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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际面前,她总会自然而然地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与别人交谈时,她往往带了些许矜持,即便是面对萧岿时也是如此。可面对天际却不同,她可以言语自如,无拘无束。
天际话语也是清朗:“欣杨告诉我,你若不在府中,便是出城去了,申时不到必定回家。你出城干什么?”
休休不能解释,脸上笑吟吟的,搪塞道:“自然是去拜佛求神了。”接着,一把搀住天际的胳膊,“走,咱们边走边聊。”
曲柳桥畔,风淡如水,落英纷纷飘满地。两人并肩走着,仿佛又回到了孟俣县桃李芳菲的道上。
天际道:“我娘来信说,自从你走后,你娘面色和精神都不太好,春天还生了场大病,差点丧了命。”
休休脸色一变,忙问:“请了郎中没有?我娘后来怎样了?”
“沈不遇买下你,自然给了你娘不少钱。只是你娘天天喝药喝腻了,见谁就发脾气,有时吵着要来江陵。她是不是后悔了,想见你?”
“不,我娘不会后悔,她只是感到寂寞。”休休神色凝重,叹了口气,“我娘生病的事,相爷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好回去看我娘,还有我爹的新坟……”
“沈不遇黑心,他把你当笼子里的鸟儿,才不管你们母女之情呢。”天际想起以前的事就生气。
“这段日子他倒是变得宽厚了。”
休休嘴里这么说,心里明白,沈不遇待她宽厚的原因,是因为萧岿。
“过几天我因公事要去孟俣县,你要不要跟我回一趟老家?”
这是天际找休休的目的。
休休沉吟,随即轻轻颔首:“我和二夫人说去。二夫人同意,相爷就没话说了。”
她自信满满,并约好下次见面,两人这才开心告别。
休休回去后,将回孟俣县看母亲的想法告诉柳茹兰。柳茹兰听罢笑道:“那是你的孝心,我哪有阻拦之理?当年沈家将你爹娘送走,不许他们再踏入江陵半步。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你爹去世,你也大了,你娘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
“在家里,我怕我娘。可真离开她,又感觉怪怪的……”休休一脸茫然。
“那是亲情使然,你娘怀胎十月不易。你和那个天际亲如兄妹,和他一起去我自是放心。你且去收拾,回头我告诉老爷。”
休休听得心花怒放,谢过柳茹兰后,忙着收拾去了。
晚间沈不遇回府,照例在柳茹兰院里用膳。膳后,翠红上茶,柳茹兰方缓缓道:“自打休休走后,曹桂枝身体每况愈下,她做女儿的于心不忍,想回去看看。”
沈不遇面色一肃,将茶盏一放,道:“曹桂枝吃穿不用愁,随时有郎中探病,这些都是我关照下去的,她还嫌不够?”
“老爷曲解了妾身的意思。休休虽过继给沈家,可曹桂枝毕竟是她的亲娘,如今过去一年多了,亲娘身体有恙,做女儿的回去尽点孝道也是人之常情。”
“休休在这里待得好好的,与萧岿的感情也是与日俱增。眼看好事临近,万一被曹桂枝胡乱搅和,好事成了坏事,谁负责得起?”
柳茹兰似乎有所悟:“老爷的意思是说,曹桂枝若是知道沈家拿休休攀皇亲,她会觉得吃亏,胡搅蛮缠无休无止?”
沈不遇沉声道:“曹桂枝卖女儿,不是因为怕女儿跟她受苦,而是她自己想荣华富贵!休休离开孟俣县,沈家就跟陶家两清了,休休的母亲现在是你,这个道理怎么还不懂?”
眼见老爷发怒,柳茹兰垂下头,敛衽屈膝一礼:“妾身糊涂,差点误了大事。”
“绝对不能让休休回孟俣县!还有那个储天际,年轻气盛,事事与我作对,仗着在嵇明佑门下做事就不知天高地厚,他这是想拐跑休休!你提防着点儿,不许此人进沈府大门!”
