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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那石头和二十七个师傅的尸体一起给运出来了。三排瓦房一百四十四户人家,支起了二十七个灵棚。有的灵棚里跪着带重孝的半大孩子,有的则只有个年轻媳妇半死不活地哭成了泪人,还有的父母双亲守灵目光呆滞。那三天,几乎家家重孝。这一百多户人家没人出去串门走动,就连平日里在家待不住的女人也都足不出户。人们都私下里计算着,这二十七个人里面有前院老张家的老几,后院老王家的小儿子。甚至已经没人炒菜做饭,生怕这饭菜的气味搅和了丧亲之痛。这一百多户人家都死了一般。
守灵到第三天的时候,李清泉的老婆出院了。她抱着个大胖儿子却高兴不起来。丈夫虽然活了下来,可两条腿被压折了,家里人都去医院照顾李清泉,大家也都不记得这孩子出生了。回到家的时候,二十七户人家摔了二十七个瓦盆,正要去火葬场。本来矿上要搞个什么集体葬礼的,可是所有人都没同意。于是二十七个司仪几乎同时大喝一声:“岁岁平安,一路顺风,孝子不能尽孝,回头看看双亲妻儿。一路莫要挂念,年年多捎你纸钱。起程!”于是二十多个妻子齐声大哭,二十七台灵车呼啸而去。 。。
三 长大成人
李清泉一个人躺在医院里,看着自己一点知觉都没有的下半身。李守业守着儿子,一句话也不多说,李清泉也一句话不说。大夫说这腿是保不住了,从第六节脊骨到第八根脊骨都碎成了茬子,恐怕下半辈子要坐在轮椅上过了。李守业不相信,于是趁着李清泉睡觉的时候,拿着一根绣花针偷偷地扎了李清泉的腿两下,李清泉的腿条件反射地动了两下。于是他马上叫着找大夫去,说儿子的腿还能动,那大夫来了看了看就问:怎么让他动的?这时候李清泉已经醒了,李守业满怀信心地又拿绣花针扎了一下儿子的腿,结果还是条件反射。大夫问李清泉:疼吗?李清泉摇摇头。大夫也摇摇头,出去了。李守业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李清泉早就明白了,还是一句话也不多说,抱着头就号啕大哭。
又住了半年院,李守业找了台倒骑驴把儿子驮家去了。
李清泉到家的时候,邻居们也说不清楚是嫉妒还是欣慰。嫉妒的是凭什么李清泉就活了下来,自己家的当家的就死在井里了。欣慰的是虽然他活了下来,可却不能站起来了。李清泉开始对周围的人万分反感,他撕碎了所有他站着的照片,自己把自己锁在家里,谁都不见。家里人怕他寻短见,家里有人的时候就看紧些,没人的时候就让李清泉带孩子。李石那时候才八个月大,他躺在床上刚刚会爬,见父亲把灯泡拆下来,手指放在灯泡座里尝试。李石突然大叫一声“爸”。也不知道是呓语还是学语,总之是一声清脆的爸。李清泉回头看看儿子,又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李清泉在儿子这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也因为那一声爸让他明白,这孩子是自己生命走下去的接力棒,不跑到终点,这希望就变成了两代人的绝望。于是孩子的名字定了下来,李守业说:就这石头决定了咱们家一家人的命,干脆就叫李石吧。
可是李石除了这句爸,倒也没能给家里人任何惊喜,于是就看到刚才老郭相面的一幕。这孩子虽说有些聪明,却是顽皮异常。也就一点好处,就是极其酷爱看些杂书,只要看进书去,一天一夜也不动个地方,李清泉也不阻拦。
十几年说过去就过去了,李清泉不止一次坐着轮椅去矿上看看,当然,他最想看的就是那块改变他命运的石头。他找到处理那次矿难的干部问那石头的去向,一个梳着分头的领导,也就是出事那天的值班主任。那干部惊叹道:“你说怪不怪,我们把那石头拉出来,本来想拿它做个碑,悼念死者,也想教育下工人,结果第二天就哪也找不着了。安全生产年年抓,天天抓,可是你看,还是出事了。”
李清泉轻声对推着轮椅的李石说:“儿子,你爸我要不是腿成了这样,早打死他了。”李石不等他爸把话说完,上去就朝那家伙的鼻梁一拳头,顿时那家伙满脸是血。那家伙还要反抗,又被李石一脚踢倒。李石那年才十五,早已经听父亲把那天矿里发生的事讲了无数次,今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然,十五岁的半大小子是很难招架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的,很快,李石就被那人骑在身上了。李清泉费了很大的力气从轮椅上爬了下来,多年不用腿走路而用手摇着轮椅使得他的胳膊壮如牛,两下就夹住了那人的脖子。李石反身跳起来朝那人肚子一顿猛踢,见他不再反抗,就扶起父亲坐回轮椅上。那干部躺了半天才起身,站立起来都有些困难,威胁道:“你们爷俩等着。”说罢飞似的离开。
李清泉很满意,他多年的夙愿终于完成了。父子俩沿着露天矿的盘山道一直向上走着,就像两个刚刚从战场胜利归来的战士。
李清泉问李石:“我刚才让你动手打人了吗?”
