋的,传到天子耳中,如何能让天子消气?
但声明是这么声明,只表示不在家见客的态度而已。李佑却不得不出了门。他要亲自去慰问遭了廷杖的陆元广陆大使。收个有悟性好使唤的小弟不容易,不能寒了人心。
陆元广这次挨的廷杖,可不是上次李佑那样浅尝辄止两棍子完事。乃是实打实的几十下,受创不轻,当时就昏了过去。据说还是卢阁老动用自己的仪从,将昏迷中的陆大使送回家的。
陆府在崇文门外的南城,距离宣课分司不远。陆元广不缺银子,南城比起内城算是地广人稀,也不缺地皮。所以这陆府比李佑宅邸要大。也要精致。
到了陆家,李佑被引入内院一处堂中,又进了卧房,便见到陆元广趴在暖炕上,炕头有本书展开。
李佑打量过。虽然陆元广重伤在身,但面色却显出几许亢奋,堪称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声音也洪亮的很。
对此李佑心知肚明,大概是被“景和天子第一廷杖”这个荣誉给刺激的,此人虽然只是最低级的杂官,但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文人气啊。
他这个荣誉,足以和李大人那有些取巧的“景和朝第一廷杖”成就双璧争辉,做过这一场。以后没有人会以普通九品杂官看待他了。
李佑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与陆元广寒暄几句,正要深谈。却有个红袄妇人迈着小碎步冲进房中,打断了两人谈话。
这妇人望着李佑神情不善,问道:“当面的可否就是那李大人?”
李佑点点头,红袄妇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嚷嚷道:“我家夫君以前做官稳稳当当,平平安安。自从认了李大人你,就像中了邪,受苦受难不说,前两日居然又被打成这般模样,叫人心惊胆跳!到如今连个官都没得做了,妾身求李大人行行好,不要再祸害我家了!”
原来这是陆夫人,李佑咳嗽几声,尚未答话,陆元广先大怒了。他支起身子望向妇人骂道:“无知蠢妇!你知道什么?滚出去!”
被丈夫骂了一通,陆夫人捂脸哭着出去,陆元广又对李佑道:“李大人休要听她胡言乱语,我以前从未有过资格踏足庙堂事,更不敢想青史留名,今次能以卑微之身有此殊遇,此生无憾矣。”
想起陆夫人那句“如今连个官都没得做了”,李佑对陆大使问道:“你的官位没了?”
“效仿大人你,我也辞官了。”陆元广答道。
李佑大惊,“你没这个必要,何必如此意气行事!”
“这是为了自保。”陆元广解释道:“我触怒天子,又是背弃段公公,难保不会被贬谪到边荒。说句实话,在下有家有室,不想拖累家室受苦,故而先行辞官。既然已经不是官员,朝廷就没法贬谪我了。不过好歹有举人功名在手,等到风头过去,还要求到李大人你帮忙补个官位。”
李佑越发觉得自己慧眼识人了,想了想,便赠诗一首给陆元广,以梅比人。诗曰:“耐得人间雪与霜,百花头上尔先香。清风自有神仙骨,冷艳偏宜到玉堂。”
得到李佑这样注定要名垂后世的“诗人”赠诗,陆元广激动浑身颤动,结果伤口迸发,又昏了过去。
在陆夫人的白眼中,李佑灰溜溜的离开了陆府。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后。李佑猛然闲下来,发觉自己还是有点坐不住,毕竟一直忙忙碌碌的成习惯了。
在书房发呆时,忽然听到门子来报:“朱部郎到访,一定要见老爷。”
这叫李佑纳闷无比,放鹤先生昨晚刚来过劝谕自己,自己也听从了他的意见,怎么今日又来?不过别人可以不见,朱部郎这样可以划到好友里的,那就不能见外。
朱放鹤被请进了书房,对着李佑叫道:“贤弟!你要忧郁点才好啊!”
李佑惊诧莫名,放鹤先生得了健忘症么?这句话昨晚说过,今天又来说,是个什么章法?不由得问道:“你反复说这话究竟有何意思?”
朱部郎摇摇头,唉声叹气道:“贤弟明明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公认的悟性绝佳,现在怎么会如此没灵气,难道是因为做官太着迷,结果做傻了吗?就说你这罢官后的表现,能不能更像样一点?昨晚说了你几句,今天来看,还是太不成样子了。”
李佑大怒,批评他愚笨也就罢了,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胆敢批评他的表演艺术不专业,这是不能忍的!忍不住反问道:“虽然我敬你为兄长,但有些话不能认同,小弟杜门谢客,我哪里表现的不像样子了?”
朱部郎毫不客气的驳斥,“真要我点明么?憋在家里装病太假了啊!一点都不自然啊!谁不知你年纪轻轻身高体壮啊!你一直全勤怎么偏偏此时就病了啊!别人一看就是装的啊!只有对天子有怨怼之心才会装啊!这说明你心怀怨望啊!不怕有人进谗言啊!会让天子怎么想啊!”
