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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在世时,我和华罗庚先生很少交谈,他常常来看爷爷,爷爷也让我陪他去看华罗庚先生。他们交谈着对数学的一些看法,华罗庚先生也向爷爷倾诉自己的喜怒哀乐。要了解他们所谈的问题,我还显得太年轻。许多学术方面的事我不懂,许多人世间的生死恩怨、文人之间的纠纷,我更是不懂。
我只记得爷爷到了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后,单位从清华大学搬到中关村。不知道为什么,华罗庚先生坚持不搬家,先留在清华,后来搬家到北太平庄国务院宿舍,最后干脆不去单位上班,只在单位挂了一个名誉所长的名。单位的领导深知爷爷和华罗庚先生的关系,也知道华罗庚先生只听爷爷的话,于是请爷爷去劝解。
一天,我陪同爷爷和奶奶去北太平庄国务院宿舍华罗庚先生的家。他们刚刚搬家,家里还没有收拾好。华罗庚先生将爷爷请进客厅。寒暄了几句,爷爷就把单位的意思转达给华罗庚先生,说:“单位希望华先生回来主持工作。”
华罗庚先生说:“我是不会回去的。有人要整我,想把我整成‘右派’。”他停了一下,看爷爷没有吱声,又接着说:“听到流言,我开始也不相信,但是我有防备,将办公室的抽屉锁上,故意又把一把门钥匙留在抽屉的钥匙孔里,等我外出回来一看,留在抽屉上的门钥匙已经被扭弯了。我知道有人要找我的麻烦,第二天我就离开单位,再不回单位。”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看着专心致志听他讲话的我。爷爷明白他的意思,就让我出客厅,在其他房间等候……
爷爷的此次访问,没有达到单位要求的目的。因为我的同学们告诉我,华罗庚先生始终没有回原单位上班。
后来爷爷再不提要我陪同访友之事,我知道那是怕我听了出去乱讲,惹是生非。于是我也乐得在爷爷外出时留在家里。
听说成立科技大学以后,华罗庚先生就去了科技大学。
关于华罗庚先生为什么不愿回原单位,我没有问过爷爷。我知道即使我问他,他也不会说的。他一向不喜欢在后面议论别人的事,说别人的短处和隐私。爷爷很尊敬别人,常常对我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最善于发现别人的长处,就是在“*”期间,在困难处境中,他也没有说过任何人的不是,在后面议论别人的事。
生命不休 奋斗不止(5)
奶奶对我说:“大概华先生有点骄傲,与人难处,才离开单位的。”奶奶还讲起在清华大学时,华罗庚先生与爷爷的另一个研究生矛盾相当大,最后发展到不能在一个学校工作,结果那个研究生走了。据说在数学所他也和一些人有矛盾,这些我们就不知道了,因为爷爷不去所里上班。
多年后,从华罗庚先生的谈话中,我间接知道了他的一些不满是和在反右斗争中发生的事有关。据传,有人想把他打成“右派”,也有人说华罗庚先生和一些教授一同写了一封“反党”的信,信里说共产党不能领导高等院校,要党退出高等院校和研究机构。以后所有写信的人都当上了“右派”,其中还有清华大学校长钱伟长。只有华罗庚先生被“通知”去度假,躲过了反右斗争,有人说这是为了保护华罗庚先生过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去问别人的痛处。
后来华罗庚先生参加了广昆铁路建设的组织工作。他用统筹方法,为施工的组织工作做了周密的、有成效的计算,使他们节省了不少时间。从那里回来,他特地给爷爷带来了云南的特产——米线。
“*”期间,“造反派”把矛头指向了华罗庚先生。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从街上回来,给了我一本“造反派”编写的有关“华罗庚的罪状”的小册子。里面写道,华罗庚并无真才实学,他完全是靠偷窃来取得自己的名声,他的书是别人写的,然后华罗庚写上自己的名字。我回家问爷爷,爷爷说:“怎么可能呢?华先生已经有名气了,他早就不需要靠偷窃别人的著作来出名。”其他多余的话,他就不肯说了。
当时,从小道消息知道,科技大学的“红卫兵”是“保华”的。华罗庚先生和我有一次的谈话证实了这一点。他对我说,有一回,数学所的“造反派”来科技大学抓他去揪斗,是科技大学的学生把他悄悄从后门送走的。
这些政治是非,爷爷是不愿意介入的。但是不管爷爷是否愿意,不久他就被推到了前台。
爷爷单位里的“造反派”最后还是把华罗庚从科技大学“揪”回来。他们批斗了华罗庚,还通知爷爷“陪斗”。爷爷的一个学生是“造反派”小分队队长。奶奶陪爷爷去参加批斗会,会场上的标语是批判“华熊黑线”。当人们喊“揪出反动权威华罗庚”时,华罗庚先生站了起来。开始时爷爷坐着听人们斗华罗庚,后来他们高喊着“把熊庆来揪上来”,爷爷就自己颤颤抖抖地上去,站不稳,有好心人给他搬了一把椅子,他没坐。华先生就过来扶着他,但他自己也站不稳,还是奶奶上去扶着爷爷。忽然,一个“造反派”上来摘掉了爷爷胸前的毛主席像章。爷爷看着周围似熟悉又不熟悉的脸,感到一阵隐痛,难道当年他不顾一切回到祖国就是为了这个?
奶奶给我讲了这个经过,她也没有讲是谁这样恩将仇报,只不过告诉我:“所有人都喊打倒你爷爷,只有杨乐躲在后面一声不吭,还是杨乐有良心。”爷爷更是一句话不说,他听奶奶这样述说经过,只是谅解地说:“学生有错,先生有责。”
我当时不平地想:为什么华罗庚先生的错误,都推到爷爷的身上?华罗庚先生离开单位已经好几年了,他怎么能和爷爷成为单位的“黑线”?况且爷爷又从来不去单位上班,在数学所没有什么权力,“华熊黑线”从何谈起?
