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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落娇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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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休一直怕她的母亲,怯怯地问:“娘,去哪儿?”

“少问,去了就知道了。”曹桂枝表情淡淡的。

休休不敢多问,进屋把自己梳洗干净。曹桂枝还亲手给女儿梳辫子。直到满意了,母女俩才出门。

弄堂外,倪秀娥正和几个女人边做针线边聊家常,看见曹桂枝出现,全都停止了说笑。曹桂枝照常不打招呼,目不斜视地往外走,休休垂着头跟在后面,朝倪秀娥无奈地笑了笑。倪秀娥目视着母女俩经过,突然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曹桂枝在官道上要了辆马车,说了个地名,休休方知道她们要去孟俣县最热闹的地方—陂山矶。那里是县府所在地,商贾旅人在此云集,沿街客舍商铺生意兴隆。休休每年只有临近过年才有机会跟着父亲逛街,买几块花布,挑个好看的头簪,那便是她雀跃神往的事情了。

而这次母亲背着父亲带她到陂山矶干什么?

休休并未因为到了陂山矶而欢欣,相反,她对母亲反常的行为心存疑惑。曹桂枝也丝毫没有带她游玩的意思,闷声拉着她,脚步越来越快,一直拐过大街,到了一处僻静地。休休抬眼望去,原来是家上等客舍,门牌气派轩然,外有彪汉守护,定是有权有钱人下榻在此。

休休心中的疑惑更深,但见母亲撇下她,过去与守护轻声说了几句,其中一名守护示意她稍等,接着转身进去了。曹桂枝心神不宁地来回走动,不消多时,从里面出来一名发鬓花白的老头,一身质地考究的锦绣长袍,休休听见母亲管那人叫“福叔”。福叔望了望休休,招手让她们进内。

沿着长廊往里走,隐约见些亭台楼阁,小径两边垂杨匝地,莺飞燕往。休休无心赏景,感觉母亲拽她的手劲越来越大,似乎怕她逃跑了。而且她的手心又是寒凉入骨的,让休休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她不时地望着母亲,想问又不敢问。

在休休的眼里,母亲虽是刻薄冷淡的,但长得算得上美丽。尤其是一双眼睛,妩媚而多情,像蒙了纱似的,隐匿着不为人知的东西。母亲才三十出头,岁月却过早地在她身上烙下痕迹。她变得苍白而憔悴,就如雨后凋零的枯荷,残败地漂浮在水面上。

在福叔的引导下,母女俩止步于一间厢房门口。曹桂枝不放心似的掸了掸休休的衣裙,又梳理了一下她的头发,才带着她进屋。

跨进门槛,休休抬头便见到了端坐在上方的那个人,好似一记响雷落在她耳畔,难以言喻的惊惧席卷全身。六岁那年的情景,再度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她很快认出了他。

那人也望定她,深邃的瞳孔闪了一下。休休尚在睖睁,身边的母亲使劲拽了拽她的袖子,她膝下一软,就势跪在了地面上,听见母亲颤着声音说话:“爷……”

“都起来吧。”那位爷开口道。

休休仰头,在窗外一点阳光的掩映下,那人迈步走到她面前,缓慢沉稳,看不出丝毫情绪。在这样的光亮下,他朝休休凝神端详,含有深意似的点了点头。

福叔带了两名守卫,抬了一大箱子进来。休休听见福叔管那人叫“相爷”,相爷微一抬手,箱子打开,只见满箱子的绫罗丝缎、簪钗钿花,耀花人的眼睛。曹桂枝一时怔然地凝视,随即俯跪在地,泣道:“桂枝谢相爷!”接着想起什么,拉住休休,道,“休休,快叫干爹。”

休休一颤,才看见这位相爷冷凝的表情,不知何时缓和下来,甚至带了点笑意。她这才反应了过来,不加思索地脱口道:“我有爹!”

