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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朱孝则点头。他怕他呆得久了,咳得愈发厉害,教嫂嫂和小他一岁的侄儿允聪担心。
待出了大雄宝殿,走得远了些,朱孝则才掩着唇,低低咳了起来。_
福江在一旁看了,心中焦急,却束手无策。
十四爷这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多少太医名医来诊治过,无不摇头,只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的了,开了些滋补的方子,便再无他法。更有耿直的,断言十四爷活不过十八岁。为了这事,主子操碎了心。
“十四叔?!”孩童诧异又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
他轻轻回头,有些意外,看见墨慎和如霆等太学里的同伴们。
“你们怎么也出门了?”
“太傅带我们来听西域神僧讲经布法来了。”
他轻声咳嗽,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阿弥陀佛。”一声温朗佛号,一袭青衣袈裟,一个浓眉虎目的僧人,停在了他们跟前。
福江戒备地挡在了朱孝则的前面。
“女施主莫惊莫怕,贫僧只是闻听这位小施主的咳声,以为他是心经先天不足,但却疏于调治。家师精通药理,贫僧想:或恐能为小施主略解痼疾之苦。”
福江将信将疑。九年了,天下名医,众口一词,只教十四爷好吃好喝,享受这短暂的十数年,现在竟有人说,可以医治,这,可是天方夜潭?
“然则家师不见外客久矣,不知女施主可否放心叫小施主一人随同贫僧去家师的禅院?”
“这——”福江迟疑。
“无妨,这位师傅,我随你去。福江,你且等在这里。”朱孝则淡淡吩咐。
他想赌一赌,这残躯,到了此时,还怕什么呢?
“是。”福江只能如此应了。十四爷的心,她,又岂会不懂。
而那几个小童;因为微服而来;不能太过张扬,只能顿足;却也无法执意跟上去。
“小施主,请。”青衣僧人虎目微沉,在前领路。
他将朱孝则领至一处禅院前,轻轻扣了几下门扉,然后自背后轻推了朱孝则一把,自己,却并没有一同进入禅院。
朱孝则有浅淡的愕然,却被禅院内的景致吸引,摄去了心魂。
禅院之中,种着一片药草,另一端,有一株参天古木,树下负手而立着一个白衣人,长发飞散,白衣如玉,修长飘逸。
因他背对着他,朱孝则看不见白衣人的相貌,但,不知道为什么,白衣人身上散发出的悠远宁静的气息,却遥遥辐射过来,令他的心绪,不知不觉中放松平和。
朱孝则静静站在禅院里,不想惊扰了那直似仙人般的身影。
良久,那白衣人,缓缓、缓缓地,转过身来。
一时,朱孝则竟觉得无法呼吸,生怕他一个细微的动作,便会教白衣人如若烟云般,消散于空气之中。
那人,黑发微微卷曲,间中搀杂着几缕银丝,修眉朗目。一双眼瞳,竟是一片深幽无边的蓝,象是番邦进贡的极品蓝宝石,却比宝石更流光溢彩、澄澈幽邃。他的脸上,是祥和的表情,然而,又隐约透着况味不明的淡然。
出家人么?
不象呵。
可是他深广的碧蓝眼光,望向自己时,又仿佛穿透了自己的这副凡尘俗子的身躯,直直望进了灵魂深处似的,让人觉得无所遁形。
朱孝则呼吸一促,咳声又起,忍不住揪着前襟。
他甚至不知道 ,白衣人是怎样移动的,仅仅是一眨眼的刹那,白衣人便已经闪身至他的面前。白袍宽大的衣袖内伸出修长干净的手,轻轻捏住他的手腕,以食指中指无名指搭在他的腕脉上,清俊的眉眼间掠过浅浅的了然。
“很辛苦罢。”白衣人淡淡说,以带着明显异域口音的官话。
辛苦吗?朱孝则自问。不,他的苦,远比不上嫂嫂的苦。他早晚是要死的,可怜嫂嫂,这么多年来,不离不弃的努力,想令他过自在快活的日子,却始终徒劳无功。
摇头,他予以否认。
白衣人的蓝眸,颜色一深。
还是个孩子呵,可是,已然如此坚韧自持。
我怎么忍心,就这样束手旁观?让这个身上沾染了你的气息的孩子,早早便如流星般,消失如你?即使,他沾染的、属于你的气息,只得那么微渺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
白衣人垂下眼睫,掩去瞳孔深处幽还汹涌的潮汐。
我既逆天而来,又岂在乎多做一桩几件?
