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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起身走出书房,高明本以为他要去看岑梦如,谁知胤禩脚步一转,去的却是后院。
那里种了不少庄稼,还有一小片葵花,自从胤禛送了种子过来,胤禩就将它们种下,春去秋来,已经开过几季,这会儿被寒霜覆盖,模样恹恹,没了绽放时的灿烂。
胤禩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地惨淡,心思念转,想的却是眼下的时局。
自从额娘提前被封妃,他就隐隐觉得这一世有了偏差,有些事情提早了,有些延后了,还有一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所以索额图被囚,胤禩也没有再去追究时间的问题,他想的是,太子究竟会不会借由这一次事情被废。
大哥与三哥费尽心思想趁机将太子拉下马,殊不知太子的生死不是由他们说了算,如果皇阿玛想要废太子,就算没证据也能定罪,如果皇阿玛还不想废太子,那么用折子淹没御案也没有用。
而自己,最好就是什么事情也不做。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他想起自己前生的遭遇,忽而又想起今世发下的宏愿,要为这江山社稷,做些利国利民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良臣被埋没,是非被模糊。
如果历史没有任何改变,那么不久之后,姜宸英就会屈死狱中,而李蟠则会被流放,虽然后来平反归家,贬为庶民,但那时候的他早已心灰意冷,没了重新为官的兴趣,一代良才美玉,就此夭折。
胤禩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肩上一重,回过头,却是廷姝往他身上加了狐裘大衣。
“爷在想什么,出来也不加件衣服。”
“没什么。”他一笑,带了些安慰。“你回去罢,这里冷。”
廷姝柔声道:“朝政大事我不懂,爷若有了决定,就尽管去做,这府里有我看着,不用担心。”
胤禩心头一暖,笑道:“多亏有你。”
短短四字,包含了感动和感激。
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有夫妻之义。
在他心里,份量最重的人,自然是额娘卫氏,后来多了个胤禛,本已是意料之外,如今加上这个女子,更是一开始所没有想到的。
廷姝温婉地笑着,没有说话。
静静站了半晌,胤禩突然道:“陆九。”
“爷。”陆九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胤禩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道:“去看看岑梦如还在不在外头,如果还在,就劝他走,劝不走,就强行拉走。”
陆九一愣,应了一声,随即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又匆匆跑回来道:“爷,岑梦如还在外头,不过已经晕倒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撑这么久,也算不容易了。
“把人带进来吧,给他暖一暖身子,等醒了,就送出去。”
“是。”
胤禩回到房中,让廷姝服侍他更衣,那头岑梦如已经悠悠转醒,陆九又跑来禀报:“爷,岑公子刚醒,看起来精神不大好,还没等奴才赶人呢,他就挣扎着要走了,还说了句话。”
“说了什么?”
陆九支支吾吾:“奴才只是照实说,他说自己错认了人,还说,说爷真不像条汉子。”
胤禩不怒反笑。
陆九迟疑道:“爷,奴才把他赶出去?”
“赶出去。”
胤禩淡淡说完,转头对廷姝道:“我进宫一趟。”
廷姝点点头,心底泛起隐隐的担忧。
梅 伤
岑梦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待在温暖的屋内,而不是雪地上,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下人端着碗走进来,脸上不掩冷淡的神色。“岑公子,我们爷说了,让您把姜汤喝了,就请走吧。”
岑梦如苦笑。
他当然不会对胤禩有一丁点怨怼,不仅不会,心中甚至还是有所感激的,虽然他面上表现得很着急,还出言相激,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救李蟠,别无他法的下下策。
之前胤禩百般相邀,他也不想寄人篱下,还是因为骨子里那几分文人傲气,但是如今上门相求,却是为了至交,岑梦如并不觉得有损颜面,反而知道自己在为难胤禩。
知道归知道,但凡有一线希望,他也只能尽力去尝试营救,否则李蟠下狱,指不定明日就是个戍边的罪名,若是再重些,或许还会连累家人老小,这一辈子就毁了。
“多谢,请问八爷现在得空么?”
那人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们家爷进宫去了。”
岑梦如一愣。
胤禩走入西暖阁的时候,耳边还停留着梁九功的悄声话语。
万岁心情不佳,八爷莫要逞能。
康熙盘膝靠在软榻上,腿上盖着大氅,右手还抓着朱笔,从鼻孔里淡淡地哼出一声,将笔丢弃在桌上,也不知是厌烦那些奏折,还是看到胤禩进来。
“给皇阿玛请安。”胤禩跪下,躬身行礼。
“起来罢。”康熙睃了他一眼。“如果想说与胤礽索额图有关的事情,那就不用开口了。”
康熙出声,便将话堵死了,实是近来被扰得烦不胜烦,御史风闻言事,京官附和分立也就罢了,连地方督抚大员上折子议事请安,亦或多或少提到此事,这也让康熙彻底意识到索额图经营数十载,势力范围究竟有多大。
胤禩垂首道:“儿臣要说的事情,与索额图无关。”
康熙挑眉。“哦?”
“儿臣此来,是想恳请皇阿玛对李蟠从轻发落。”
从康熙这个角度,只能瞧见胤禩低垂的头,而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懂这个儿子,说他年少冲动吧,偏偏他平日一言一行,无不谨慎老成,分毫不差,若说他城府深沉,工于心计,偏偏有时候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康熙本以为胤禩与其他人一样,开口便是哗众取宠,或者落井下石,但他却选择了毫不相关的李蟠。
“你知道朕为什么处置他吗?”
