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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不会叫第二次门的,转身就走人了,却看秦员外在巷子那边眺望。
对了,这家伙主业是个印书的,以后要用得到。还将是对门邻居,不好太粗暴对待,这年头的社会风气还是要讲究和睦邻里、远亲不如近邻的。李佑想至此,便到秦家门口对秦员外说:“愿赌服输,拿纸笔来。”
就有仆人抬着案几纸笔,搬到前庭中。
李佑声称需要清静,屏退了身边所有人,独自在那里写起字来,片刻完毕便将大笔一丢,上轿离开了。
秦员外激动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子前,拿眼看去,只见十六个大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乃是百家姓和千字文开篇,著名的幼童启蒙教学用字,尤其这笔法,模仿初次发蒙的幼童真是惟妙惟肖…拿出去都不敢让人相信这是李大人写的…
秦员外的眼光还是有的,又鉴别出这笔风和戴庙祝卖给他的八个字很像…于是心里彻底原谅戴庙祝了。就眼前这字对别人说是李大人写的,也要被当骗子啊。李大人真是爱开玩笑,开涮了戴庙祝又拿他开涮,最终还是不肯留下正经墨宝,实在可惜。
眼看着日已西斜,李佑便去北门外码头接客去,预计来自府城的考察团马上到了。本来作为巡检没必要去,但他是月初负责祈雨的人,受了陈知县吩咐也得出面。
有时候古代这意识形态很令他有吐槽的欲望,为本地因何祈雨如此灵验这样虚无缥缈的事,上司就能派个考察团下来看看,听说还是综合了佛道鬼神各种派别的考察团。
来到码头时,李佑发现自己算是最晚的,比牵头迎接的周县丞还晚,十分的无礼。那周县丞见了李佑,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当做没看见,他知道去指责李佑纯粹自取其辱。
李佑也懒得去和这位上官见礼,左顾右看打算找个认识的闲聊。
场内是有很多认识的人,佛门代表圆如大师、人间大神关帝代表贾庙祝、阴司之神城隍代表戴庙祝、专业神仙龙王代表柴庙祝、本地士绅代表严老爷…
总而言之,李大人终于发现,自己深陷敌围了…无奈孤独的站在一边去看水面风景。有人过来找他叫道:“李老爷…”
只听这声音,李佑便知道这是戴庙祝,此时上午的气已经消了,懒得骂他。不得不承认,借此得知了那个大蛋糕还是让他的心情很不错。
又过了段时间,江面漂来一艘大船,愈近愈让李佑眼熟。等到离岸边只有十来丈时,李佑终于认出来了,这不是赵良礼大官人的楼船吗?
不错,这正是月初被赵良礼借出去作花船的那艘楼船,李佑博得探花名号引发诸如夜御几女等大量悬疑的地方。
没搞错船罢?李佑愣神间,便下来了一群身穿各色服饰的角色。有佛门高僧、有道门真君、有半道半儒、有南疆巫婆、有赤脚头陀…
还个有身穿官袍头戴乌纱的六十左右的白发老头,据说是带队的五品王姓同知老爷,正由周县丞奉迎着,严老爷也在敲边鼓。
李佑看了这队伍,心里觉得真是无趣,甚至觉得自己来了很掉价。我好歹也是名传…应该有半个江南的人物了,就来接待这群玩意?其实在农业社会因为不下雨引起各种荒诞悲喜剧很常见,有淹了美女祭神的,有神前茭欢调和阴阳的,有拖出神像暴打暴晒的(某人这样似乎灵验了)。虽然李佑不认同,但社会心理就是如此。
要说有五品同知这样貌似高官的来了,李佑也不上去奉承奉承?别开玩笑了,要不要奉承,很多时候不见得看品级的。从古到今,官场里的大小岂是这么简单明了的?除了品级,天下的官还有清流、浊流的区分,还有正印、佐贰、武职、杂职的区分,还有官员本人声望和实权的区分,还有他父亲叔叔舅舅岳父的官大不大的区分,等等等等,只看品级认人那就要闹大笑话。
以上都是黄师爷有天好心教导李大人(当时是李典史)时候讲的。
就说这王老爷,或者是王老爷爷,瞧着奔六十了还当人称摇头老爷的佐贰官,即便是五品又怎样,一看就不是陈知县这样的清流进士出身,而且必定没有背景。李佑估计他是熬到这个岁数还死皮赖脸不退休,才能靠雄厚年资得了个同知衔头过过瘾,对李佑毫无影响力,有必要去巴结么?没见陈知县都不屑于来码头迎接,和上次卢尚书驾到时的出城十里跪迎简直天渊之别。
也许同样出身同样遭遇的周县丞和这位王老爷爷很有共同语言,可以好好交流坐冷板凳的经验,李佑心里嘲笑道。这一刻在他身上,笑傲权贵的风流名士意识附体了,忘了自己本尊才是个待任命的九品武职,从流品看远不如被嘲笑对象呢。
人性总是件很奥妙的事情。面对百姓,他是九品官员;面对比陈知县差的“权贵”,他是傲骨嶙峋的风流名士;面对惹不起的…再说罢。李佑最近这些心态转换的愈发自如了,演技大有长进,尤其是在摆脱了胥吏这种卑贱身份的困扰后。或许从世俗功利的角度看这是一件好事…
最后下来位华丽的摇扇文士,本船主人出场了。李佑这才迎上去见礼道:“多日不见大官人了,上次承蒙帮着出集子,还未谢过。”
这的确是赵良礼赵大官人,他见了李佑双眉一紧,刷的合起扇面指着李佑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如此自甘堕落!”
李佑想道,我就知道总要有人这么说的。
第七十六章 锦绣胸怀报国恩…
只有那些不知民生疾苦的士大夫才会有这种责问,又是何不食肉糜之问啊。一个衙役出身的费劲找个官当容易么?李佑先装了糊涂道:“赵大官人此话从何说起?”
