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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十三岁开始在江湖上行走,餐风露宿是家常便饭,披星戴月赶路亦习以为常,可是江老夫人那威严中带着关切的话语却让她有些百味杂陈。
母亲早逝,父亲虽然疼爱总不免失之柔和,今夜她突然格外的想念母亲。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一件外袍披到她的肩头,耳边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清雅温和的嗓音,“在想什么,还不睡?”
“你又为什么不睡?”她随口反问。
江随云在她身边坐下,跟她一同看着天上的明月,轻笑道:“为夫只是有些孤枕难眠罢了。”
她立刻扭头瞪了他一眼。
江随云笑道:“为夫说的是实话,娘子何必怒颜相向?”
“我不想跟你说话。”
“屋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们又都睡不着,索性说说话也好,否则为夫难免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是你的事。”
“娘子真大方。”他轻笑。
他的笑愉悦而又清淡,听进凌清雪的耳中落入她的心湖。竟然并不反感,她便也没斥责他什么。
如此月色,这样的心境,有个人陪在身畔,其实并不坏。
月色很迷人,更迷人的却是窗前抱膝望月的人,银白色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流过她的眉梢眼角,漾出别样的柔情,让看的人心神浮动,忍不住想要更接近……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
江家大少狼狈地被人推落地,不禁苦笑道:“娘子,你下手也太快了。”
“回你床上睡觉去。”她蹙着眉瞪他,伸手将身上的衣袍扯落,扔还给他,“拿走你的衣服。”
“为夫得罪你,衣服却没有,何必迁怒?”
凌清雪抓起软榻上的枕头就朝他砸过去。
江随云抱住砸来的枕头低头轻笑,“枕头上有娘子的味道,我抱了也好入眠,只是——”他抬眼对上她带着羞恼的目光,继续道:“娘子睡时头枕什么?”
“江随云——”
“我在啊。”
“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江随云“噢”了一声,然后带着几分困惑地道:“对我动手动脚于娘子来说未免不雅,还是由为夫对娘子做较好。”
凌清雪目光在榻上梭巡一遍,最后将唯一的薄被掀起朝他丢去。
顿时,江随云便被薄被从头到脚罩住,他带笑的声音从薄被下闷闷地传出,“娘子的味道很香呐。”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要疯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喜欢撩拨她的怒气啊?
江随云从薄被下钻出,却见她仍抱膝看窗外,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动手将薄被与枕头放至软榻上。
“娘子,早些歇了吧。”
她没有理他。
江随云伸出手,在即将触到她头发时收掌握拳,颓然放下。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她的心情此时看来似乎不是很好,{奇}还是不要再撩拨她了,{书}真要恼羞成怒,{网}怕是会一走了之。
凌清雪听辨出他回床休息,心中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渐渐地,她的姿势由抱膝改为半趴在窗前。似乎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独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天伤的明月。
随着月儿西移,夜色逐渐淡去,而趴在窗前的人就这样睡着了,且睡得很沉,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清浅笑意。
第三章
“咳咳……”
“少夫人,喝药吧。”
凌清雪让丫鬟从床上搀扶起来,靠坐在垫得厚厚的被褥上,接过另一个丫鬟递来的一碗黑漆漆药汁,脸色也泛起一抹苦色。
深夜赏月的后果是严重的,她和衣睡倒在窗前,结果着凉,先前落水所受的风寒尚未全好,现在病上加病,便病倒在江家,想要远行,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苦涩药汁灌入喉咙,整个人仿佛浸到苦胆中,凌清雪伸手拈了块桂花糖放入口中冲淡那股苦味。
“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们下去吧。”
“是。”
病势虽转轻,但凌清雪仍是感觉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摒退了下人,她便重新躺回床上。
江随云进来时,药力发作,她人已经沉沉入睡。
他坐到床沿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感觉掌下的温度不再发烫,心才放了下来。
看着她因为生病而显得憔悴的脸,他的眉头微蹙。她说她的婚事受到诅咒,他又何尝不是呢?
每个嫁给他的女人都因故而亡,而她,一个习惯刀口舔血的江湖女子也因嫁进江家而一病不起。他为心中的想法儿烦乱不已。
“咳咳……”
睡梦中的凌清雪发出几声轻浅的咳嗽,不甚舒服地翻了下身,系着玉蝉坠的银线由于她的动作滑出衣襟。
江随云目光微闪,伸手勾起那条银线,看着那只刻着“清雪”两字的玉蝉坠沉默半晌。
最终,他还是将玉坠轻轻塞回她的衣襟内,在心头长叹一声。
起身离开房间,他对门外小厮吩咐,“让大夫到书房见我,再把管事找去。”
“是。”
不久之后,为凌清雪看诊的大夫与江府管事都到了书房。
江随云坐在宽大的书案后,眼眸低垂,神情莫测,声音略显低沉,“大夫,在下娘子的病怎么样了?”
“请江少爷放心,尊夫人的病已经有起色,再继续服几帖药,老朽担保尊夫人恢复健康。”
“当真?”
“老朽打包票。”老大夫很有信心地说。
江随云的身子微微坐直,点点头,“那就好,接下来就麻烦大夫继续帮拙荆看诊。”
“这是老朽份内之事。”
“管事,送大夫。”
江府管事把大夫送了出去,然后回来。
“少爷。”他知道主子一定是有事要吩咐。
江随云手指拈着一张信笺边角,恍似漫不经心般地道:“李家的事处理好了吗?”