沈不遇满脸怒意,连茶都未喝完,转身去书房了。
柳茹兰彷徨了一夜,辰时梳洗干净便唤翠红出门。她一路搜肠刮肚,慢慢走向萏辛院。
燕喜出来迎接,柳茹兰进了房门,见休休的包袱已经收拾好,立时又为难了。
休休初始还笑吟吟的,一见柳茹兰的神色,隐隐明白了什么,不禁问道:“难道相爷不答应?”
“老爷说,眼下局势很乱,三殿下养伤时期正需要你的照料,你这次回老家不是时候。国事依然揪心,你若再横生枝节,老爷怎能伸展手脚办事?休休,老爷说得很对,你这次听他的,等朝局稳定了再走。”柳茹兰勉强劝说道。
休休怔了怔,脸上布满了失望:“朝局稳定……何时算是朝局稳定?”
“至少等三殿下免于废黜。”
提起萧岿,休休似不堪重负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冷笑道:“不错,正因为我喜欢三殿下,相爷就可以将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孟俣县去不成了,他是要我忘记贫女身份,永远将它忘记!”
“休休,老爷这也是为你好。”
仿佛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休休歉意地朝柳茹兰一笑。她默不作声片刻,眼再度抬起,却带着说不清的无奈。
“烦劳二夫人告诉相爷一声,是我想回去的,跟天际哥无关,不要伤他!”
见面那日,天际等候在听松院外面的亭下。
菊花遍地,满眼灿灿的黄,耳听松涛起伏如海浪低语,天际脸上不禁荡起笑意。
几名壮汉簇拥着一乘软轿徐缓而来,待看清为首的福叔,天际心口不由得一窒。
他明白,休休去不成孟俣县了。沈不遇此番前来,难道又想重演年初那一幕?此时的天际已经不是那个青涩的赶考书生,除了鄙视沈不遇的伎俩,他不再惧怕他。
沈不遇下了轿子,背负着手,神情隐在绵密的阴鸷中,他在打量天际。眼前的后生,阳气见于眉宇之间,倒有几分勃发英姿,可惜投靠的是穆氏,终会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
“休休不会来了。”他开门见山道。
“我要见她!我要她亲口告诉我!”天际也不示弱。
“小子,我这次对你是客气了,你倒得寸进尺。念在你娘曾是沈家奶娘的分上,我亲自跑这一趟。你若还是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沈不遇说此话时,语调虽然没有起伏,但含着阴狠。
天际眼底也寒气四射,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肥马轻裘,纵横士林的样子。我会娶休休为妻,让你倒贴了奁房和我为眷姻!”
“好大的口气。”
沈不遇仿佛听到极其滑稽的事,哈哈大笑,接着冷哼一声,继续挖苦道:“先保住眼前吧,别稍有一点成绩就不自量力,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我再次警告你,不要对休休动非分之想,我若是随便给你加个罪名,你的仕途就毁了。这次的事我不予计较,想在江陵混下去,你自己斟酌吧。”
说完他也不看天际,转身上了软轿,扬长而去。
天际站在原地,深重地呼吸着,风吹得他衣袂翻飞,把他的心绪吹得缭乱不堪。
“沈不遇,你会看到这一天的!”他咬牙道。
沈不遇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天际原定的计划。他当即昼夜兼程南下,随身携带的也不多,除了公事文书,还给娘和三个姐姐各带去几块布料,以及给小外甥的两包甜品。
三日后他到了孟俣县,抵达县府呈上礼部札付文牒。等程序走完,县府加盖官印,已经日落西山。
因天际是嵇明佑门下,县令便设宴为天际接风洗尘,席间不免说些客套话。陪坐的多是年老的族长理事,天际是最年轻的,又滴酒不沾,酒宴五更天就散了。
天际暂住驿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匆匆回家。
此行虽是低调,但还是惊动了不少左邻右舍,人们把天际当稀罕物,到处是啧啧称赞声。倪秀娥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将家里养得最肥壮的鸡杀了,好好款待争气的儿子。
待人们都散了,家里只剩下母子俩,倪秀娥才细细打量儿子,既骄傲又喜悦,轻拍天际的臂膀,不住地说道:“瘦了,不过长高了。”
天际调皮地眨眼睛:“娘,我都快二十了,不会再长了。”
笑谈间,已是午膳时分,家里漫漾着米饭和鸡肉香。母子俩对坐,倪秀娥喜滋滋地看着儿子的馋相,不断地往他的饭碗里夹鸡块。
“江陵虽是都城,哪有家里的米饭香?”倪秀娥叹息,又想起什么,道,“你说的嵇大人可是穆氏的红人,权倾朝野,你要懂得好歹,懒散不得。不然纵有壮心雄才,不长点心眼,好机会也被别人抢了去。”
“知道了,娘。”天际乖顺道。
倪秀娥又关照道:“你有今日,靠的是恩师的提携。回头把家里那支上等人参送过去,好好谢谢老师。”
天际又乖顺地点头称是。
倪秀娥满意地笑了,这才放心吃饭。
天际突然问道:“休休她娘如今可好?”
