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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你把船开到哪儿去?”
“到罗约拉和圣赛巴斯田中间的一个我熟悉的小海湾。”
“赶快沿着目的地的纬度走。”
“是。我尽量不离开这条纬线。”
“当心风和海流。海流是随着风来的。”
“两个没有义气的东西!”
“不要骂了!海也有耳朵。不要侮辱任何东西。只要注意看就是了。”
“我注意过,现在还在注意。现在海潮顶着风;不过等一会儿,潮水顺着风,就没有事了。”
“你有航海图吗?”
“没有,没有这个海峡的航海图。”
“那么你是依据经验驾驶的?”
“哪里的话。我有指南针。”
“指南针是一只眼睛,航海图是另外的一只。”
“独眼龙也能看见东西。”
“龙骨和航路的交角你是怎样量的?”
“我有标准罗盘,再说我还能猜航。”
“猜航固然好。知道正确的航线更好。”
“克里斯多福①就是猜航的。”
①即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
“等到风暴来了,风针乱转的时候,你就弄不清风向,结果连测航点或者相对的测航点都找不到了。一头有航海图的驴子也比算卦的和他的神签高明。”
“现在还没有风暴,我看不出有害怕的理由。”
“船在海中像苍蝇在蜘蛛网里。”
“现在,风和浪都还可以说是正常的。”
“人不过是浮在海上的一个黑点罢了。”
“我敢说今天晚上不会出岔子。”
“可能弄得一塌胡涂,很难脱身。”
“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一切都顺利。”
博士的眼睛盯住东北角。
船主接着说:
“一到伽斯高涅海湾,我就可以保证安全。啊,到了那儿我就放心了!我对伽斯高涅海湾太熟悉了!这个小湾虽然好发脾气,可是我对海水的深度和海底的性质,样样都清楚:圣·西波里安诺对面的泥淖,西塞克对面的介壳,贝尼亚斯地角的沙滩,布考·德·米米栈的鹅卵石,每颗石子的颜色我都知道。”
船主不说了;博士已经不再听他。
博士凝视着东北。冷酷的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
凡是在石头上能够有的恐怖表情,这张脸上都有了。他脱口说道:
“幸亏还来得及!”
他望着空间的一处地方,眼睛跟猫头鹰一样,睁得圆圆的,眼珠惊奇得暴了出来。
他又说:
“对,我同意这个意见。”。
船主望了他一眼。
博士仿佛在对自己,或者对深渊里的人说话:
“正是这样。”
他不吭气了,只是使劲儿把视线集中在他发现的东西上,过了一会儿才说:
“虽然离这儿还很远,可是一定会来的。”
博士的视线和思想集中注意的那一小块天空,正对着太阳沉下去的地方,黄昏的反光照得几乎跟白天一样亮。那块天空的范围不大,包在灰蒙蒙的雾气中间,显得蓝盈盈的,不过不是天蓝,而是一种跟铅灰色差不多的蓝色。
博士没有回过头来看船主一眼,身子完全对着海洋,他用食指指着那块天空说:
“船主,你看见了吗?”
“什么?”
“那个东西。”
“在哪儿?”
“在那儿。”
“那块蓝东西么?看见了。”
“那是什么?”
“一角天空呗。”
“对于要到天上去的人来说,这是天空,”博士说,“可是对于要到别处去的人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博士说这句隐语的时候,眼里射出一道可怕的光芒,不过船上很暗,谁也没有看见。
接着是一阵寂静。
船主突然想起那个头目给老头儿起的两个名字,心里想道:“这家伙到底是疯子呢,还是科学家?”
博士瘦骨嶙峋的僵直的食指像路牌似的,一动不动地指着天空里的那个模糊的蓝点。
船主对着那个蓝点望了一会儿,嘟囔着说:
“果然,不是什么天空,这是云彩。”
“蓝云比乌云还要厉害,”博士说。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是雪云。”
“La nube de la nieve,”船主说,好像他把“雪云”这两个字翻成西班牙文,就能懂得更透彻似的。
“你知道什么叫做雪云么?”博士问。
“不知道。”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船主又把注意力转向水平线。
他一面望着云,一面从牙缝里说:
“这个月刮飓风,下个月就下暴雨;要是正月里咳嗽,二月里就要淌眼泪;这就是我们阿斯杜利亚的冬天。我们的雨是热雨。只有山上才下雪。喂!喂!当心雪崩!雪崩对谁也不客气。雪崩简直是个野兽。”
“龙卷风是个妖怪,”博士说。
稍微停了一下,博士又说:“瞧!它来了。”
他继续说:“几种风聚拢在一起了,西风强劲,东风柔和。”
“东风是个假仁假义的家伙,”船主说。
蓝云越来越大。
“如果说从山上下来的雪是可怕的话,”博士说,“那么,从北极崩下来的雪就可想而知了!”
他的眼睛丧失了光芒。水平线上厚厚的雪云,仿佛都堆在他脸上了。
他用梦呓似的口气说:“最后关头一分钟一分钟的近了。上天的意志就要显示出来了。”
船主心里又嘀咕起来了:“他到底是不是疯子?”
“船主,”博士说,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雪云,“你常在英吉利海峡航行吗?”
