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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楼-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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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富贵婚姻”四个字,又比别样不同,愈加望得急切。照世上人的心性,竟该在未曾出世之际,先等父母发财;未经读书之先,便使朝廷授职;拣世上绝标致的妇人,极聪明的男子,都要在未曾出幼之时,取来放在一处,等他欲心一动,就合拢来,连做亲的日子都不消拣得,才合着他的初心。却一件也不能够如此。陶朱公到弃官泛湖之后,才发得几主大财;姜太公到发白齿动之年,方受得一番显职。想他两个少年时节,也不曾丢了钱财不要,弃了官职不取;总是因他财星不旺,禄运未交,所以得来的银钱散而不聚,做出的事业塞而不通,以致淹淹缠缠,直等到该富该贵之年,就像火起水发的一般,要止也止他不祝梁鸿是个迟钝男子,孟光是个偃蹇妇人,这边说亲也不成,那边缔好也不就。不想这一男一女,都等到许大年纪,方才说合拢来。迟钝遇着偃蹇,恰好凑成一对。两个举案齐眉,十分恩爱,做了千古上下第一对和合的夫妻。虽是有德之人原该如此,却也因他等得心烦,望得意躁,一旦遂了心愿,所以分外有情。世上反目的夫妻,大半都是早婚易娶,内中没有几个是艰难迟钝而得的。古语云:“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

    事事如此,不独婚姻一节为然也。冒头说完,如今说到正话。明朝永乐初年,浙江温州府永嘉具有个不识字的愚民,叫做郭酒痴。每到大醉之后,就能请仙判事,其应如响。最可怪者,他生平不能举笔,到了请仙判事的时节,那悬笔写来的字,比法帖更强几分,只因请到之仙都是些书颠草圣,所以如此,从不曾请着一位是《淳化帖》上没有名字的。因此,合郡之人略有疑事,就办几壶美酒,请他吃醉了请仙。一来判定吉凶,以便趋避;二来裱做单条册页,供在家中,取名叫做“仙帖”。还有起房造屋的人家,置了对联匾额,或求大仙命名,或望真人留句。他题出来的字眼,不但合于人心,切着景致,连后来的吉凶祸福都寓在其中。当时不觉,到应验之后,始赞神奇。

    彼时学中有个秀才,姓姚名戬,字子□,髫龄入泮,大有才名。父亲是本县的库吏,发了数千金,极是心高志大。见儿子是个名士,不肯容易就婚,定要娶个天姿国色。直到十八岁上才替他定了婚姻,系屠姓之女;闻得众人传说,是温州城内第一个美貌佳人。下聘之后,簇新造起三间大搂,好待儿子婚娶。造完之后,又置了一座堂匾,办下筵席,去请郭酒痴来,要求他降仙题咏。一来壮观,二来好卜休咎。郭酒痴来到席上,手也不拱,箸也不拈,只叫取大碗斟酒,“真仙已降,等不得多时,快些吃醉了好写。”姚家父子听见,知道请来的神仙就附在他身上,巴不得替神仙润笔,就亲手执壶,一连斟上几十碗,与郭酒痴吃下肚去。他一醉之后,就扪口不言,悬起笔来竟像拂尘扫地一般,在匾额之上题了三个大字、六个小字。其大字云:十卺楼。

    小字云:九日道人醉笔。席间有几个陪客,都是子□的社友,知道“九日”二字合来是个“旭”字,方才知道是张旭降乱。“只是一件:十卺的‘卺’字,该是景致的‘景’。或者说此楼造得空旷,上有明窗可以眺远,看见十样景致,故此名为‘十景楼’。为何写做合卺之‘卺’?”又有人说:“合卺的‘卺’字倒切着新婚,或者是‘十’字错了,也不可知。凡人到酒醉之后,作事定有讹舛,仙凡总是一理。或者见主人劝得殷勤,方才多用了几碗,故此有些颠倒错乱,也未可知。何不问他一问?”姚姓父子就虔诚拜祷,说:“‘十卺’二字,文义不相联属,其中必有讹舛,望大仙改而正之。”酒痴又悬起笔来,写出四句诗道:十卺原非错,诸公在见疑。他年虚一度,便是醉之迷。

