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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已经发作了一次,没想到今年又发作了。间隔的日子竟是愈来愈短了,或者,说不准,哪一日,她便会毒发身亡。
流霜痛苦地喘息着,咬着牙忍着一波又一波从胸臆间急涌而上,再迅速蔓延到四肢的剧烈疼痛。她的脸,白的令人惊心,冷汗不停地从额上淌落。
红藕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所措地抱着流霜,手触到流霜的脸颊,脖子,但觉得指尖下的肌肤冰冷而潮湿,小姐的身子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小姐,我去叫王爷!”红藕焦急地说道。
流霜一把抓住红藕的手,喘息着说道:“不要!不要去叫任何人。”她的爹爹是御医,尚对她的寒毒束手无策,别人,还有谁能治得了她的病。况且,只要忍一忍便会过去,何苦去麻烦别人。
“小姐!”红藕和流霜从小一起长大,小姐每一次深受寒毒之痛,她都会守在小姐身边。但是每一次,她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受苦,若是她能替小姐分担苦痛就好了。
红藕看到流霜疼痛难忍的模样,泪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老天啊,她的小姐,是那样善良,为何,要她遭受这样的苦痛呢。
第一波疼痛终于过去了,流霜勉强笑了笑,想要向红藕证明她很好,可是第二波疼痛,第三波疼痛,就像岸边浪潮一般,又袭来了。
流霜咬紧牙关,手紧紧抓住床榻上,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
“红藕——,我没事——别怕——”流霜趁着一波疼痛暂退,喘息着安慰道。她知道自己会挺过去的,一定会的。
“小姐,若是那一次,你吃了那棵“相思泪”的药草该多好啊,你的寒毒就会根除,可是,你偏偏给了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他就连一声道谢的话都没和你说,小姐,到如今,你却还受着这痛苦的折磨——”红藕呜呜哭着。
相思泪!
流霜低喃着,若是红藕获悉那棵“相思泪”救的少年便是今日的瑨王百里寒,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距离那一次邂逅究竟过了多少年?好像是七年了吧,那么遥远,好似一个梦。
虽然疼痛的厉害,脑中却渐渐清明起来。
记忆的河流瞬间解冻,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的情景如同潮水般淹没而来。
第五章:回忆(一)
玥国,都城钰城郊外青姥山。
四月,刚下过一场细雨,青姥山青绿如洗,苍翠欲滴。山上悬崖峭壁,怪石嶙峋,绿树成荫,兰草芬芳。雨后初晴,处处清泉流泻,如玉碎流珠,景色更加怡人。
一条悠长深远的山道,绵延着消失在绿荫之中。
十岁的白流霜一身男孩装扮,背负着药篓,和丫鬟红藕一起走在雾气氤氲的山道上。空山寂寂,鸟语花香,这深山的静谧和清幽,是在别处享受不到的。
白流霜今日心情极佳,因为她终于采到了传说中的药草——“相思泪”。
流霜自小便身患奇寒之毒,经常忍受寒意侵蚀之苦。这些年,身为御医的爹爹一直为她调理,几年前终于研制出解毒药方,只是那药引却是极难采到的奇药“相思泪”。
如今,“相思泪”终于采到,她身上寒毒可解,爹爹和娘亲再不用为她担忧,流霜心内怎能不喜?
满目青翠,流霜随口吟道:“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柳外飞来双羽玉,弄晴相对浴。楼外翠帘高轴,倚遍阑干几曲。云淡水平烟树簇,寸心千里目。”
流霜清灵而略带稚气的声音在青山绿水间回荡,尾随在身后的红藕扑哧一声调笑道:“小姐,你才十岁,却吟什么双羽玉,相对浴,羞也不羞?”
流霜小脸微红,她不过是从师兄段轻痕那里看到了这么一首诗,此刻觉得倒是应景,便随口吟了出来,孰料却被自己的丫鬟调笑了。
“双羽玉,相对浴怎么了?我吟的是鸟儿,又不是人,有什么好羞的!倒是你,红藕,动不动就想到那里去,我看你这丫头是思春了,回头让我娘亲给你找户好人家,早早把你嫁出去。”白流霜故意嗔怒道。
“哎呀,小姐,你——你真是——”红藕娇羞地跺脚,双手握拳便要去打流霜,她总是说不过她家小姐。
流霜背着篓子急速闪开,快步跑去,两人边调笑边追逐着。拐过一段弯路,忽有刀剑交鸣之声遥遥传来,打破了山林特有的静谧。
流霜和红藕刹那间收住了脚步,向前方望去。
残阳如血,将前方一处断崖映的血红。
断崖之上,数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围攻一个白衫少年,看架势不是一般的游戏过招,倒似是生死搏击。刀剑在日光下,反射出道道耀目的白光。
流霜暗暗心惊,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也能感受到肃杀的气氛和血腥的惨烈。她紧紧抓住红藕的手,两人飞快躲到道旁幽密的灌木丛中。
白衫少年年龄不大,武功似是不弱,但在数人围攻下,已现败局。
忽听铿然一声,白光暴起,一把利剑卷着森森杀意直刺白衫少年。少年避无可避,一声呐喊,便如断线风筝般,向断崖下直直坠去。
断崖下是湍急的水流,是另一个崖上的瀑布汇集而成。少年在将要到水面时,急速展开身体,笔直地插入到水中,溅起了细微的水花,便消失不见。水面上点点血花浮现,很快便被水流冲散。
这一幕是如此惊险,流霜差点惊骇出声,慌忙用手捂住嘴,浑身颤抖不已。若是此刻出声,定会被那帮黑衣人听到,必会召来杀身之祸。身边的红藕也惊吓不已,握着流霜的手也在剧烈颤抖。
夕阳落山,暮色越来越重,山风越来越凛冽。流霜和红藕躲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两人皆不敢出声,就连呼吸也吓得屏住了。
四周是一片肃杀的寂静,只闻水声潺潺。
那些黑衣人从崖上下来,四散开来,在溪流四周搜索了一遍,良久,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走吧,不淹死也早已毒发身亡了,尸体肯定冲到下游去了。”
几个黑影飞跃着离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直到确定那些黑衣人不再回转,流霜和红藕才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流霜的心依然在颤抖,她还从不曾见过杀人,今日见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悲哀抓住了她,揪紧了她的心——那不知名的少年就这样死去了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儿就这样消失了吗?
