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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为兄也才刚记起贤弟似乎岁数不满三十。”薛举人大悟。
三十……明明是不到二十。
李佑年纪轻轻就混迹县衙、官署各种老油条之中,导致平时打交道的男性大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之流,类似黄师爷、薛元庆这样的。近墨者黑有时候搞得自己都忘了本身差一些才十八岁,别人也时常忽略了这一点。
此时忽然见到一帮小秀才,李佑还下意识觉得人家年轻意气,其实大部分都比他大好几岁……他确实也很少与本县年轻一代的读书人有什么交游,在这儿想着是不是上前凑凑热闹时,便认出其中有个严秀才,顿时打消了主意。
今夜的宴会很令李佑失望。既无妓家佐酒,又无歌舞助兴。只见得卢尚书、陈知县和秀才举人们在席间谈论些经义时策,考校些文章典故,一幅前辈提携、后辈奉迎的好场面。
这对李佑来说又是拘谨又是乏味,实在无趣得很,在席上有些坐不住。便怀念起赵大官人的宴请来,那才是轻松随意快活。不由得满怀哀怨的望向县尊大人,这样场合为何要叫下官过来?
不是他说不上话,胡诌也能诌两句的,但没必要。一是以他如今的名声,不需抓紧一切机会表现自己了,何况上次已经在卢尚书接风宴大出过风头。二是他最近都在想着八月十六虎丘会,那才是更值重视的场面,今天就算了,要蓄精养锐。三是众人讨论八股文章,不是他这个武官该插嘴的,他上辈子的专业方向也并非科举和八股文。
所以今夜还是低调为人罢,正当李佑考虑拿什么借口逃席遁走时,却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是别人,正是老冤家严秀才。想几个月前,严秀才是本县民众公认的第一才子;两个月前,大家开始争论李佑和严相公谁更有才;到了现在,基本上都认为李佑胜过严相公了,只是出身时运不济,取不得功名而已。
又加上前后几次种种被打脸,连青楼姑娘们都把他排到了李佑后面,自傲的严秀才心里对李佑的怨念那是不用提了。
更想不通的是,为何这姓李的卖弄几分聪明写了些淫诗艳词,就大受追捧的盖住了他?简直亏死他苦读十几年学来的满腹锦绣了,难道这个世道真的是曲高和寡?
始终注意老对头的严秀才发现某人今天露了怯,席间沉默的不发一言,便心下暗笑,可算原形毕露了罢,取巧之道岂能长久。趁个无人说话的空当,就拿话去挤兑李佑道:“李大人也是才名远播的,诗词我等耳熟能详,不知可有什么笔下雄文教我等见识见识么?”
李佑心里骂了几句,要开口时就听见那边薛举人为他分说道:“李大人不求功名,虽有才华但也不必埋首经义研习文章。”
严秀才却说:“居官岂可不习圣人之言。”
这时卢尚书发了话,“李巡检不擅此道也是情有可原,不用强求。但实在可惜这天赋了,奈何为之一叹,否则我县科场后续有人矣。”
以虚江县还算可以的文风,也差不多平均两三科左右才出一个进士的样子。卢尚书这话俨然是抬举李佑了,不过他真是感到可惜的,官场上同乡关系是绝大的臂助,本乡人出的进士越多当然越好。
不曾想到卢尚书都出面帮着李佑开脱,严秀才即便不服气,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本以为此事就这样揭过去,但李佑忽然又大笑三声,引起席间侧目。
关系到视为安身立命根基的才名,怎么可能任由打脸而不反击?我本低调人,奈何逼太急,李佑心里叹道。
据上次观察,卢老大人不是那种极端道学正经的原教旨人物,在他面前偶尔放荡一把不会有什么事故。所以……又到了李名士的表演时刻了。
薛举人十分凑趣的问:“李大人为何发笑?”
李佑指着严秀才道:“方才听见严相公谈论,想起我昨日在家写的一篇八股文章,暗暗相合,只感觉所见略同,故而会心发笑。”
在座最惊奇的要算陈知县了,李佑文章什么水准,他是考校过的,自然最清楚,李佑根本不会写八股。这方面那严秀才是县学公认第一,有真材实料的,李佑哪里比得上。
卢尚书也来了兴趣问道:“李巡检也会写时文么?”
李佑躬身道:“请老大人听我诵读,虽然简短,但谨以此文与严相公讨教高低。”
众人便一齐静听,李佑高声道:“文曰:惟其如此,所以如此;既然如此,何必如此;若要如此,还须如此;圣人如此,吾便如此!思来想去,在下这篇八股文章真与严相公的立意相合,交相辉映,值得痛饮,请!”
连续八个如此,讽刺的入木三分,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老尚书却毫无顾忌的扶案笑道:“李巡检真是有几分才略,嬉笑怒骂之间,寥寥几句便道尽了八股时文的精意。不能科举真是可惜,老夫再为一叹!”
话说八股文在这年头真只被当成了文人混入官场的敲门砖,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早不是那么神圣了。李佑这几句戏谑虽然简短却刻画的惟妙惟肖,旁人想反驳但又发现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辩无可辩。
再说席间醉后笑谈而已,也没必要那么较真,李巡检宥于出身限制,终身与功名无缘,难道还不允许人家发几句牢骚么。
老大人笑起,众人便陪着大笑,连科场最成功的第五名进士陈知县也难得苦笑了几声。有两三个同为县学生员的,也许声音不是最大,但笑的最开心最真诚,由衷的祝贺严同学被李大人再次扫了面子。
只有严秀才气的满脸通红。李佑编排了这么一篇啼笑皆非的文章,又处处点出是与他呼应,再次把他给消遣了。
李佑高举酒盅对严秀才道:“仅为酒宴醉语,在下多有得罪,如此相公,再请!”