    众人见了,才知道他文义艰深,非浅人可解,就对着姚姓父子一齐拱手称贺,道:“恭喜,恭喜!这等看来,令郎必有一位夫人、九房姬妾,合算起来,共有十次合卺,所以名为‘十卺楼’。庶民之家哪得有此乐事?其为仕宦无疑了。子为仕宦,父即封翁,岂不是个极美之兆!”姚姓父子原以封翁仕宦自期,见众人说到此处,口虽谦让,心实欢然,说:“将来这个验法,是一定无疑的了。”当晚留住众人,预先吃了喜酒,个个尽欢而别。

    及至选了吉期,把新人娶进门来,揭起纱笼一看,果然是温州城内第一个美貌佳人。只见她:月挂双眉,霞蒸两靥;肤凝瑞雪,髻挽祥云。轻盈绰约不为奇,妙在无心入画;袅娜端庄皆可咏,绝非有意成诗。地下拾金莲,误认作两条笔管;樽前擎玉腕,错呼为一盏玻璃。诚哉绝世佳人,允矣出尘仙子!姚子见了,惊喜欲狂,巴不得早散华筵,急归绣幕,好去亲炙温柔。当不得贺客缠绵,只顾自己贪杯,不管他人好色。

    直吃到三更以后,方才撤了筵席,放他进去成亲。

    一入绣房,就劝新人就寝,少不得内致温存,外施弓虽。暴,以绿林豪客之气概,遂绿衣才子之心情。替她脱去衣裳,拉归衽席。正要做颠鸾倒凤之事,不意变出非常,事多莫测,忽以人生之至乐,变为千古之奇惊!这是什么缘故?有新小令一阕,单写他昔日的情形,一观便晓:好事太稀奇!望巫山,路早迷,遍寻没块携云地。玉峰太巍,玉沟欠低,五丁惜却些儿费。漫惊疑,磨盘山好,何事不生脐!

    右调《黄莺儿》原来这位新妇面貌虽佳,却是一个石女。子□一团高兴,谁想弄到其间,不但无门可入,且亦无缝可钻。

    伸手一摸,就吃惊吃怪起来,捧住她问道:“为什么好好一个妇人,竟有这般的痼疾?”屠氏道:“不知什么缘故,生出来就是如此。”姚子□叹息了一声,就掉过脸来,半晌不言语。

    新妇对他道:“你这等一位少年,娶着我这个怪物,自然要烦恼,这是前生种下的冤孽,叫我也没奈何。求你将错就错,把我当个废物看承,留在身边,做一只看家之狗,另娶几房姬妾,与她生儿育女。省得送我还家,出了爷娘的丑,连你家的体面也不好看相。”姚子□听了这句话,又掉过脸来,道:“我看你这副面容,真是人间少有,就是无用,也舍不得休了你。少不得留在身边,做一匹看马。只是看了这样的容貌,就像美食在前不能入口,叫我如何熬得住?”

    新妇道:“不但你如此,连我心上也爱你不过。当不得眼饱肚饥,没福承受,活活地气死!”说到此处,不觉掉下泪来。

    姚子□正在兴发之时,又听了这些可怜的话,一发爱惜起来。

    只得与她搂作一团,多方排遣。到那排遣不去的时节,少不得寻条门路出来发舒狂兴,那舍前趋后之事,自然是理所必有,势不能无的了。新妇要得其欢心,巴不得穿门凿户,弄些空隙出来,以为容纳之地,怎肯爱惜此豚,不为阳货之献?这一夜的好事虽不叫做全然落空,究竟是勉强塞责而已。