李石说道:“你不是说你腿不好吗?这不就等于让我动手嘛。”
李清泉微笑了一下,沉默不语。
那李石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已经不是省油的灯了,初中还没毕业就天天打架斗殴。最让李清泉担心的,是和社会上的小流氓打。自己班的女同学放学总被堵,他就拉上一两个小伙伴去教室后面的工具柜里把铁锹抽出来跟在女同学后面。小流氓一出现,他就倒提铁锹冲过去,一把拽开女同学,上去就是一锹。
你也不能说李石这小子养出个张飞脾气,学校里的老师都说这孩子聪明。淘气归淘气,可是考试就从来都是班级第一。李石上的这学校,是矿上的子弟中学。那教学楼是七十年代的马车队的马棚。一面是靠山墙,一面就是几张铁皮。冬天的时候,教室里的孩子一边跺脚一边上课。夏天赶上下雨天,就得老师和学生一起在教师门口堆上沙袋,防止教室里进水。老师都是矿上的工人考试录取的,最高的学历不过高中,哪像现在的孩子,小学老师都得本科毕业。李石到初中才知道汉语拼音里的“啊欧鹅”是“啊窝鹅”,一帮矿上下来的工人也都是文革时候上的学,教出来的孩子能好到什么样,不用说也清楚。
九十年代以后,那三排瓦房里的人家就都被人说成“穷鬼乐园”了。矿上还有一片好房子,是“穷鬼乐园”对面的干部公寓。李清泉说:“儿子,什么时候你要住在那里面,你爸我死了都知足了。”有时候李清泉见上面有领导进矿里视察,矿上的干部自然把他们引到那片公寓,说是矿上的职工公寓。那领导在车后座正襟危坐,好不威风。李清泉又对李石说:“儿子,什么时候你要坐在那车里面,你爸我死了都值了。”
李石有一帮好兄弟,都是“穷鬼乐园”的孩子。小兄弟们在一起无非就是抽抽烟、喝喝酒,说说这个姑娘不错,那个姑娘漂亮。李石最好的兄弟叫张超,他是穷鬼乐园孩子圈里的领头羊。这群孩子都是上了初中还不会顺顺当当地写个假条的,能认识的汉字都不足几百。这一点李石和这帮兄弟们不一样,所有的邻居都说李石聪明。这小子吃喝玩乐样样都沾,可就是什么都不耽误。这一点是李清泉最为担心的,儿子有一帮结拜兄弟就是出事的前兆。
李石初中要毕业的时候,出事了。
那年张超刚好二十,毕业两年多没事可做,就去了一个歌厅当保安。说是保安,可是明白人都知道,其实就是遇到有人闹事的时候出来维持秩序的。这天一个客人喝多了,就拉送啤酒的女招待过来接“大活”。那女招待也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进这来也纯是为了打工赚点钱,北方女孩子都是人小脾气大,上去就骂了客人几句。谁知这兄弟上来就是一酒瓶拍那女孩子头上了,脸上立刻出了几寸长的口子。然后那人站起身来,摆腿猛踢女孩子的肚子。踢完了肚子觉得过瘾了,就把那女孩子扔出包房了。张超冲进去的时候,女孩子下身全是血,后来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孩子流产了。
这孩子是张超的。
谁都知道这孩子的命运终归是要流产的,但是流产的方式不能这么粗暴。这时候经理冲进来,一见客人是市里面很有头脸的人物,连吓再喝地把张超抱了出去。私下里又对他说:你要把他给办了,我这生意以后就甭做了。
张超当时答应了,经理又给了女孩子三千块钱了事。事情本来就可以这样结束,可是没有。医院同时给了他们另一个答复,就是这姑娘这辈子也别想要孩子了。
问题严肃起来了。
张超找来了一帮小兄弟,也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其中肯定有李石。张超当然要拉着几十个兄弟说要去那人家办事。李石说你这不是找死吗?张超又说难道你让我忍下这口气?咱这也是为民除害!他就是个黑社会。警察都得向着我们说话。
李石知道张超现在说话一点逻辑都没有了。大家都知道这帮人里李石最聪明,于是就都等着他拿出点点子来。李石让所有人都回家去,把张超一个人留了下来。
李石想了想说:兄弟们给你把事办了,是因为你是我们大哥。可是有一点,你要是把兄弟们卖了你就不是我们大哥了。
张超说:当大哥的哪有出卖兄弟的道理。
李石说:那你先把那混蛋的行踪弄清楚,再搞台开得快点的摩托车来,完了你再把他经常去的地方弄清楚。用不了几十个人,人多嘴杂,咱们兄弟四个就能办得漂漂亮亮的,唯一的问题就是你肯定得让警察叫去调查一下,心里别没底。别把话说两头去了。
张超不停地点头,连声说:“到底是知识分子,办事都讲谋略。”
李石说:“谁像你破马张飞,真叫几十个人去办事,回头全进局子,看你怎么跟前后院这些街坊交代。”
于是,张超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搞清楚了那家伙经常去吃饭的地方。又去旧机动车市场买了台旧车。李石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于是他马上去找干部大院的女同学未明。未明她爸就是一年前李石和李清泉一起收拾的未主任,现在已经是矿里的副书记了。未明不在矿区上学,而是在市区一家私立中学念书,肯定能考进重点中学,而且按老师的估计,考上个名牌大学也不是问题。未明知道李石,是因为李石曾经为了一个姑娘单枪匹马去她们学校找一个男生决斗。一个人站在操场上,四周几百人围定。有几个男孩子见对方只来一人,便要上去帮忙,李石面无表情盯着要上前的几个,说:是男人就一对一的来,想欺负我人少也行,只要别把我打死,咱们回头再算账。结果学校的教导主任来了,一巴掌就把李石打了一个趔趄。教导主任把李石带到办公室问:你是哪个学校的?李石答:矿中。教导主任头也不抬:叫什么?李石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李石。那教导主任很惊讶:你就是这次模拟考试全区第一的李石?李石说:这跟考试有联系吗?教导主任笑了,心想这小子真是异类,此后两人成了忘年交。
回头我们说未明。那次学校打架事件她也只是知道李石这个人是打架大王,而且学习又比自己好。后来李石他们在大院口抽烟聊天的时候,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