“儿臣知道,京城因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身为主考官,李姜二人在此事中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念在国家择才不易,二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之罪,儿臣斗胆,请皇阿玛将两人从轻发落。”
康熙看着他。“既然你知道怎么回事,就不该来为他们求情,无须多说了,跪安吧。”
“皇阿玛……”
“下去!”
胤禩咬牙。“皇阿玛请听儿臣一言,姜宸英年已七十,李蟠一个文弱书生,唯恐在狱中不能久待,一旦有个差池,传出去怕于朝廷名声有损。”
康熙怒显于色。“既然你不想走,就到外面跪着吧,别在这碍了朕的眼!”
看着胤禩默默起身退出内殿,康熙突然出声。
“梁九功。”
“奴才在。”
“你觉得朕对胤禩,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万岁爷自然有所考虑。”梁九功小心翼翼道。
“你过一会儿就传旨让他回去,再熬碗老参汤送去,别说是朕吩咐你做的。”
“这……”
“怎么?”康熙睨了他一眼。“你们平日的私交不是很好么?”
梁九功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跪下。“万岁爷明察,奴才跟八爷只是……”
“行了!”康熙挥挥手。“朕又没有追究,还不快去!”
“嗻。”梁九功起身时,偷偷觑了一眼康熙的表情。
只见帝王脸上并无方才的怒色,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柔和之意。
胤禩并没有在外面跪多久,梁九功的老参汤也还没有送到他手里,便发生了一桩变故。
他正跪在冰凉的地上,望着外头白雪,心里想着方才康熙的反应,便见一宫人匆匆过来对梁九功低语几句,梁九功皱眉看了他一眼,又进屋去了。
胤禩心中一动,略感不妥,片刻之后,果然看见梁九功走出来扶起他,一面急急道:“八爷,良妃娘娘晕倒了,万岁爷让你快过去看看。”
胤禩一愣,顿如晴天霹雳,也顾不上其他,借着梁九功的手站起来,转身就往储秀宫跑。
良妃的身体素来就不是很好,这几年病痛缠身,时好时坏,最糟糕的一次甚至昏睡三天未醒,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胤禩心里头一直有种隐忧,这辈子许多事情因缘际会,时间都提前了,那么会不会……
他不敢再想,脑海里只浮现出储秀宫的方向。
胤禩到的时候,储秀宫已经乱成一片,太监宫女进进出出,忙着端水拧毛巾请太医。
“八爷!”良妃身边的大宫女锦绣一见到胤禩,差点没哭出来。
“额娘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晕倒了?”胤禩竭力平息自己慌乱的心情,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娘娘还说要绣个肚兜,以后好等八爷的小阿哥小格格出世穿,之后娘娘就听到您被万岁爷罚跪的事儿,但也没说什么,只说让奴婢去端杯水来,结果奴婢回来就……”锦绣抹着眼泪道。
胤禩握着拳头,松了又紧,道:“太医呢?”
“已经着人去请了……”
正说这话,太医就匆匆赶来,后面跟着太医院的随侍宦官,两人都满头大汗,想来也是一听消息就动身了。
顾不上请安行礼,赶紧观色把脉,又问了病情,太医思忖片刻,面色有些凝重。
“母妃的病情如何?”
“回八爷,娘娘身体虚弱,气血不足,又有心疾,怕是……奴才当尽力而为。”太医暗叹一声,硬着头皮道。
皇室御医,虽然俸禄丰厚,养尊处优,但同样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宫中贵人有个三长两短,最容易被迁怒的,就是御医。
良妃身体不好,这是宫中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这其中有早年在浣衣局做粗活重活落下的毛病,也有生育胤禩时调理不当的诱因,年月一久,这些病痛就都显现出来,足以将一个人摧折。
太医说完,屋内一片沉默,安静得让他忐忑不安,半晌才听得胤禩道:“用药吧。”
“嗻。”太医如获大赦,顾不上擦去额上的汗,忙提笔写下药方,锦绣随即拿过,亲自去熬药。
胤禩则在良妃榻前坐下,默默地看着额娘闭目苍白的模样。
他还记得小时候,母子俩因为身份不高,寄住在惠妃所在在钟粹宫偏殿,那时候他经常躲在门后,看着大阿哥衣着光鲜地来给惠妃请安,言笑晏晏的场面,觉得很是羡慕,有时候甚至还偷偷怨恨起良妃,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是惠妃亲生的。
等到再大些的时候,看着额娘整夜整夜坐在灯下,默默绣花的模样,看到皇阿玛来探望惠妃,却很少踏足他们这个小院,这种埋怨渐渐成了一种同情。
同情像额娘这样的女子,因为出身被人嫌弃,因为美貌又被皇帝宠幸,别人或许羡慕她飞上枝头,但胤禩知道她从来就不在意这些。
胤禩想,对于她来说,也许没有这副倾国倾城之貌,会更幸福些吧。
这个柔弱的女子,用她自己独有的方式,默默保护着年幼的胤禩,在他被归到惠妃名下抚养的时候,又忍住自己的思子之痛,没有来看望自己,然而过年过节请安的时候,只要胤禩一抬头,就能看见她满怀慈爱的目光。
所有这些,连同良妃的苦心,一直到长大之后,为人夫,为人父,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