我在等你,或者,等一个同你一样,神形俱灭,化做万千星辰的碎片的结局罢?
白衣人唇边泛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纹,睁开眼,润雅而松朗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有想守护的人么?拼尽性命也要他开心快活幸福的人,你有么?”
朱孝则不闪不避地直望进白衣人深邃无比的眼底里去,然后坚定地点头。
是的,他有。
“那么,可愿意随老衲而去?”
朱孝则一愣。随他去?出家当和尚么?他能放得下嫂嫂、冉惟,就这样同这白衣素服的男子而去么?
“唉……”白衣人见他怔忪,却不回应,心下已是了然。佛渡有缘人,他,却渡不了这个少年。“施主极具慧根,惜尘缘太重,执念太深,妄念成魔。既然施主无意同老衲而去,那么,同老衲做个约定罢。”
白衣人澹然微笑。
竟,直似天人。他的周身,隐隐如有莲花绽放,淡淡清香,刹那弥漫开来。
俯身,白衣人将线条优雅深刻的面孔,凑进怔忪之中的男孩。
“相逢便是有缘,而老衲同你……”风,拂过参天古木的树梢,传来“沙沙”细响,掩去了白衣人低低的轻语。
只见男孩净白的面皮漫漫变红,少年老成的脸,一下子变得生动许多。
这个约定,即便是年少如他,也深解其意。
“这样,就可以了吗?”朱孝则将信将疑地问。
可以吗?白衣人无法回答他,只从衣袖里摸出一件什物,放进他的手心,然后将他的手指合拢。
“去罢,这里的东西,日后在紧急之时,可以取出一用。记得,若不到你我约定之期的半数时,皆不必开启。”
朱孝则还想开口问些什么,禅院外却传来扰攘之声。
而后,禅院的门被人强行推开。
门外,是鬼一和福江。
门后稍远处,是被大内侍卫护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墨慎等人。
“十四爷。”福江鬼一看到小主人站在一名白衣如玉的男子身前,完好无损,皆暗暗长舒一口气。
“阿弥陀佛,小施主心阳受损,日后少不得要为它吃苦。若想要安生度日,此去倒要长期吃斋茹素、少食油腻、清心寡欲的好。”白衣人将手,复又收回身后,再不言语。
这样明显的送客之举,朱孝则怎么会不明白。
徐徐的,捏紧手心里的什物,他返身走出禅院。
身后,缓缓合上的门扉内,传来直似来自虚空的梵音。
“佛前许愿济众生,奈何投身帝王家。三十功名尘与土,弗如青灯伴素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十四爷,您可吓死奴婢了!”福江忍不住轻声埋怨。
墨慎等几个少年则在侍卫的护持下,好奇地往禅院渐渐闭阖的门内张望。
少年朱孝则眼帘微垂。“福江,你有想守护的人么?”
福江一愣,然后点头。“奴婢自然是要守着主子和小主子的。”
小小的朱孝则幽幽太息,每个人都有想守护的人呵。
所以——
“走罢,莫教嫂嫂等得心焦了。”
福江和鬼一跟在他身后,蓦然发现,他们的十四爷,似乎在瞬间,长大成熟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
待走出禅院好远,朱孝则才省起,他竟然惑于白衣人出凡脱俗的气息,浑忘记问明他的身份姓名。
恰有一名洒扫庭除的小沙弥执着一根铁柄扫帚自他们身边经过,一路清扫。
朱孝则忙上前,轻轻一揖。
“小师傅,请留步。”
年龄与朱孝则相仿,却能将一柄重达数十斤的铁柄扫帚,挥扫自如、举重若轻的小沙弥,一张脸上有体力劳动后特有的红晕。
见有人出声唤住他,小沙弥收住扫帚,将扫帚柄靠在胸侧,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何事相唤?”