她这一出口,屋里的人不禁都瞪大了眼。曹桂枝正要训斥,那相爷摆摆手淡笑着,只对休休说:“你爹姓陶,原是我沈家的泥水匠,你回去跟他说起,他也会欣然应允的。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待在穷孟俣县得不到好的结果,我认你做干女儿实在是对你家莫大的恩惠。江陵是都城,有皇帝,有你想都想不到的荣华富贵。我家二夫人只得一子,因体弱小女胎死腹中,夫人终日心戚戚、忧思忡忡,最近不断与我提起,她想认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承欢膝下以享天伦之乐。”

休休想起天际跟她提起过,他的娘曾经去江陵给官家当过奶娘,难道此人就是人们经常提起的宰相沈不遇?

此人正是沈不遇。

沈不遇见休休垂眸不吱声,凝了笑意,沉沉道:“怎么,你可是不愿意?”

“愿意!一百个愿意!”跪在地上的曹桂枝抢先替休休说话,“攀上相爷,乃陶家最大的造化,这福气一辈子想修都修不来。休休,你快给相爷磕头,谢过相爷!”

休休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她大胆地盯着沈不遇,丝毫没有磕头的意思,大声说:“我不要什么干爹,我已经有世上最好的爹了!娘,休休不想去江陵,只喜欢在孟俣县待着,陪爹一起过日子!”

曹桂枝发了疯,一巴掌扇在女儿的脸上,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我摊上个呆子,原来你也傻呆了!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你是不是想让我死啊?养了你十五年,我受够了!你要是不答应,我绑都要绑你去!”

休休不止一次挨母亲的打骂了,她掩住脸,含泪道:“要去你去好了!我死活跟爹在一起!爹就我一个女儿,他不会答应的!”

曹桂枝更加气得面孔青白,还想继续打骂,沈不遇及时阻止。他冷眼瞥过曹桂枝,转脸又对休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犟丫头,有个性。行,我沈某绝不强人所难,先让你回去考虑考虑,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再答复我也不迟。”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沈不遇挥手示意,命令两名侍卫,“东西就赏给她们了,送她们回家。”

“谢过爷。”

曹桂枝轻应了一声。休休随即站了起来,朝沈不遇略略施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不遇站在窗台,望着一对母女离去,眉目不觉紧蹙。

福叔偷眼瞧着相爷走到近前,道:“老爷,原以为休休小姐会乖乖地跟着老爷走,没想到这等倔强,事出意外。来趟孟俣县不容易,老爷莫非真的想耐心等待?”

“我不能待太久。此事虽然棘手,但需速速了断。”沈不遇苦恼道。

“可此事非同一般,急不得,不然休休小姐不会死心塌地去江陵。”

“让她死心塌地并非难事,不就是因为她那个爹吗?她还有个既贪婪又懒惰的娘,你把事情办妥了,她自然也就跟着我们走了。”

“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沈不遇满脸苦恼尽消,若有若无地阴笑了起来。

陶家,休休坐在窗前,目光始终落在院子里的栀子树上。

曹桂枝心神不定地来回走动,近到女儿身前,耐着性子劝说道:“你都十五岁了,该懂事了,这个穷地方哪点吸引了你?你是没见过世面,才觉得孟俣县好,等去了江陵,你会发现那里比孟俣县好上岂止是百倍千倍!”

休休心生厌恶,顶撞道:“既然这样,娘怎么一直窝在这里?去江陵岂不更好?”

曹桂枝怒目圆睁,一个巴掌又扇了过去:“死丫头,叫你顶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摊上死呆子,我只好在这里活受罪!死呆子在你脑袋瓜里灌了些什么,教你这般不听话,你说!”

休休含泪不吱声。她知道,从自己懂事起,父母之间是极少答理对方的。母亲待人冷漠,她也从不亲近,她只在乎父亲,只听父亲的话。如今父亲不在家,她只有挨打挨骂的份儿,与其这样与母亲纠缠,不如避开她。

她不吭一声地出了房门,下楼,出院门。曹桂枝尖锐的声音还在后面嘶嘶回荡。

“不用搬救兵!倪秀娥她帮不了你!谁都得听相爷的,你听到了没有?”

