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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宫·玉漏-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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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摇百草,一个淡烟疏雨的黄昏。

    莫莫走了很久。记忆里马蹄飞快掠过的原野此时在她脚下无尽地延伸,苍茫地覆盖了她的视野,想折回去已是不可能。极目眺望,暮色四起,阴云低垂,山际仍是一团淡色的墨渍。她记得穿过一片树林,他曾在那里等她。

    几滴雨沾落在她的面颊,透着冰冷的困乏不可驾驭地蔓延了她的全身。曾有的温柔的疲累又轻轻地裹住了她的思绪,鼻腔内涌起一股热意。

    莫莫费力地望去,林原静魆无声,夜晚正慢慢地靠拢。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纷乱地敲碎了广袤平静。一匹战马载着人,带着战场上隐然余下的杀气,逃离似的从林深树密处直冲过来。

    莫莫来不及躲闪,马匹已来到在她面前,两道目光鹰睃狼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这是一名从战场上逃窜的兵士,刀伤遍体,残甲沾血。他脸上险恶的杀气未退尽,轻薄的笑意浮在眼角,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突然出现的,令人垂涎的猎物。

    沉沉暮霭轻笼四周,直冷到她心里去。

    “女人。”兵士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邪恶的眼神如月下狼眸。他猛一弯腰,臂弯一带,把莫莫拐上了马背,不由分说地掉转马头往树林里去。

    颠簸的马背震得她五脏六腑要翻过来似的,半临空的姿势使她随时可能葬身于纷急的马蹄下,猛然降临的恐惧令她哑然失声,泪水来不及温热就惊惶万状地直掉下来。莫莫紧抓着马鬃,僮僮树影阴险诡异地在她眼里掠过,游丝般的血腥拌合着杀意,嚣张得使人窒息。

    夜幕总是能够庇护罪恶凶残的本质,催发道德薄弱者心底阴暗嗜血的一面,使见惯了杀戮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地与高尚温良背道而驰。兵士勒紧马缰,松了手,随意得像是把一件物品扔在地上。坚硬冰冷的地面嗑得莫莫生疼,她发出一声难耐的轻吟。马蹄在她耳边如鼓点点擂响,意识逐渐模糊……

    风过树林,吹落了蓄在枝上的露水,清雨般落在莫莫的脸上,她醒了一大半。身上的衣服被粗暴地扯开,寒冷丝丝浸入她的肌肤,一只粗糙的手正游离在她的胸部。

    惊醒在尚未完结的噩梦边缘比落入陷阱之后更让人心悸,她惊叫一声,用尽全部的力气抓向兵士的脸。大概被抠到了眼睛,兵士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呻吟了几声。莫莫翻身裹好散落的衣裳,向林子深处跑去。

    夜枭喳喳地叫着,嘶哑的嗓音阴笑似地飘荡在最深的黑暗处,槐树枯骨样的枝丫缠过她的身体,阴寒如嶙瘦鬼爪,到处涌动着阴森的寒流。她已无暇顾及这些,颤栗着向前跑去。马蹄再次响起在背后,如影随形,恶毒的咒骂鬼火一样晃过。

    枝叶间的罅隙错叠成一堆堆浓密的黑影,仅有的光线被单调的暗沉所覆盖,莫莫踩了空,身体失了重心向前倾去,滚落至斜滑的土坡下。

    划破的手掌被火燎烤似的刺疼,她咬咬牙,硬是不发出一丝声响。头顶上方挥落几簇被利剑斩断的枝叶,润湿的枝条坠在身旁,反射着盈盈亮光,窸嗦细响地触动着她紧绷的心弦。

    一梳月亮撩开了薄云,在粼粼稍隙窥探着人世间的动静。马蹄随着卑劣恶俗的咒骂声渐渐远去,林子里宁静似一泓无波的秋水。

    一豆灯火瘦如花骨,忽明忽暗地透过细密的树丛映入她的瞳孔。莫莫挣扎着起了身,踩着绵软无力的步子往那点温暖走去。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只觉得这点静默柔弱的光潋滟在寒冷空阔的荒林之夜,比春阳还暖三分。