“已经处理妥当了。”管事顿了下,小心地道:“少爷也不必太过担心少夫人,她是习武之人底子较常人为好,而且大夫刚才也说了,过几日便会痊愈,少爷倒是应该盘算一下几时亲自到凌家堡一趟。”
江随云颔首,“这事自然是要紧的,难得岳父并不见怪,总要亲自前去才显得慎重。”
“是呀。”
“忠叔。”
“少爷。”管事应声,静待下文。
江随云却沉默了下去,只是起身负手立于窗前,身形显得单薄而清冷。
管事从小看着他长大,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不由得劝道:“少爷也别多想,少夫人只是前病未清又夜里着凉才会病情加重,好好调养不打紧的。”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管家看着他的背影片刻,还是选择了默默退下。
“娘子,咱们便赌上一睹,如果明天你的病情见轻,我便动身前往凌家堡。”
寂静的书房内,江随云喃喃自语。
江府的花园极是精秀雅致,汇集了江南园林的特色之美。
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甚至还有一大片天然的湖泊,湖心处建有一座八角凉亭。湖中遍植荷花,此时正值花季,微风吹过,碧叶随水轻漾,出水荷花于风中摇曳,美不胜收。
坐在轻纱低垂的凉亭内,欣赏着眼前的一派美景,凌清雪的心情大好,人也显得有精神许多。
“少爷吩咐,如果少夫人精神稍好,若嫌无聊,可以看看这些书打发时间。”
丫鬟将几本书册摆放到亭中的石桌上。
凌清雪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就在丫鬟要退出凉亭之际,她想起一件事,于是出声,“我好像有几天没看到江随云了,他去干什么了?”
丫鬟恭声道:“回少夫人,少爷出门做生意,临走时说最晚月底便回。”
“喔。”
丫鬟见她不再说话,便识趣地退下了。
少夫人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服侍,即使让人跟着也限于十步开外,不许再近。
凌清雪今天的精神不错,难得有闲情地想到那天早晨江随云兴奋激动地有些异常的神绪。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在她面前,他总是一派的从容淡定,往往被撩拨得气脚的都是她。
能够让他那么兴奋的事,结合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她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
她的身体已经在逐渐康复,必须尽快离开江家,否则便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凌清雪瞥了眼桌上的书册,轻轻摇了下头,从石凳上站起,直接席地而坐,内力游走全身。
丫鬟在亭外透过轻纱看到少夫人的举止,虽有讶异,但也只是静观其变。
听说阴错阳差嫁进来的少夫人是江湖人呐,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样来无影去无踪,可以掌碎巨石,腿扫千军?
小丫头正胡乱想着,突然一道雍容身影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来到面前。
“奴婢见过老夫人。”
“少夫人在亭里吗?”
“是的。”
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凌清雪睁开眼睛,起身走出湖心亭。
“老夫人。”她微微欠身施礼。
江老夫人对于她执意不肯更改称呼倒也没有太过计较,笑着打量她道:“今天精神不错,听人说你到湖心亭这边来了,所以我便过来看看。”
“嗯。”凌清雪淡淡地应声,并不想多话。
“府里还住得习惯吧?你是北方人也许对我们这边的饮食还不太习惯,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底下的人去做,别太拘谨。”
凌清雪笑了下,“多谢老夫人关心,清雪行走江湖多年,天南地北去过不少地方,饮食习惯倒是不碍事。”
江老夫人拉过她的手,轻拍着笑说:“你这孩子,都已经是咱们江家的人了,还老这么客气生疏,不知道的人还当是我老太婆错待了你呢。”
“老夫人待清雪甚好。”
“你进门至今,一直没机会做到一起吃顿饭,我看你现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不如晚上就跟我一道用膳吧。”
面对慈蔼和善的老夫人,凌清雪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便微微一笑,点头答应,“好。”
这天,当凌清雪走进饭厅时,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宽敞而明烛高燃的饭厅内,宾朋满座,在她进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了过来,顿时让见过大场面的凌清雪首次有了怯场的感觉。
她看向坐在首位的江老夫人,后者正慈祥地看着她微笑,她满腹质问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清雪啊,过来坐,这里没外人,都是江氏本族的人。这是九叔公……”江老夫人热情而自然地向她一一介绍在座之人的身份。
凌清雪势同骑虎,只能微带尴尬又僵硬地对每个人笑笑。她在心里想:鸿门宴也不过如此了。
这顿饭她吃得形同嚼蜡,苦不堪言。
江老夫人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可是,她却仍对这桩阴差阳错的乌龙嫁事不想将错就错。
晚宴之后,她清楚自己必须马上离开江家,否则事情会益发难以收拾。
她并不想不辞而别,这样仿佛她心虚胆怯一般。
翌日,在凌清雪尚未来得及向江老夫人正式辞行之前,她见到了江家的十位大掌柜。
“老夫人……”她错愕非常地看向江老夫人,向她寻求解释。
江老夫人微笑着替她介绍,“这是江家在南方几个大城的掌柜,让他们过来见见当家少夫人这是必须的。”
“少夫人好。”十个大掌柜异口同声道。
凌清雪面色微僵,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望着江老夫人道:“老夫人,您何必如此为难我呢?”
但江老夫人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清雪,娘知道你不懂经商之道,且习惯了在江湖上行走,但是江家家大业大,你身为当家少夫人,有些人是必须要见,有些事是一定要知道的。”
凌清雪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欲言又止,最终抿紧唇瓣一言未发。
江老夫人笑容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