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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便上朝,每天由世铎或其他军机处大臣来王府与他商量机宜,定夺国事,他总是拿出全副兴致来做这些事情。然而,奕治国的才能,实在不如他精明的嫂子和能干的六哥。不过,他有一个好帮手,此人便是经他全力荐举才得以进军机的孙毓汶。
孙毓汶字莱山,山东人,咸丰年间的翰林。咸丰十年在山东办团练时曾被革职,后靠银子的力量复了职。到了光绪年间,他的官运红了起来,由侍读学士升到工部左侍郎。孙毓汶聪明机灵,尤擅长走门子。他的老子咸丰年间曾经做过醇王半年的师傅,因这层关系,孙毓汶往太平湖的脚步最勤,跟王府里里外外相处融洽。奕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人。
世铎组建新军机,孙毓汶挤了进来。因官阶最低,资历最浅,被排在最后一个,称作军机处行走。行走,意为看看学学,有点类似于学徒的味道。处于这种地位的军机大臣,每到叫起时,则负责把东暖阁的帘子一角掀起扶住,待领班王爷和其他几个资格较老的军机大臣全部进去后,他才完成使命,把帘子角放下来,故朝中戏称为“打帘子军机”。
第七章 和耶战耶(13)
孙毓汶自知不能跟张之万、阎敬铭等人相比,遂把这个打帘子的差使做得主动殷勤,人人满意,但他心里却并不把张、阎这些老朽看得很重。每天散朝后,他都要在醇王府里呆上个把两个时辰,有事则办事,无事则陪醇王听曲赏花喂鸟说闲话,连王府里未来的小王爷、小贝勒们,孙毓汶也乐意为他们效力,甘心充当他们游戏的伙伴。他一天也不离开醇王,醇王每天也需要他。
世铎这次过府相商的事,正是李鸿章昨夜与慈禧说的两件事:天津的和谈和外放张佩纶、陈宝琛、吴大澂三人。孙毓汶也正在醇王府,三人便坐在王府宽敞而高雅的书房里商讨起来。
“这和谈是好事,若与法国人谈好,越南的战争不再打了,咱们军机处该省去多少麻烦!只是太后怎么会突然间一下子放三个书生出京,太后难道忘记了他们可都是些清流,清流能办事吗?七爷,您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矮矮墩墩的世铎有一颗肥大厚重的脑袋,和一张弥勒佛似的胖胖的笑脸。他是清初八大铁帽子王的后裔中最无干政之心的一个王爷。他喜欢吃,喜欢玩,喜欢女人,不喜欢读书,不喜欢想事,不喜欢做官。就因为这,仗着祖上的余荫,他过了大半辈子享福的日子,什么麻烦事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他一年到头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
先前,常有黄带子笑他无大志,无能耐,无出息。近几年里,黄带子们则又称赞他有识力,有远见,有福气。他不曾料到,年过五十后,还有宰辅的福分。那天醇王对他说,要他出来接替老六做军机处领班,他还真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他一再推辞,醇王就是不依,对他说:“我与太后一起把所有王爷都挑了出来,逐个儿琢磨,比来比去,还只有你最为合适。”世铎仍是不敢接受。最后,醇王不得不说实话:“我身为皇上本生父,不便出面,只有请你挑起这个担子。遇到大事,可以来王府一起商量着办。”世铎这才明白,自己只是替老七看摊子而已,他答应了。于是从接任的那天起,不论大事小事,他一概“过府”,由醇王和其他几位军机拿主意,他甘愿做个传声筒。果然,醇王对他很满意,太后对他这样做也无异议。
“李少荃这个人一贯怕洋人,畏敌如虎。法国人在越南并没有打败仗,他们为什么会派特使谈和,此事奇怪!”
体形单薄、满脸病容的醇王奕靠在藤制的躺椅上,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是峻厉。
“是呀,七王爷怀疑得很有道理!”孙毓汶立即接腔。他高高瘦瘦的,神色精明得近于阴鸷。他平素称奕,口口声声都是“王爷”,遇有世铎在时,为便于两个王爷相区分,他在奕的“王爷”前面加一个“七”字。“福禄诺这人我知道。他原是法国凯旋号舰艇的舰长,据说在天津塘沽码头停过一两个月,与李少荃和北洋衙门里的官员们都混得很熟。卑职以为,这很可能是法国政府在玩诡计。利用福禄诺与李少荃是朋友这个关系来迷惑我们,一方面在天津谈和,使我们戒备松懈,一方面抓紧时间调兵遣将,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哎呀,莱山,你真不愧为智多星,眼睛就是比别人尖利。”世铎对孙毓汶这番话表示由衷的钦佩。“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法国和谈是假,再打是真,用和谈这块幕布遮盖我们的眼睛,幕后在秣马厉兵。”
其实,孙毓汶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法国人是假和谈真备战,只是,聪明和阅历,使得他知道世上的事大都较复杂,从一个角度来看是这样,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是那样。谈判有多种可能性,刚才醇王对这次谈判表示怀疑,于是孙毓汶便把眼光盯在另一种可能性上。现在经世铎这么一肯定,他也仿佛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似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冷笑。
“莱山说的不无道理。”奕对洋人有一种近于本能的反感。“李少荃喜欢和谈,就让他谈去,我们还是做我们的事。只是还得要跟李少荃指出几点,不能离谱太远。”
“七爷说得很对。”世铎谦恭地说,“太后讲了,赔款一事不能谈,朝廷没有银子。”
“太后说的这点很重要。”奕摸了摸没有胡子的尖下巴,略为思索一下后,转过脸对孙毓汶说,“莱山,你看还有什么要对少荃说的吗?”