    树林苁蓉,转几步,一座古庙扑入了她的眼帘。红漆斑驳的木门半敞着,光线丝丝缕缕地挤出因长年抛掷而日趋增大的门面裂缝,一灭一明地窜动在夜风里。

    门环爬满了铁锈,冰冷的疼痛盘在她受伤的掌心。莫莫推开了门。

    积于门梁上的陈年灰尘扑落,不着痕地流动在微弱的烛光下。檐角纠结的蛛网坠着晶莹的露珠,随风轻轻晃动着。神龛上的长明灯晕开清水一般的光影,静静地迂回在一尊漆皮脱落的木佛前。

    柔暗的光线下,木佛丰腴的身姿略显倦怠,却有着一双俯视尘寰的佛眼,涤荡在世人邈远的心际。

    心境如绝处逢生,浸满了疲倦和酸软。掩藏不住的委屈和羞辱使她痛楚万分。

    她原以为思念可以平和如生长在崖上的合欢花,无根无源地依傍而生,静默开放,日深夜久后牢固如相互纠缠生长的根须,在临水处静静地照出两相倾慕的身影。可她没想到,思念竟会变得如此蚀骨凄郁,他热切的眼神和有力的臂膀仅仅是遥远一方的温暖慰藉。

    被风拂落的雨露敲着窗,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一支忧伤的夜歌。风吹得她鬓间散发微扬,莫莫屈膝跪于佛前,双掌合十,泪流满面。

第九十章 玉漏莫相催(二)

    夜色加深,黑暗渐渐收紧,偶过一阵微势的林风,夜凉更加敏锐地侵着人的肤体。古庙周围很静,静得能听见潺潺溪流泛着水波,轻擦过沟渠的声音。

    “过了这一夜,一切都会好的。”莫莫对着木佛拜了三拜。佛前长明灯的火花似脱离了灯芯,不安地游移着神明高深莫测的面部表情。

    风从窗的漏隙处涌灌进来,吹得发丝轻绕耳际,撩起了孤孓的过客在夜间萌发的缕缕轻愁。

    庙门呀的一声被打开,莫莫猛然回头,松了的心弦再次绷紧:幽然的火光映出一片灿灿银亮,那是兵士特备的银色胄甲,在此刻像地狱府门前窜出的白无常一样闪入了她惊魂未定的眼眸里。

    “啊!”莫莫一惊而跳,情急之下弯腰躲入了神龛后,双手把着木佛布满蛛网尘土的身子,惊恐地盯着滞立在门口的兵士。

    小兵显然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呆呆地站了会儿,挠挠脑壳进来了,右手拎着只在林子里逮到的秧鸡。他把已断气的野禽扔在地上,小心地走了几步,靠近佛龛,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瞧着神龛后惴惴不安的姑娘。

    “是你。”小兵咧开个无邪的笑容,眼里有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清廖的灯火漾开了夜的深永,浮在少年青春逼人的脸上。温和单纯的笑容抚平了她不宁的心绪,莫莫走出神龛,神情仍含了戒备:“我不认识你。”

    “这也不要紧。我认得你,还有你给的烤羊腿。”小兵笑笑,无趣地抓了抓后脑勺,“我叫徐士冉。”

    雁岭初秋的气息随记忆迎面扑来,清溪旁的野花坠入流水,蓝天里云影徘徊。军法处置!他不容置疑的口气曾让她以为年轻的生命就此逝去,可眼前的少年分明鲜活地存在着,单薄的身躯变得壮实,脸上浮现的是年轻男子日趋分明的轮廓。时光魔幻变异,迅速如思念里日渐丰满的情意。

    莫莫咬了下唇,止住了溢在眼眶的泪,相思的甜美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彻底放松,她放柔了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想打战,跑了。”徐士冉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忽又抬头看着她,下了决心似的快速地说着:“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说完,他拾起那只被扔在地上的秧鸡,低头摆弄着,一下一下拔得满手是毛:“这里有火有木头,刚好。我饿了。你不饿?”