弄堂深处,休休在储家木栅门口站定,随手捏住半挂在门楣上的涂铜铃铛,左右摇晃叮叮当当作响。

门立刻被打开,里面的人似乎已等待了好久,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往里拽,一直将她拉到院落屋檐下。

十八岁的天际长得高大俊朗,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灿烂笑意。他剥了个栗子,很自然地想送进休休的嘴里:“这几天怎么没来找我?我教你的诗书可是背会了?”

“倪妈妈呢?”休休有心事,只是用手接住,不断地朝里屋张望。

“娘等会儿要出门,我三姐快生孩子了。”天际回道。

休休心里不免惆怅。十年来,储家也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天际父亲暴病身亡,留下一屋子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好在倪秀娥在江陵当奶娘的时候,相府赏了不少恩赐,才体体面面将天际的父亲落了葬。父亲一死,储家四个子女成熟了许多。休休还在懵懂时期,倪秀娥就体体面面地将三个女儿嫁了出去。加上天际越发刻苦,对她又孝顺敬重,倪秀娥也算是苦尽甘来。

倪秀娥从里屋出来,白了儿子一眼,训斥道:“又聊闲话了,回房里好好用功去!”

最近母亲管束越发紧了,天际不免唉声叹气说:“娘,休休来了,就聊一会儿。您放心,不耽误考试,更不耽误明年开春去江陵。”

“明年事情多着呢!娘是说,你要长点记性,前途要紧,早点投靠穆氏才是正理。”

休休听天际说起过,但凡乡试中举的考生,去了江陵以后,要经过老师引荐,投靠在有权势的官宦门下,算是给前途铺路。于是也笑着催促他:“回房去吧,我跟倪妈妈说几句话,马上就走。”

天际不舍,赖着还是不想离开:“你们说你们的,我不插嘴。娘,干吗一定要我投靠穆氏?”

倪秀娥板起脸,大为生气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没开窍啊?当今皇后姓穆,穆家势力强大,皇后的父亲定国公曾经辅佐皇上战绩赫赫,说起来,这大定江山还是定国公打下来的。何况大皇子是皇后亲生,储君位置指日可待。娘虽是乡野妇人,可也是见过世面的,见过宫眷繁花、琼楼殿宇。这点比任何人都算得精明,娘瞅准了穆氏权倾朝野,正打点银子给你精心准备。听娘的,绝对不会有错。”

一番话说得天际频频点头,他乖乖地应了一声,朝休休眨了眨眼睛,回自己的房里去了。倪秀娥这才满意地转过头,凝视休休的脸,沉声问:“怎么,这泼妇又打你了?”

休休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她带你去陂山矶做什么?”倪秀娥轻声问。

休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倪秀娥起初怔怔的,接着轻笑起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的好日子到了,理应高兴才是。”

“我不想。”休休道。

“傻孩子,有些事由不得你。即使你父亲知道了,他也会放你走的。”

“如果我自己不想走,谁都奈何不了我。”休休摇摇头,想了想问道,“我爹以前是宰相大人府里的泥水匠,我娘又是做什么的?倪妈妈您可知道些?”

倪秀娥稍作犹豫,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

话音刚落,木栅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曹桂枝出现了。她阴沉着脸,一步步走到倪秀娥面前,眉眼一挑:“倪秀娥,你在我女儿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

倪秀娥自然也不畏惧,冷哼道:“我怎么会是胡说八道?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曹桂枝瞪着倪秀娥,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索性冲着休休吼道:“别一天到晚跑别人家,贱不贱?回家给我待着去!”

休休垂着头出去了。

曹桂枝用手指戳着倪秀娥,险些戳到倪秀娥的眼睛,威胁道:“你听着,少管我家的事!我知道你对休休好是别有用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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