    第二日起来,姚子□见了爷娘,自然要说明就里。爷娘怕恼坏儿子,一面托几个朋友请他出去游山解闷,一面把媒人唤来,要究他欺骗之罪。少不得把衙门的声势装在面上,官府的威风挂在口头,要逼他过去传说。欺负那位亲翁是个小户人家,又忠厚不过,从来怕见官府,最好拿捏,说:“他所生三女,除了这个孽障,还有两女未嫁,速抬一个来换,万事都休。不然,叫他吃了官司,还要破家荡产!”媒人依了此言过去传说,不想那位亲翁先有这个主意。因他是个衙门领袖,颇有威权,料想敌他不过,所以留下二女不敢许亲,预先做个退步;他若看容貌分上,不来退亲,便是一桩好事,万一说起话来,就把二女之中拣一个去替换。见媒人说到此处,正合着自己之心,就满口应承,并无难色;只要他或长或幼自选一人,省得不中意起来,又要翻悔。姚子的父亲怕他长女年纪太大,未免过时;幼女只小次女一岁,就是幼女罢了。订过之后,就乘儿子未归,密唤一乘轿子,把新妇唤出房来,呵叱一顿,逼她上轿。新妇哭哭啼啼,要等丈夫回来,面别一别了去。公婆不许,立刻打发起身,不容少待。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又不犯“七出”之条,只因裤裆里面少了一件东西,到后来三摈于乡,五黜于里,做了天下的弃物。可见世上怜香惜玉之人,大概都是好淫,非好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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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卺楼 第二回 逞雄威檀郎施毒手 忍奇痛石女破天荒
    却说姚家的轿子送了一个回去,就抬了一个转来。两家都顾惜名声,不肯使人知道。只见这个女子与前面那位新人虽是一母所生,却有妍媸粗细之别,面容举止总与阿姊不同。只有一件放心,料想一门之中生不出两个石女。姚子□回家的时节,已是一更多天,又吃得荗?烂醉,倒在牙床就昏昏地睡去,睡到半夜还不醒,那女子坐不过,也只得和衣睡倒。

    姚子□到酒醒之后,少不得要动弹起来,还只说这位新人就是昨夜的石女,替她脱了衣裳,就去抓寻旧路。当不得这个女子只管掉过身来,一味舍前而顾后。姚子□伸手一摸,又惊又喜:喜则喜其原该如是,惊则惊其昨夜不然。酒醒兴发之际,不暇问其所以然,且做一会楚襄王,只当在梦里交欢,不管她是真是假。及至到云收雨散之后,问她这混沌之物忽然开辟的来由,那女子说明就里,方才知道换了一个。夜深灯灭之后,不知面容好歹,只把她肌肤一摸,觉得粗糙异常,早有三分不中意了。及至天明之后,再把面庞一看,就愈加憎恶起来,说:“昨日那一个虽是废人,还尽有看相。另娶一房生子,把她留在家中,当做个画中之人,不时看看也好。为什么丢了至美,换了个至恶的回来?用又不中用,看又不中看,岂不令人悔死!”

    终日抱怨父母,聒絮不了。不想这位女子,过了几日又露出一桩破相来,更使人容纳她不得。姚子成亲之后,觉得锦衾绣幔之中,不时有些秽气。

    初到那几夜,亏他□麝熏兰,还掩饰过了。到后来日甚一日,不能禁止。原来这个女子是有小遗病的,醒时再不小解,一到睡去之后,就要撒起尿来。这虽是妇人的贱相,却也是天意使然,与石女赋形不开混沌者无异。姚子□睡到半夜,不觉陆地生波,枕席之上忽然长起潮汛来,由浅而深,几几乎有中原陆沈之惧。直到他盈科而进,将入鼻孔,闻香泉而溯其源,才晓得是脏山腹海中所出。就狂呼大叫,走下床来,唤醒爷娘,埋怨个不了,逼他:“速速遣回,依旧取石女来还我!”爷娘气愤不过,等到天明,又唤媒人来商议。媒人道:“早说几日也好。那个石女,早有人要她,因与府上联姻,所以不敢别许。

    自你发回之后,不上一两日,就打发出门去了。如今还有个长的在家,与石女的面容大同小异,两个并在一处,一时辨不出来。你前日只该换长,不该换幼。如今换过一次,难道又好再换不成?”姚子□的父亲道:“那也顾他不得,一锄头也是动土,两锄头也是动土,有心行一番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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