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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一怔,脸色沉了下来。
“为什么”
胤禩直视着他,眼底一片清明之色。
“我不能让你功亏一篑。”
十三爷被革职,怕是圣上不满四爷近来作为,想借此作为警告,如果八爷想撇清与您的关系,必然也会主动退避,如此一来,圣上的怒火,便都在您一人身上了。
这是昨夜密谈时,戴铎所说的话。
只不过胤禛并没有信了他的话,不仅如此,还发了一通火。
但斥责之余,细想一下,戴铎纵然心思想歪了,有一点却是没有说错的。
老爷子发作完了胤祥,下一个,不是胤禩,就是他。
胤禩不想让他苦心经营毁于一旦,甘愿自污其身,退出朝堂。
现在已经折了一个十三,他又何尝愿意看着胤禩也为了自己做出如斯牺牲?
由 头(下)
“不行。”胤禛冷冷道,语气决然。
胤禩一笑,提起桌上茶壶为两人斟满了茶,方道:“我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保,如果你被老爷子怀疑,我必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可以保全一个人,何况将两人都拖下水?”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淡然乏味,自然不如自己家里的好,但是看着对方一口拒绝自己,心中还是有些许开心的。
起码这么多年的情份没有白费。
就算最后总要有一个人退让,能够看到他如此回答,也不枉自己做出如此选择了。
“四哥。”他抬起头,笑吟吟的。
“我没有你的鸿鹄之志,他日只需许我平安富贵,我就心满意足了。”
胤禛怔怔看着,似乎想将眼前这人牢牢刻进心底,蓦地一股热流涌上喉头眼眶,又被他强压下去,半晌无语,只伸出手,覆住对方的手。
有生之年,必不负你。
直至伙计端菜过来,方将这气氛打破,胤禩浑如无事一般,说笑谈天,胤禛只是默默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
用过饭,二人又上街挑了些弘晖和宝宝喜欢的小玩意。
“你买这么多,那小子该乐翻天了?”胤禛瞧着陆九和小勤两人手里头提的东西,摇摇头。
“你不愿当慈父,还不许我疼疼侄儿不成?”胤禩笑道,忽而停住脚步,眼睛望向某处。
“怎么?”胤禛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一个摊子。
摊子卖的是些女子用的东西,普通寻常,粗陋简单,只怕连王府里的丫鬟也看不上眼。
胤禩却从那堆胭脂水粉里挑出一条珠串,珠子像是木制的,有些像檀木,上面还刻了图案,细看竟是佛教中的十八罗汉,栩栩如生,细致入微。
摊主见两人衣着不凡,不由热情地介绍道:“公子好眼光,这链子确实不凡,不瞒您说,是我家长辈代代传下来的……”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胤禩却也不理,掏了银子给他,便将手链收入袖中。
这链子想必是给富察氏买的。
胤禛隐隐猜到,也知道这再正常不过,却仍觉得淡淡酸味泛上心头。
少顷,先到了廉郡王府门口,二人分手。
胤禩让陆九提着东西先进去,笑道:“明日弘晖庆生,我一定准时到,今儿个就不再留你了。”
不留就不留,你拿着手链给媳妇献宝去吧。
胤禛想道,浑然不觉自己此刻已经像极了小女儿家患得患失的心态,面上却依旧若无其事,只嗯了一声,转身欲走。
“四哥。”
身后传来胤禩的声音,胤禛站住,淡淡道:“还有事?”
胤禩欣赏够了,这才将一件物事塞进他手里。
“没事了。”
那人拍拍衣服,笑眯眯地回府。
胤禛眼睁睁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又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东西。
正是方才胤禩在街上买的木珠链子。
木头磨得圆润光滑,握在手心里,丝毫不觉硌手。
弘晖虽然是皇子,今天不过也才六岁,生辰自然也不会大操大办,本来也只是阖府小聚,因与廉郡王府交好,也将胤禩一家请了过来。
宝宝天生爱笑,看了这种场面更是手舞足蹈,咧着没牙的嘴逢人就笑,直笑得众人爱不释手,抱过手亲了又亲。
弘晖跟宝宝亲厚,也跟着过去嚷着要抱,一点也不介意宝宝抢了他的风头。
那拉氏与廷姝在一旁拉着家常,一边笑呵呵地看着。
侧福晋李氏怀里抱着年方两岁的二阿哥弘昀,旁边站着八岁的大格格,眼睁睁看着这一团和气的其乐融融,倒似不相干的外人一般。
李氏暗自咬了咬牙,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怨恨,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也时不时插上两句话。
那头胤禛与胤禩从外面进来,众人忙起身相迎。
胤禩在场,李氏不宜久待,说了两句,便带着弘昀和大格格退下。
错身而过时,胤禩看了她一眼,突然道:“嫂子这帕子精致得很。”
李氏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自己手里被攥得皱成一团的绣帕,心头一跳,勉强笑道:“八爷过奖。”
说罢一福身,匆匆便走。
那拉氏是嫡亲嫂子,无须回避,她见胤禩多看了李氏两眼,便道:“怎么了?”
下意识只觉得他不会无端端问那一句话。
胤禩摇摇头,弘晖随即蹭上来撒娇,宝宝也跟着咿呀咿呀地叫嚷起来,场面一时热闹之极,那拉氏也只好捺下心中疑问,张罗着上菜布菜。
待酒饱饭足,小孩子被乳母抱下去歇息,那拉氏这才旧话重提。
“八弟,方才你……”
胤禩道:“四嫂,弘晖近来身子如何?”