流霜提了提身后的竹篓,道:“红藕,我们到水边看看去!”
“小姐,还是快走吧,若是那些杀人恶魔再回来,我们便性命不保了!”
流霜不答,固执地背着竹篓穿过山道,穿越草丛,向着溪水而去。衣衫拖过蔓草,压俯蔓草,待得衣衫离开,蔓草们又纷纷扬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流霜的叹息。
溪流并不宽,隔壁崖上的瀑布轰鸣着冲来,溪流边的岩石极其嶙峋,犬牙般参差不齐。
流霜沿着水边走了几步,忽然,水面泛起了一圈涟漪,哗啦一声,一只手臂出现在水面上,紧接着水面破裂,从湍急的水流中冒出了少年黑发披散的头。
流霜惊骇地捂住了嘴,瞪大眼睛,望着水中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就像望着山林中的精怪妖魅。
少年仰着头,长长细细地呼吸着,然后似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道,想要游到岸边,但是水流湍急,他又受了伤,游得很困难。
流霜愣了一瞬,随即身手敏捷地从身后树丛里扯下一段藤蔓,向少年抛了过去。
少年的黑发滴着水,凌乱地披散在额前,只露出少年幽寒的双眸。他直直盯视着流霜,眼眸晶亮如寒夜星辰,幽寒似冰泉冷雪。
或者是不相信流霜,他迟迟没有去接那段藤蔓,但流霜却始终没有放弃,她仍然将藤蔓抛向他。
终于,生的渴望战胜了猜疑,少年最终抓住了藤蔓,被流霜和红藕合力拉到了岸边。
少年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抱住岸边嶙峋的一块巨石,一动不动。
星辰终于黯淡下去,少年已然昏迷过去。
望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年,流霜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当下,流霜和红藕轮流负着少年,向着山腰而去。
第六章:回忆(二)
夜色渐浓,新月初生,繁星闪烁。
青姥山半山腰的“回凤谷”中,耸立着几间结实的木屋。屋中透出橘黄色的灯光,在夜色中分外柔和。
这木屋所在之处极其隐蔽,很是安全,是流霜的爷爷早年在山中采药所建。后来流霜的爹爹到山中采药,天晚了,便会宿在屋中。如今,换作流霜居住。
木屋一共有四间,一间是流霜的,一间是红藕的,另外两间分别是厨房和草药房。
此刻那被救的白衫少年便宿在了流霜的房里。
昏黄的烛火摇曳,映出少年青黑的脸和青紫的唇,那是中毒的迹象。流霜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竟是呼吸微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流霜虽说自小跟爹爹研习岐黄医理,但毕竟年龄尚幼,从未医过重病患者,此刻面对伤势凶险的少年,竟是心中慌乱。然而此刻下山去请郎中却是不能了,少年已命在旦夕,延误不得,况且,寻常郎中怕是也医治不了。
少年身中数剑,虽说伤口皆不重,但是在水中浸泡多时,伤口失血过多。更糟糕的是,少年身中奇毒,若不是少年内力浑厚且意志力坚强,抑制住毒气上涌,恐怕此刻早已毒气攻心,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流霜想起少年那双亮如星辰的双眸,还有那眸中燃烧着生的渴望,心神微颤,她定要救他。
流霜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吩咐红藕将少年外边的血衣褪去,将烛火挑亮,然后从贴身布囊里取出一套金针。
金针刺穴的医病之法,十分难学,稍有差池,便会将伤者扎成残废。爹爹因她年幼,一直没有教她。还是爷爷私下教她的,想不到今日竟会用上。
一根又一根的金针在烛火下闪着耀目的光泽,好似在召唤流霜,拿起它们,救人。
流霜不再犹豫,神色坚定地拈起一根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到少年的膻中穴,然后是天枢穴,中院穴,气海穴——随着一根根的银针扎下,流霜的手法越来越娴熟精准,速度越来越快速迅捷。
烛火下,十岁的流霜小小的瓜子脸上神色肃穆专注,双目清亮澄澈,如冬日初雪般晶莹纯净。
良久,少年身上主要穴位都扎上了金针。
流霜长吁一口气,原本红润的小脸转眼间已变得苍白,浑身无力地倚在椅子上,汗水扑簌簌地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滚滚滑落。
红藕心疼地为流霜拭去汗水,问道:“小姐,歇息一会儿吧!”
流霜点点头,疲惫地闭上双眸。
一刻钟后,流霜吩咐红藕将少年扶起,然后着手将金针一一拔掉,最后一根金针拔掉后,少年忽然睁眼,吐出几口黑血,但依然昏迷不醒。
红藕皱眉问道:“小姐,他的伤势如何了?为何还是昏迷不醒?”
流霜颦眉道:“我用金针把毒气逼到了喉咙,虽说他已经吐出了毒血,但是中毒时间太久,毒气沁入肺腑,如今,只有用解毒奇药才能清除他体内余毒,否则,他依然性命难保。”流霜说罢,伏在案上,写了一个药方,嘱托红藕去熬药。
红藕应声而去,烛火下,少年脸上的青黑稍微褪去了些,他静静躺着,修眉紧皱,似乎在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