赵良礼便道:“原以为你也是隐没于市井的不俗之人,奈于出身屈居文吏下僚,便好心为你扬名。转眼之间,便听了一出贪求区区九品巡检便娶了有疾女子的消息,却和卖身求荣有何异哉?深负我望!”
再不卖身就要杀头抄家了!要不就得去工地免费做苦力!李佑作色怒道:“赵大官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在下岂愿终日蝇营狗苟的度过此生,有这机会自然是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将胸中才学报效国家!”
看着眼前年轻人慷慨激昂的热血模样,仿佛看到了当年他自己当年的影子,赵良礼无奈以手抚额。心里叹道,是我疏忽了,这李先生毕竟才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意气的冲动年纪啊。
便劝道:“少年人读了几本书却不晓世事,想你家中也没有人懂得这些门道,这巡检和汉唐武职高品岂能混为一谈?以你出身科举无望,还不如学我悠游山水,诗歌传道,尚可成为大家名士,亦能留名后世,方才不负生平啊。”
我家里人就是太懂做官好处了,你这生来享有尊荣的贵人是不能理解的…李佑便发挥特长,双目有神的板正脸皮,慨然一字一句的以诗歌对曰:“锦绣胸怀报国恩,小胥秃笔史难寻。他年若有功成日,再叩空山夜雨门。”
赵良礼反而乐了,一个领群杂役的小巡检还挺拿腔作样的把自己当回事,太年轻了!嘲弄说:“一辈子当个小军就能报效国家了?原先还是个小吏,算半个文人,现在可直接当一辈子兵头了。”
看着气氛缓和下来,李佑便拉着赵良礼到个偏僻地方,法不传六耳的悄悄道:“这个,若有升迁机遇,还请大官人帮忙想想办法,在下肝脑涂地。”
赵良礼像是听到笑话般哈哈道:“笑杀我也!这巡检就算你岳父不收回去,也就是终生不动的命,近几十年没听说哪个巡检能升职的。乡军正职里,县里巡检上面就只有六品的府城守备,直接从九品到六品,国朝制度上哪有升迁途径?你难道想去守备下面当个七品把总之类的军头?那就彻底成了武人了,连武职都称不上,还不如作巡检哪。除此之外,别告诉我你要出外投到募军里搏命去。”
“大官人且看着罢,如果在下真有这个命数,还请大官人看顾看顾。”说真的,李佑所想到的他对所有人保密的机遇不见得会出现,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用不用得到赵大官人还不一定,但事先打打招呼总是没坏处。
赵良礼嗤声道:“真要如此好命,我拼着这张脸子不要也去帮你求一个前程。不过你还是别作春梦了,大不了我不鄙夷你卖身当巡检了。”
说着话,赵良礼又从长随那里接过一张硬纸贴子塞给李佑道:“据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圆,八月十六日,吾欲遍邀好友在姑苏虎丘相聚赏月,这样也不耽误十五日的家内团聚。请你拨冗一行,准备点大作给我添添彩。”
李佑当然不会拒绝,又是个装名士的场合,但怎么装出花样、装出水平、装出档次还得费心去想想。
不过总算和赵大官人掰扯完卖身…是借职当巡检这事了,收了贴子李佑问道:“赵大官人不在府城逍遥,为何又跑到小县来了?”
赵良礼叹道:“府城久不下雨,禁令依旧。我稍有破例办了场演剧堂会,老知府就来罗嗦,忍不了他。”
居然嫌四品正印的知府大老爷对他太?嗦…换成普通人早就啪啪的大板子侍候了罢。李佑又一次感到,不谈点风花雪月女人,他和赵大官人简直毫无共同语言。
“还有件事险些忘了,王老爷似乎想会一会你,托我介绍介绍,你不要走了,一会儿上船喝酒。”赵良礼邀请道。
李佑虽然不巴结王同知,但受了这待遇仍是受宠若惊,对这个王老爷爷好感度暴涨。一个五品文官要见待任的九品武职还郑重其事的托人牵线,太太太抬举人了。莫不是名士光环的效应?但李佑又觉得不像,且见机行事罢。
那边周县丞和王同知见礼完毕,便道:“请王大人上轿,县里公馆诸事齐备了。”
王同知呵呵笑道:“实在有劳了,不过今晚本官有些事,要在赵大官人船上过夜,明日再去公馆可否?还请周大人把同行法师们安顿妥善了。”
见码头上人终于走光了,李佑到王同知身前道:“下官李佑,见过王大人。”他作势要拜,却被王老同知很平易近人的亲自拦住道:“李小哥不必多礼,且上船一叙。”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佑暗道。
赵良礼带着王同知和李佑上了船,进了间比上回略小的舱室,毕竟只有三人吃酒叙话而已。席位早已摆好,王同知坐了上首,赵良礼和李佑对面。
赵良礼对身边长随耳语几句,不多时进来两位女子。李佑看去,只见这两个女子俱都云鬓金钗,颜色姣好,神态惑人,行进间长裙罗裾飘飘散动。特别是容止妩媚多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别有韵味的。
李佑好奇问道:“赵大官人从哪里找来的如此些美人?为何在下觉得宛如古画中走出的?”
王同知却是知道的,对李佑说:“李小哥不去府城,没见过赵大官人的女戏班么,这必是其中佼佼者了。”
难怪举止神态如此特别,李佑恍然大悟道:“在下却是听说过的,今日方得一见,开眼了。”
话说这时代,唱戏的都是男人,旦角也都是男人出演,一百个戏子里也未必有一个女的。所以女戏子极其罕见,全女子的戏班更是全天下也没听说过别处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