那拉氏一愣。“他刚出身时有些弱,但如今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妥,平日里很少生病。”
“其实也没什么,内宅阴凉,怕孩子体弱容易染恙,四嫂多看着些也就是了。”
绣帕是上好丝缎,本身质地平滑,能把帕子攥成那样,说明心中必然有极深的怨气,高门大宅里这种争风吃醋乃至祸及子嗣的事情并不少见。
轻描淡写一句话,但那拉氏极聪明,立时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胤禛也微微皱眉,他从小在宫里长大,又怎会不明白。
廷姝没有说话,低下头看着自己旗装上的绣纹,心中暗自庆幸如今胤禩王府中只有宝宝一个子嗣,若不是张氏不能生育,只怕现在她也要时时提起十二分紧张来防范。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李氏虽然可恶,但又何尝不是可悲。
沈辙劝胤禩自污以求自保,却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弹劾胤禩的折子便已被呈上御前了。
折子自然都是御史上的,但这里头又大有乾坤。
一直以来,御史的地位都是微妙而超然的,纵然明朝那般喜欢动辄杖责大臣的,也很少随意处置御史。
不以言获罪,是历朝历代的不成文规矩,满人马上得天下,入关之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已令汉人心生恐惧反感,为了加强统治,自然要将汉人的规矩搬过来,这其中也有对御史的优待。
而在康熙三十五年之后,众皇子逐渐拥有自己的势力,暗中角逐,御史自然也成了各方利用的工具。
正如此番上奏弹劾胤禩的折子,已经无法揣测上奏者的用意,究竟是真正的士林清流,还是受人指使。
一开始的折子,只是告胤禩在吏部“无所事事,一无建树”。
渐渐地,内容变了味,连“故作无为,实则笼络人心,施恩结党”这样诛心的话也出来了。
康熙只是将折子留中,却没有斥责上奏的人,态度本身,暧昧而令人玩味。
老九、老十和十三等人暴跳如雷,要为他出头,被胤禩按住了。
本是自己想做的事,如今有人帮他做了,岂不省心。
胤禩挑了个日子,只身求见康熙。
进了西暖阁,便撩袍子跪下。
“儿臣是来请罪的。”
自 请
康熙放下朱笔,眉头一挑。“你何罪之有?”
胤禩眼观鼻鼻观心:“儿臣受人弹劾,故前来请罪。”
“这倒新奇,若是无罪,又有何罪可请,莫不是你做贼心虚?”
康熙的语调是调侃的,半带着玩笑的意味,胤禩却没有跟着笑起来,只是垂了头道:“折子中的内容,半真半假,儿臣此来,便是澄清假的,认罪真的。”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自接掌吏部之后,日复一日,没有什么大的长进,确实有懈怠之嫌,只是儿臣自小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又如何会去想着要做那些笼络施恩,大逆不道的事情,上折子的人,未免也太高看儿臣了。”
他的语气淡淡,并没有什么不满,康熙从前不喜他这种做派,只觉得有时候毫无破绽,反而显得城府深沉,让人看不透心事,但这些年见他额娘早逝,膝下子嗣单薄,废太子时也不曾趁机生事,才觉得自己疑心已是太重了些。
早年父慈子孝的日子一去不返,儿子们一个个长大,逼宫的逼宫,圈禁的圈禁,连大阿哥鬓间都渐渐染了白发,何况是他这个做父亲的。
康熙叹了口气,道:“起来罢。”语气神色,俱是温和慈霭,又指着榻上让他坐下。
“朝堂之上,本是心思各异,互相倾轧,你一心做事,也不曾人情往来,自然要为人诟病。”
言语之间,谆谆善诱,竟是教起为官做人的道理来。
胤禩暗自苦笑,这老爷子当真是皇帝做久了,就全然用高高在上的心态来揣测别人,他说的虽然有道理,可若是自己真与大臣人情来往,那还不坐实了奏折里的罪名?
想归想,他却只是点头应是,康熙见他乖乖受训的模样,心中满意,也只是转而提起轻松一点的话题:“朕的皇孙出世了,朕还没抱过呢,赶明儿富察氏进宫来请安的时候,将他抱来给朕看看。”
胤禩道:“宝宝顽皮,怕冲撞了皇阿玛。”
康熙笑道:“小孩子便当如此,朕把名字都想好了,满了周岁就让宗人府入玉牒,唤弘旺。”
胤禩一怔。
原来兜兜转转,却还是叫了这个名字。
康熙未曾察觉,续道:“旺者,丰盛兴旺,只盼弘旺之后,你府中能够热闹起来……唔,听说张氏已经不能生育,不若再指两个人进府吧。”
胤禩不答,起身跪下。“儿臣有一事相求。”
“儿臣在吏部日久,越发觉得能力单薄,不足以掌管一部,如今西南匪寇为患,形势复杂,且远离中原,蛮人颇多,不服管教,儿臣想前往云南勘查一番,也好为朝廷日后的举措作一二筹备。”
这一席话可谓石破天惊,连康熙都坐直了身体,看着他。
如今太子式微,诸皇子虎视眈眈,他却突然自请去云南,康熙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弄不明白这个儿子的想法了。
“你一个阿哥,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又不擅兵事,再说南方湿气重,云南地处偏僻,蛮民更多,个个凶悍异常,云贵总督都经常向朕诉苦,你去了,能做什么?”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皇阿玛也曾说过,幼鹰需要历经风雨摧折,才能成长为翱翔天际的雄鹰,儿子不过是想去外面走走,多增长些见识,以后也可多为皇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