从此严秀才得了一个如此秀才的外号,更有不对付的人直接叫他严如此,在县府之中的士林声誉又被李佑轻描淡写间抹去了不少,追悔也莫及了。
老尚书见李佑故意去羞辱严秀才,又训导他说:“你小小年纪不要如此愤懑刻薄,即便出身不好求不得功名,但机缘不错,有个巡检位置也叫你衣食无忧了。悠游山水田园之间,以诗词载道便足以成就美名。李杜诗篇传诵至今,有几个还记得他们做过什么官?想我县自古来未出过有名的诗人词者,老夫看你却是有这份天资,当自珍惜,不可轻废!”
李佑避席拜道:“老大人苦口慈心,下官谨记教诲之恩。”
宴席到尾声时,该着秀才们轮着献上送别诗词了,却冷了场……
有个似乎是因为功名不成而愤世嫉俗、不怀好意的李巡检在一旁虎视眈眈、磨牙吮爪,谁敢轻易出头。诗词又是李大人的长处,谁要去卖弄诗词,搞不好自谦献丑就成了真正献丑了。
其实都是秀才们自己吓自己,不去招惹李佑的话,他哪有这份闲心一个个都树了敌。
陈知县便目瞪李佑,叫你来干什么的?该你出场时往别后缩,还不赶紧出来救场。陈知县知道自己诗词唱和这方面比较平庸,他也不是妒贤嫉能的人,叫李佑来无非就是这点用处。
顶头上司都大发眼色了,李佑只能出面圆场。再次唏嘘我本低调,奈何被迫。抄袭的路子真是越走越远,越陷越深,不能回头了。
无奈之下也没时间精挑细选,即席剽窃改编了一首道:“下官有词阕敬上,恭送同乡老大人回京。”
众人细听,上阕是:“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游子无奈渡江离,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
听出这是虞美人的词牌,没来得及细品,又出了下阕:“秋声带叶萧萧落,莫响城头角!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最后两句一出来,便听见当啷作响。众人视之,却是老尚书的酒盅从手里坠了下来,在地上翻滚,原本轻松如意的面容也端严起来。
这是何意?该不该叫好?众人皆不明白。
若此时有人去细看陈知县,也会发现县尊大人亦是一脸的讶异。
卢尚书吩咐左右道:“拿大盅来,我要与李巡检互敬三杯。”
主角光环显灵了么……李佑奇怪了。随便抄的这首词虽然水平还可以,但没有发现有何特别之处,哪里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意?能让二品大员这样看重,简直莫名其妙。'(m)無彈窗閱讀'
第九十七章 陈知县终于露底了
第九十七章 陈知县终于露底了
李佑恭恭敬敬和老大人喝完酒,又听那卢尚书道:“回乡两月,得了这词也算不虚此行,本官要悬于书房时时自勉。李巡检可愿辞官追随老夫?”
在老大人看来,似乎当个尚书府上的清客幕僚也比当小破芝麻巡检强得多……
李佑大惊,主角光环耀眼到这个份上了?几句词一出,便有官位高达二品的实职大佬视若珍宝,还要收他当小弟……这是什么状况,他脑子麻木的什么也不能想了,更别说去冷静思考拒绝还是答应。
满堂只有陈知县晓得一二内情,躬身对老尚书道:“老大人勿怪,下官要斗胆留人,我县一时离不得李巡检。”他这等于是替李佑给回绝了。
卢尚书点头道:“是老夫见词激动,有些莽撞了。”便不再提此事。
李巡检的命运便在上官和上上上官嘴里转了一圈,仿佛又回到了原有轨迹。到此别人谁还敢上去献丑,宴席也就散了。
还在懵懂的李佑却被陈知县留下问话,“朝中局势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问的没头没尾,李佑不明所以。一个九品巡检连邸报都不常看得到,朝廷大事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尚还不如当初在县衙作典史,闲的无事每天工作就是看五十遍邸报时知道的消息多。想了想便问:“县尊这话从何说起?”
“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陈知县吟诵了刚才李佑这词的最后两句,又道:“若不深明朝局,你怎会写出这两句送给卢老大人?”
李佑李巡检李大人呆住了,随随便便抄了一首咋就牵涉到时局了?他这最底层的待命九品小官知道个什么啊,太冤枉了。抄袭的时候也觉得这两句不很应景,但事起仓促没时间细细修改,就这么凑合念出来了,到底怎么了?不禁小心道:“还请县尊明示。”
陈知县疑惑反问道:“难道你不是暗讽朝中浮云遮月不分明,而老尚书本次回朝是要去一洗放天青的么?你若不明内情怎会如此深刻的以景咏事?”
听陈知县这意思,好像京师朝堂上有什么争斗,三朝元老卢尚书回去将会扮演一个重要角色……能让二品尚书赶回去助拳的争斗,那至少是阁老级别的罢。
讥讽朝政……简直六月飞霜一样的冤情,李佑无语问苍天。好大的反差,原本以为最不应景勉强凑成的两句,却成了最应景、最衬托老尚书的两句,难怪他说要悬于书房自勉。
无意之间,莫非咱也名士范儿写了首忧国忧民的讽喻词?李佑怎么知道原作者那个叫什么的谁谁谁,为何会写出这两句,依稀记得伊是前世辫子朝嘉庆年间的人啊。
他原以为只要注意不剽窃沁园春雪北国风光之类的反诗,只抄那个被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