“她家现在有用人伺候着,还能不好?她那是富贵病,时常发作,都习惯了,自然没人理她。”倪秀娥不甚在意地回答。
“之前约好和休休一起回来,不料沈不遇加以阻拦,还训了我一顿。”天际愤恨道。
倪秀娥闻言脸色陡变,手一抖,筷子掉了。她想弯腰去捡,天际手疾眼快,忙帮她拾起筷子。
“你去找休休了?”倪秀娥盯着儿子。
“娘,我想娶休休。”
倪秀娥一扬手,一记耳光骤然狠狠抽向天际的脸,清亮的一声响。
天际毫无防备,捂住脸,委屈地唤了一声:“娘—”
“我再三提醒你,不要去找休休,不要有那种非分之想,你把娘的话当耳边风了?相爷没把你宰了算抬举你了,你还一意孤行,非惹出事端不成?气死我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愣头儿子来?”倪秀娥边喘气边骂。
“娘,我喜欢休休有什么错?再说,休休只是过继给沈家,又不是亲生的,凭什么这般折辱我?我家虽然穷些,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从小娘教育我要争气,我不就是给您争气吗?怎么在这事情上,您畏畏缩缩的,反而小瞧了自己?”
天际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倪秀娥哑口无言,她作势又要打儿子。天际连忙躲开,倪秀娥打不着,便又骂道:“别搬出大道理来,不许就是不许!要是再被我知道,你就别进这个家的门!”
母子俩为此闹了不愉快,直到岔话不再提及此事,才渐渐又说笑开了。接着,天际匆匆拜会老师去了,倪秀娥在家忙碌。等天际回来,倪秀娥已经将煮熟的鸡蛋和烙好的麦饼装了满满一布袋,关照天际在路上吃。
娘儿俩一直到了道边才作别,倪秀娥眼望着马车走远,才心事重重地回去。
秋雨蒙蒙,车轱辘辚辚。三天后,江陵高大连绵的城墙在不远处若隐若现,天际的思绪依然纷乱得如坠迷雾一般。
他始终搞不明白,每次提及休休,母亲的反应为何总是如此激烈?她越是反对,他对休休的感情越浓。沈不遇两次出现,都带着一抹得意的轻鄙神色,时不时让他血脉贲张。
他又想起了死去的陶先生。
很小的时候,陶先生面色凝重,眼光飘在遥远的不知名处,对他说:“天际,等你长大考取功名,如果休休还在孟俣县,我会答应你把她娶回家。”
仿佛是一言成谶。长大后,他考取了功名,休休却不在孟俣县,这是为什么?
难道老天爷冥冥之中已作安排?
天际甚是不服气,决定到了江陵之后,非探究个分明不可。
秋雨乍歇,似乎寒意更深。这个时候,天际悄然来到宰相府外。
风儿吹过高墙,老梨树飘下几片黄叶。墙内也是阵阵落叶声,沙沙的,天际能想象到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