生命不休 奋斗不止(6)
但是我不能这样对奶奶和爷爷说,否则他们会更不理解“*”,更不理解群众的革命行动。所以我只不过是劝说奶奶和爷爷:“‘造反派’又没有打华罗庚先生,也没有打爷爷,更不用说戴高帽子。所以比起我们学校,他们对爷爷还算客气的。不要有什么包袱,要理解群众的革命行动。毛主席说:‘要相信群众。’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爷爷的。”
奶奶又说:“他们后来没有还我们毛主席像章。”我回答:“没还就没还,我还有比这更好的毛主席像章。”我拿出一大堆别人给我的毛主席像章给他们挑。爷爷挑了一个和他原来戴的一样的小小的但很精致的毛主席像章。这和他的性格一样,喜欢简单,不喜欢那些铺张浪费的东西。
华罗庚先生说:“知我者,熊先生也。”
这一年冬天,爷爷在寒冬的大雾中静悄悄地走了,带着他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思念走了,留下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豪言壮语。他走的时候,天是灰蒙蒙的、阴沉沉的,雾也特别大,仿佛老天爷也为这个善良的人志哀。
华罗庚先生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向单位革命委员会询问,自己是否可以去悼念爷爷。要知道,当时华罗庚先生也是单位的批斗对象。等到他接到可以探望的通知赶到爷爷的家里时,才知爷爷已经被送到火葬场,他又赶到火葬场。火葬场里一具一具的尸体等待火化。他连忙一具一具的尸体翻开看,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他看见了爷爷慈祥的面孔,禁不住流下眼泪。他怎么能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没有鲜花,没有悼词,更不用说追悼会?他和陪同他去的小覃说:“熊先生是我这一生最亲近的也是最尊敬的老师。我一定要让他们为熊先生开追悼会,为他正名。”
以后华罗庚先生只要一见到我,总要提到爷爷,而且每次都要难过得说不成句,任随泪水顺着饱经风霜的脸颊流下来,“没想到你爷爷,那个当年赫赫有名的数学家,会死得那么惨。躺在一大堆尸体中间,没有花圈,也没有追悼会,等待火化。”
1974年,在我所在公司——云南省冶金地质勘探公司的高环总经理(当时的革命委员会主任)的支持下,我参加了新型液压钻机的设计。新钻机的设计组按计划去全国主要的勘探公司考察。我们到了山西省太原市,只见全城到处都张贴着大幅标语“推广华罗庚的‘优选法’”,和其他城市的“革命气氛”完全不一样。爸爸以前的同事、同行的老刘叔叔说:“这个华罗庚真有胆量,现在‘*’轰轰烈烈,他还敢来讲‘优选法’,也不怕别人说‘以科学压革命’。有德,你不去看看华罗庚?”“没有事,去找他做什么?”“你就去找他帮我买一条烟。”那时烟的供应很紧张,老刘叔叔也好久没烟抽了。“买烟”倒也是一个见华罗庚先生的借口。
在几个同事的鼓动下,我按大字报上的提示,找到了“优选法”推广所在的办公大楼。门口守卫把我拦住,问我:“你找谁?”“我找华罗庚。”“你有介绍信吗?”“他是我祖父的学生。”守卫详详细细盘问了我一阵,就进去找了一个看样子是他秘书的人来。这个人问了我的情况,说:“哦,是熊先生的孙女。我姓李,我带你去找华先生。”接着,他带着我穿过过道,来到一个大厅。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生命不休 奋斗不止(7)
大厅里有许多人,不少人打着小旗子,旗子上分别写着“推广‘优选法’小分队”的字样。李秘书告诉我,这些人是来向华先生汇报推广“优选法”的战果的。在远处大厅的另一头,我看见华罗庚先生正在和人谈话。当李秘书带着我费力地穿过人群直奔他时,忽然,华罗庚先生不讲话了,两只眼睛直盯着我,仿佛要找出什么回忆的东西。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仍是注视着我,不回答周围人的话。这时他旁边的人也停止了讲话,静下来,看着我。大厅里的喧闹声也渐渐停下来,一片寂静,拥挤的人群闪出了一条道,通向我,所有人的目光射向了我“这个陌生的女孩子”。我很尴尬,不知怎么说,又连忙向华罗庚先生点头,示意:“您好。”
一个站在华罗庚先生旁边的人自作聪明地向华罗庚先生介绍说:“这是 × ×‘优选法’小分队的。”
李秘书也刚刚想插嘴说话,华罗庚先生立刻打断他们的话,说:“不是,她是熊家的。”弄得大家莫名其妙。
听华罗庚先生这么说,我知道尽管许多年不见,尤其是女大十八变,可他仍然在众人中认出了我。于是我也大胆地走向前,行了个礼,说:“华爷爷,您好。”
华罗庚先生也顾不上别人的问话,大步朝我迎上来,说:“还是叫华伯伯吧,你爷爷是我的老师,你爸爸是我的清华校友,你只应当称我伯伯。”
“华伯伯,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开始时,我看你面熟,不知是什么熟人。后来我看见你点头,那点头的方式和你爷爷一模一样,我就知道是熊家的人。你爷爷死得真惨,那么一位著名的数学家,死得那么惨。”说着,眼泪就大滴大滴掉下来。
李秘书一见,连忙带我们进里面的小会议厅。
我说:“华伯伯,您知道吗?我爷爷临去世时还写下了他将尽自己的一切能力,为祖国、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感人的话,而所里给我爷爷下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