    莫莫在他身旁坐下,裹紧了斗篷。骤然而至的一阵晕眩袭得她眼前发黑,她抚着额头,认为是饥肠辘辘所致:“我也饿了。”

    “帮我把那块木头搬来。”

    “哪块?”

    “那尊菩萨。”徐士冉朝神龛努了努嘴。

    “那不行!”莫莫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相信真的这世上有佛祖菩萨?”徐士冉褪干净了野禽的毛,不置可否地笑着问她。

    “那也不能这么做。”

    “反正我不相信。”徐士冉拎着光秃的秧鸡,晃了晃,认真地说道:“我娘每天吃斋念佛地求菩萨保佑,她儿子还是被抓来当了兵。”

    “至少,你还平安。”莫莫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有些伤感。她转身对着昏暗朦胧的佛像,合了掌,低眼轻轻地说着:“它也算是救过我……不能烧它。”

    “那好,不烧。”徐士冉看着她虔诚拜佛的样子,觉得有趣。他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墙角拾掇些干燥的柴火。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木头,火苗活络地跳跃着,冲淡了夜的深沉,染得低矮的古庙有了些许宜人的暖色。食物的香气慢慢地扩散在屋舍下,有了类似家的温暖。

    “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徐士冉兜转着半熟的秧鸡,抽了下鼻子。

    “我……迷路了,正打算回去。”莫莫不想多解释。她出神地看着野禽的油脂点点滴落在火里,嗤地窜起一络络细长的火舌。火光映得他们满脸通红,拖了两道长长的影子在身后。

    “你也跑得太远了。”徐士冉对她的话并不上心,用手试探了下野禽烤得焦黄的皮,烤热的油脂烫得他连连甩手。

    “你呢,准备去哪里?”莫莫看着愈烧愈旺的火,问道。

    这一问,像是触动了他的心思。

    静默良久。

    “不知道。”徐士冉没了轻松的神色,他拨了拨炭火,又扔了两块木头,火星噼里啪啦地响起,影映着他掩盖不住心事的年轻面容:“我很想我娘,我两年没见到她了。但我又不能回去,抓到了就当逃兵处置……”

    “你送我回雁岭。”火光在莫莫的眼里闪动。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上战场,死了就更见不到我娘了。”

    “你打算在深山野林里过一辈子?”莫莫低声问着,不停地揉着额头。眼前的火光越来越刺眼,像仰面对着正午的太阳,耀白的光刺得她猛一阵晕眩,呛人的生烟味飘浮过她的鼻尖,喉咙紧得难受。

    徐士冉没有回答,阵阵香味撩得他胃口大开,他饶有兴趣地翻转着烤得金黄的秧鸡,随手撕了只肥嫩的鸡腿,递给旁边的姑娘:“给你,你先吃。”

    手举在半空,旁边的人没任何反应,徐士冉转过头。

    莫莫蜷缩着躺在地上,火光跳映在她紧裹的狐裘上,缕缕灰白的烟在她身边轻轻盘绕而去,冷却在窗外清凛的月色里。

    夜安静得吓人。

    徐士冉扳过她的身子,拂去她散落在额前的丝发。她的双眼紧闭着,脸色苍白如降临的第一场冬雪,一缕纤弱的血丝点染唇边,轻盈似在黑暗中飘零的血色樱花,在低垂的夜幕下宣示着无力的凄艳。

第九十一章 玉漏莫相催(三)

    狱卒扶着掉了魂的医士出了牢狱,花台上,雪籽落地的脆响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一幕空阔连绵的雨雾,在黑夜里无尽地蔓延着。

    “雨天路滑,您看着点路,慢走。”狱卒招了招手,笑脸相送。医士点点头,打开了油纸伞,蹒跚着走进了这漫天雨帘。

    狱卒依旧笑着,抖落了沾在衣袖上的几线雨丝,弯腰进了低矮的牢房,回头轻声嘀咕着:“腿打断了,估计这回没人来瞧……”话音未落,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原本安适的笑容因停滞而变得僵直而诡秘,身子直直地向前倾去,沉重地滚落在黑石阶上。

    牢狱口的黑色身影敏捷如一只锦衣夜行的狐狸,无声地和着狱外单调的雨声,带过潮湿的诡异。他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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