这推理也太离奇了,他怎的就成了心怀怨望之辈?对此李佑瞠目结舌,这个结果简直冤枉死人,什么心怀怨望,绝对没有的事!他是很诚心诚意的接受这个罢官结果的!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说我如何是好?”李佑愤然道。
朱部郎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你要忧郁啊!你可是李探花啊!现在又不是官员啊!你是风流名士啊!你要借酒浇愁啊!你要纵情声色才能解忧啊!你要游戏花丛才能遣怀啊!你在别人眼里就该这样啊!你不这样干是很奇怪的啊!若是奇怪起来就会让别人乱猜的啊!让别人乱猜就会有不好的流言啊!”
李佑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他安静的闭门自守,这还能守出错来?难道朱放鹤昨晚的暗示是这个意思,而不是让他闭门谢客?
朱部郎训完后叹口气,口气微微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说:“你真让为兄我替你着急,恨不能亲自指点你一二!”
不待李佑发问,他又道:“教坊司在西城新开了西院胡同,你可以陪着我去游览并放浪形骸的。有李探花这块招牌在,一定可以分文不花,而且各个妓家还会把最好的态度、最好的节目呈现给我们,想想就妙哉!你左右也是闲着没有事情,不如现在便去罢?”
李佑内心早已泪流满面,这真是良师益友!rq'(m)無彈窗閱讀'
五百六十一章 管教
教坊司西院胡同是新开张的风月场所,相当于教坊司在西城新设了一处分院。最近很火,李佑已经几次听人提到过了,今天又从朱放鹤嘴里听到。
之所以火爆,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喜新厌旧心理作祟,新开张的当然容易火,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shuhaige。
二是教坊司本司位于东城,而大多权贵居住于西城,虽然距离阻挡不了风流,但动辄横跨京城毕竟总是有所不便的。特别是皇城横亘在京城中央,东西城往来必须要绕皇城而行,大大延长了路上时间。
而这新开张的西院胡同则位于西城,距离皇城西安门不过二里,和周边权贵聚集区大都不超过四里,与李佑所居住的小时雍坊,大约也仅有三里路程。所以对于居住在西城的权贵而言,往来十分方便,当然容易大受青睐。
朱部郎见李佑发了呆,催促道:“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李佑答道。
其实他最近一直没时间没机会也没精力,所以没有去过西院胡同。此时他忽然想起了张三的禀报,昨日那归德长公主到家里来,听说他不在家,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去了西院胡同。
由此可见,无论他去没去过,别人都以为他去过的,与其担着这个冤枉名头,又有朱放鹤先生盛情相邀,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看看…
在路上,朱部郎瞥着李佑问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占你的便宜?”
李佑不在意的笑道:“你这说的是哪家话。你我之间还用如此计较么,我看是你才是着相了!”
朱部郎话里有话道:“你也是当过正印官的,如果你因故处罚一名衙中小吏,然后他满不在乎并得意洋洋,那么你心里会舒服么?反过来,如果他因为你的处罚而愁眉苦脸甚至自暴自弃,你心里是不是就舒服一些甚至消气?”
“有理。有理!”李佑当然听得出朱放鹤的意思。
“所以我反复说让你忧郁一点,请去你纵情声色自暴自弃,这才是你在别人眼里应该做的。就不用谢我舍身相伴了。你再多写点愁苦可怜的诗词,待到我做讲官时,把这些诗词给天子看过。便可以帮你从中说情。”
李佑拱拱手,感动的说:“这等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
又走了一段,李佑突然长叹道:“花街柳巷其实没有什么意思。”
朱部郎转头问道:“又怎么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思之求之,方得三味。每每在那些地方,我感到自己就像货物被围观哄抢,哪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真不知是去玩的,还是去被玩的。无趣得很。”李佑意兴阑珊的说。
高端的烦恼,普通人很难理解,朱部郎愣了片刻才道:“有理有理,虽然你已经厌倦风尘,但还是要去的。些许不适就忍了罢!”
话说朱部郎和李佑两个人,离开李府才一刻钟多时间,一出惨剧便发生了。有从十王府长公主宅第来的内监匆匆赶到李府,对门子喝道:“我奉归德主千岁之命前来传话,尔等速速通报!十万火急不得有误!”
那李家门子迎接道:“我家老爷刚刚出了门,不知有什么急事?”
内监猛一跺脚。着急道:“千岁请李大人必须立即前往十王府,而且发话说绝对不得有误,任何其它事情都要先放在一边。”
“我家老爷刚与礼部朱老爷一起向北而去,不知走的哪条道。”
内监想了想,“既然如此,我先回报。若李大人回了府,你要替我把话带到。”
长公主派来的内监,自然可以穿皇城外围的长安右门和长安左门而过,不必绕行,所以来去东西城之间比一般人便利许多。从李家出来,又急忙回到东安门外十王府。
归德长公主听了回报,当即凤颜大怒,将手里的成化窑茶盅狠狠摔在地上,心里暗骂道:“真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原来她觉得当前天子与情夫之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仇怨,主要问题是沟通不畅,特别是因为身份悬隔而缺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