船主回答:“这还是第一次。”
博士的注意力完全被蓝色的雪云吸引住了。正如海绵只会吸水一样,他除了担忧以外,也就没有别的本领了。他听了船主的回答,只耸了一下肩膀。
“为什么?”
“博士先生,我经常只走爱尔兰的航路。从方塔拉庇到黑港或者阿乞尔岛,其实阿乞尔岛是两个海岛。有的时候也到勃拉显泼尔去一次,那是威尔士的一个地角。我总是在希里岛外面航行。我对这个海不熟悉。”
“太不幸了。没有航海经验的人真是活该倒霉!必须熟悉英吉利海峡才成。英吉利海峡是斯芬克斯①。要注意海水的深度。”
①希腊神话里狮身女面有翅膀的妖怪,常出谜语给过路行人猜,不能猜出的人即被害。
“这儿是二十五(口寻)。”
“应当躲开东面二十(口寻)的地方,到西面五十五(口寻)的地方去。”
“我们一面走一面测量吧。”
“英吉利海峡跟普通的海不同,大潮涨十(口寻),小潮涨五(口寻)。在这儿,退潮不见得有回浪,有回浪也不见得水位下降。怎么,你不放心了吧?”
“我们今天晚上就测量吧。”
“要测量就必须停船,可是你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风的关系。”
“我们试试看吧。”
“飓风已经逼近了。”
“博士先生,我们无论如何要测量!”
“你不能停船。”
“天主在上。”
“你说话可要当心。不要随便提那个可怕的名字。”
“实话对你说吧,我非测量不可!”
“不要这么骄傲,狂风马上就要来了。”
“我是说我要设法测量。”
“因为水的抵抗力的缘故,铅弹沉不下去,绳子也会挣断的。哎呀!你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吧!”
“第一次”
“那就听我的吧,船主。”
这个“听”字说得那样坚决,船主不由自主地鞠了一躬。
“博士先生,我听候你的吩咐。”
“左舷调向,右舷拉帆。”
“这是什么意思?”
“船头向西。”
“奶奶的!”
“船头向西!”
“不行!”
“随便你吧。我跟你说的话是为了大家。至于我自己,根本无所谓。”
“可是,博士先生,船头向西……”
“对,船主。”
“就是抢风行驶。”
“对,船主。”
“船会颠簸得像附了魔鬼似的。”
“不要用这样的字眼。不要用,船主。”
“船可能开不动。”
“可能,船主。”
“桅杆可能折断!”
“可能。”
“你还是坚持要我朝西开?”
“朝西开。”
“我不能这样办。”
“那就随你和海去争执吧。”
“等风向变了再说吧。”
“今天晚上不会变了。”
“为什么?”
“因为风的长度是三千六百海里。”
“顶着风前进,简直是不可能的!”
“我跟你说,船头向西。”
“那就试试吧。不过不管怎样,船不能走直线。”
“那就危险了。”
“风会把我们吹到东面去。”
“千万别往东面开。”
“为什么?”
“船主,你知道我们今天的死路在哪里吗?”
“不知道。”
“东面是死路。”
“好!我决定朝西走。”
这当儿博士才看了船主一眼,这是一道要把自己的主张灌输到别人脑子里去的眼光,他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今天晚上我们在海里听到钟声,船就完了。”
船主吓了一跳,怔怔地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
博士没有回答。刚才射出来的那道眼光,现在又缩回去了。他仿佛没有听见船主惊奇的问话。他只倾听自己心里的声音。他的嘴唇仿佛不知不觉地低沉地嘟哝着说:
“清算肮脏的灵魂的时刻到了。”
船主的下巴和鼻子挤在一起,露出一脸苦相。
“与其说他是个科学家,倒不如说他是个疯子、”他这样嘟哝着走开了。
但是他却命令船头向西航行。
不过这时候,风和海已经闹腾得越来越厉害了。
第五章 阿尔卡诺纳
天际堆起的一簇簇的乌云,改变了雾的轮廓,好像有许多看不见的嘴吹起一个个酒囊。乌云的形状使人惴惴不安。
蓝色的云笼罩着东方、西方和整个的天空。它逆风而下,越来越近。蓝色的云和风的激荡产生了狂风。
海在不久以前不过披了几片鱼鳞,现在却穿上了一张整皮。不再是什么鳄鱼,而是一条巨蟒。铅灰色的蟒,又脏又厚,打折子的地方显得很笨重。水泡像一个个脓包似的,越长越回,接着就破灭了。泡沫好像是癞疮。
就在这当儿,那个被人遗弃的孩子远远地看见这条单桅船上有一点灯光。
一刻钟过去了。
船主抬起头来找博士;可是博士已经不在甲板上了。
船主走后,博士就走到伙食房的遮檐下,弯下他笨重的身子,走了进去。他坐在火炉旁边一只箍桅杆的铁箍上,从口袋里取出皮墨水袋和一只哥德华皮夹,然后从皮夹里取出一张一折四的又脏又黄的羊皮纸。他打开羊皮纸,从皮墨水袋的套子里拿出一支笔,把皮夹平放在膝盖上,羊皮纸放在皮夹上,凑着替厨子照亮的灯光,在羊皮纸的背面上写起字来。虽然波浪的波动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他还是写了好半天。
博士写字的时候瞥见了厨子的圆葫芦。这个普罗旺斯人每次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