朱孝则敛去眼底一闪而逝的羡慕光芒,提袖轻掩逸到唇边的咳嗽,有礼地问:
“小师傅可晓得住在后头植满药草的禅院中的白衣人,是贵宝刹的哪一位高僧?”
白衣人?小沙弥滴溜圆的大眼转了转,然后伸手拍了拍他光光的脑袋。“呵呵,施主问的莫不是菩提禅院?那里原本住着已经不见外客的本寺药僧上首无界师叔祖。但如果是白衣人,那一定是远自西域而来的神僧优罗难大师了。”
说完,小沙弥眨了眨两只精灵的大眼,仿佛在无声地问:施主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我就要扫地去了。
福江岂会看不明白?立刻自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取出一小锭金元宝递上。“叨扰小师傅了。”
小沙弥左右四顾,见无人注意,动作迅捷地将金元宝抄在手中,塞进怀里,同时还不忘吐吐舌头。“呵呵,贪财了,各位施主,好走。”
言罢,他又重新执起铁柄扫帚,扫将起来。
朱孝则望着小沙弥远去的身形,心中感慨万千。同样是弱冠垂髫之年,他是孱弱无助,人是健康独立,真是讽刺。
一旋身,他继续前行,优罗难交给他的东西,越捏越紧。
紧到,他的掌心感到灼热般的疼痛。
紧的,他想将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
两个小小少年,此时背道而驰,谁也料不到,十年之后,他们将会在一场关乎生死的拼斗中重逢。彼时,他,已是大明朝曦宗天佑年间的寿王爷;而他,则是京畿迅雷营骠骑通令十万禁军副总教头。
菩提禅院内,白衣散发的优罗难,轻轻将手抚上菩提树的树干。
“那会笑我罢?笑我明知你灰飞湮灭,化成亿万星辰光芒的碎屑,眨眼之间便散失在茫茫宇宙,却如何也不肯放弃找寻你的念头。我的执着,究竟是痴傻,还是深情不悔呢?”
“阿弥陀佛,情深不寿,大师何必苦苦执著?”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蓦地朗声道。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僧,穿着青裟芒鞋,出现在禅院之中。
优罗难没有回头,只是微笑。
“我若执着,当初就该随她化成亿万星芒,而不是如此徒劳地等待,生生世世。”
“大师若能放下儿女私情,定能修成正果。”老僧仍不放弃;“以大师几世的修为,实在易如反掌。”
优罗难闻言,唇边泛开一抹润雅如徐风的笑纹。
修成正果?没有了你,修成正果之于我,又有什么意义?为了真身果位,我放弃了你,为此我悔了生生世世呵。即使,只得亿万分微渺的希望,我都要找到你,见你过得幸福。那样,我便幸福了。为了这个希望,我以放弃真身原神为交换条件,以消散成无数尘埃为结局,徘徊在人世。除了你,尘世之于我,亦不过是虚空。
“唉,大师这又是何苦。”老僧太息。
“苦?无界大师,何为苦何为甜?境由心造,一切不过空里浮花梦里身。老衲甘之如饴,再苦也甜。”优罗难转过身,面对无界大师。“老衲循着这菩提树而来,虽未有斩获,也总算不枉此行。是时候离去了,有缘再会罢。”
话音且消,他的身形,已去得远了。
只余空气中,若有似无,隐约飘拂的莲花清香。
徐淡,却经久不散。
而命运的转轮,已不疾不徐地,向未知的时光深处,运行……
番外二 结缡云南,大理。
福江指挥着一干追随着他们南来的忠心家仆,洒扫庭除,布置厅堂。
看着粗细丫环、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