孙毓汶想了想,说:“有一点很重要,务必要跟李少荃讲清楚。越南是我们大清的藩属国,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个规矩不能坏。别的事可以跟法国人商量,咱们大清跟越南的主仆关系则不能改。若丢了越南这个藩属国,我们如何向祖宗交代?”
“这是个顶重要的事!”奕从藤椅上站起,以坚定的口气说,“世上最大的事莫过于正名,名分之事乃第一等大事。我们即便赔法国人几百万两银子,也不能丢掉我们对越南的宗主权利。亭翁,明天上午叫起时,你要向太后禀明这一点。然后拟一道谕旨,把不能赔款和不能改变藩属这两条写进去,发给李少荃,叫他务必禀遵照办。”
“是,是。下午就叫许庚身去拟旨。”世铎忙答应,想起外放张佩纶等人的事,他又请示,“七爷,你看张佩纶、陈宝琛、吴大澂三个人的事怎么说?”
奕重又坐到藤躺椅上,沉吟良久后问:“上午太后召见时,你揣摸太后的意思,是定了,还是交给咱们议一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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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和耶战耶(14)
世铎想了一会,说:“我揣摩太后的口气,好像这三个人的外放也没有定下来,是有点叫咱们议一议的意思在里面。我说过会就去禀报七爷。太后说,明儿个你把七爷的话说给我听听。听这口气,我寻思着太后没最后定。”
“清流中向来藏龙卧虎,张佩纶这几个人也都是人才,虽说他们爱说些过头的话,但向来不满李少荃在洋人面前委曲求全,竭力维护我们大清国的形象,这种骨气我是很看重的。”
奕头靠在藤椅上的杏黄苏绸枕头上,说话间,枕头滑下去了。孙毓汶忙上前将枕头拉上来,重新平放在奕的后脑勺下。
奕继续说:“张佩纶是个大才,跟何璟会办福建海防,却不是一个合适的安排。他不懂水师,万一出了差错,会误了他的前程。此人今后我有要职相委。陈宝琛与曾沅甫去共事也不太合适。曾沅甫脾气不好,陈宝琛与他会合不来,曾沅甫也会看不起他。我看不如把陈宝琛放到两广去,做个什么臬司、藩司的。他与张之洞气味相投,彼此合作,说不定会有一番作为。至于吴大澂,他擅长地理之学,让他与俄国人一道踏勘地界,倒是挺合适的。莱山,你看呢?”
孙毓汶托着腮帮坐在一旁,两只眼睛一直在望着奕。世铎刚进府时一说到外放三人的话,便立时引起他的警觉。他一直在想:怎么突然间一下子外放三个书生出京,或会办军务,或与洋人打交道,都是挺时髦又挺麻烦的事,是清流们时来运转吉星高照呢,还是别有缘故?
孙毓汶讨厌清流党,结怨始于一次清流党人的###。
那是孙毓汶刚放工部左侍郎时,一次杨忠愍公祠的###上,清流党干将邓承修,毫不留情地说他这个左侍郎,是靠走醇王府的门子得来的。另一干将黄体芳则说他是靠趴在地上,给小王爷做马骑换来的。工部有个主事也参加了这次###,为之鼓掌叫好。孙毓汶得知后气得不得了,他奈何不了邓承修、黄体芳,却可以整治工部那个主事。
不久,朝廷要外放一批边远地区的知府,孙毓汶便将这个主事的名字报上去。此人被分到云南匪乱最重的东川府,叫苦不迭。不到一年,孙毓汶又指使心腹云南藩司参东川知府一本,说他治乱不力。很快,知府被贬为县令。前工部主事终于明白了此中的过节,请邓承修、黄体芳帮忙说话。邓、黄很为他抱不平,但苦于找不到孙毓汶陷害的痕迹,这个主事的冤终于无法伸清。然而,清流党人都心里有数,视孙为杀人不见血的奸邪小人,彼此之间的仇也便越结越深。这次孙升任打帘子军机,清流党人又好一阵子冷嘲热讽。孙决心伺机出这口怨气。
现在清流党人一下子外放三人,要说他们走红运了,也说得过去。三年前张之洞外放山西巡抚,两年前张佩纶升为副都御史,都是清流大用的明证。张之洞眼下又擢升两广总督,更成了万众瞩目的人物,官场内外都说他为清流露了大脸。因张之洞的能干,使朝廷许多人改变了“清流能说不能干”的传统看法。从这种背景来看,张、陈此次外放军事会办,应该是太后对他们的重用。但孙毓汶却不这样认为,他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了另一些苗头。
他想:这事与李鸿章和谈一事同时传出,可见是李在昨夜陛见太后时提出来的。李鸿章一向与清流党不睦,由他来建议此事,不可能对清流党有利。如此说来,李所采取的手段也跟自己一样:陷对手于无形之中——让书生来办军务,以军务来困书生。想到这一层,孙毓汶高兴起来,心里说:你李鸿章聪明,我孙某人比你更聪明,你借太后之手,我就来借你之手。
于是,他以十分明朗的口气对奕说:“七王爷,依卑职之见,太后这个安排是很有远见的英明之举。她一是让张佩纶、陈宝琛二人有立功的机会,二是为了配合张之洞在两广的军事行动。曾沅甫、何小宋都是张之洞的前辈,他们都是积了一辈子的勋劳,才做上一方总督的。张之洞年纪轻轻,便擢升粤督,跟他们平起平坐,他们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太后想到了这一点。一旦战争打起来,法国人海舰厉害,两广、闽浙、两江水域必定联成一气,如果曾、何两位与张之洞不配合的话,就会影响大局。故派他的两个好友去会办闽浙、两江的海防,这对张之洞是大有好处的。”
孙毓汶不愧为才高一筹,他这番话正说到奕的心坎里去了。因为有了与法国人打仗的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