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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才发现，一直以来，自己的生活实在是很简单。没有过不去的困难，也没有了不起的追求。他住在一个自己构建的小世界里，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交几乎损害也无裨益的朋友，自得其乐的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遇见了吴三省。
一切悉数改变。
解连环怔怔地坐在屋子里，突然回想起这大半年的事，觉得就像做了场梦一般。他记得很多很多事情，那些点点滴滴的，像一帧一帧的胶片。他记得吴三省凶他的那些时候，也记得对方一次一次把自己护在身后。记得不经意的一两句情话，记得那些让人脸上发烧的碰触，记得两个人捂着被子，一起呼呼大睡到天长地久。
他知道，很多事情，自己都不是很明白，恪酢醍懂的，吴三省也从不曾说过什么。但是这其中，确实有爱情的痕迹是吗？
只是想到这个词，解连环的脸就热起来了。他暗骂自己不争气，但胡思乱想着，却也还是笑了。他看不见前面的路，不知道未来会走到哪里，但是，哪怕是想起过去曾有过的那些，就觉得其实也还算是值得。
第二天的时候，他一早就精精神神地起来，收拾妥当，去了老米市。
到了往常去的那家茶馆二楼，东张西望一阵，果然看见头发花白的裘德考，派头大大地坐在靠窗的一桌。
对方注意到有人打量自己，便看过来，一下也认出了解连环，隔着老远用很溜的中文和他打招呼：“小少爷，你可算是出现了。”
解连环在脸上堆出个笑容，走过去在他对面落了座：“您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呀？我最近没什么货要出，对不住您了。”
裘德考笑着挥了挥手：“小少爷，你谦虚了。请说去年年底你还出了不少东西给琼斯了，可有这回事？”
“唉，那是您不在这边啊。不然我说什么也得先和您联系的。”
美国老头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没事没事，你生意做得好，我也替你高兴。这次啊，也是有个大买卖，想问问你感不感兴趣。”
解连环心说外国人就是直白，我还没问呢，你自己就要说了。他当下表示出天真的好奇心来，歪着头道：“什么大买卖呀？”
裘德考四下观望一翻，才凑近了身子，神神秘密地说：“中国南海，你熟悉吗？”
谢连环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就说道：“您这话说的可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南海我能熟么？……南京倒是玩去过几次。”闻言，对方略带惆怅地叹了口气。解连环说的可是真心话，他是一点不知道这老外心里又怀了什么鬼胎。
他拿起杯子抿了口茶，上好的碧螺春香气缭绕。裘德考在那袅袅的烟雾中有些虚化了，解连环听见他问自己：“你可想去西沙走一趟？”
解连环只知道西沙海景宜人鱼类丰富，去西沙玩玩倒也不错，现在那边天气倒是不冷不热正适合旅游散心。但是，裘德考怎么可能是请他去度假呢。
“裘老板，您在南海还有生意啊？”解连环不动声色地问道。
裘德考此时表现得有些为难，他小声道：“小少爷，我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在南海有一桩大买卖，不过其中诸多凶险，咱爷俩认识时间也不短了，要你去我还有些担心你。不如，你介绍几个做惯上山下海的买卖的人给我？”
解连环当下在心里有几分不满，估计这老头担心自己是假，恐怕自己完不成任务、到时坏了他的好事才是真。不过他转念一想，这现成的人选他倒是有一个。
其实今天来之前，他也有考虑要不要先和吴三省说一下，毕竟对方一直对这个老外颇有兴趣。不过，解连环没说。可能有一点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他知道吴三省和文锦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不想问。不想问却还是介意，便索性自己也弄出点事情瞒着吴三省好了。
他做出沉思的神情，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道：“现在做这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您也知道，我家老爷子不让我掺和那些个。而且……西沙不好去吧？到海口还好说，从海南岛再往南的话，即使能找着人，他也不一定过得去啊。”
裘德考也是老狐狸，他一听解连环这意思，虽然他是在推搪呢，但话又没说死，反倒像是很有余地。他知道这事有门，找不到高手，就这个解连环来帮忙也可以。他赶紧堆出满脸笑容道：“唉，总之小少爷你就帮我留意一下，这次若要事成，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你想不想去美国玩玩？现在办出国也不是特别难了，要不要考虑一下？”
解连环还在想吴三省的事情呢，听到美国什么的，忽然一愣。他抬头看看裘德考，有些犹豫地问：“美国，很好吗？听说资本主义吃人不吐骨头。”
“哪的话，美国是自由之国，适合你。”裘德考继续和他打着哈哈。
解连环有些恍惚地不知道在脑子里想了些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心不在焉地回答：“算了，现在就算计那些也没用。这事情我要回去考虑一下。转天再通知你吧。”
裘德考这样一听，连忙拿出纸笔写下一串数字交给他，说是自己住的宾馆的电话，方便联系。解连环收起电话号码，又和他简单说了两句，便准备离开。他没问裘德考那生意的细节，他知道即使自己问了，在确定自己会上他的船之前，那老狐狸绝对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不知道这事情和裘德考去见陈文锦有几分关系——没有关系应该是不可能的。他一面想，一面漫不经心地下了楼，出了茶馆，拐到大街上。街上人不太多，因为是深冬了，到处都灰蒙蒙的，解连环站在外面发了一会呆，表情颇有几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意味。
站了一会觉得冷，他才醒过味儿来，慌慌忙忙迈开步子往解家的方向走。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天的事，忽然，冷不丁地被人从身后一胳膊拐住了脖子，使着劲地把他往后拉去。
解连环还来不及喊，就听见身后的人咬牙低声道：“你个小兔崽子，还真给老子玩上失踪了？看我今天回去了怎么收拾你！”
第五十六章 柔版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烟味，解连环鼻子猛然一酸，他挣扎著转过身，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又涩然地停住。
吴三省慢慢改了姿势，将手环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就这麽站在街边上，暧昧地靠在一起。不过是短短的一段日子没有见面而已，怎麽轮廓都有点陌生了呢。解连环有点贪婪地盯著吴三省看，吴三省也看著他的眼睛，眼神里带著几分恼火，又有几分无奈。
最终，吴三省拉住解连环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解连环很顺从地跟著他走了，走出小街，搭上公共汽车，两人一路无话。解连环知道在这里碰到吴三省绝不是偶然，但是他什麽也不想问。
他们坐在最後一排，挤挤挨挨地彼此靠著，吴三省一直攥著对方的手没有松开，身旁这青年头上还带著他送的帽子呢。解连环漫不经心地看著侧前方窗外的景色，灰茫茫没什麽好看的，两个人也完全不说话，但他就是希望这车，能这麽一直开下去该多好。
但那麽一段路，很快就到家了──吴三省的格子间，解连环已经习惯把这里也称作家了。屋里有些平冷，吴三省叫他先不要脱大衣，自己去把炉子升起来了。解连环喜欢坐在床上，地儿大又软和，他踢了鞋盘腿坐在上面，看著吴三省在屋子里忙忙碌碌。
一切都弄停当了，吴三省也挨著床边坐下，他神情有些复杂地看这解连环。
解连环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後抿嘴露出个笑容。吴三省就好像开关忽然被打开了一般，终於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你个混球！笑屁笑啊你！真是掐死你算了！”说著他真的伸出手去，两只手拽住解连环的脸蛋揉来扯去的，“我那天让你先走是让你先回这来，你倒直接回解家了，脑子进水了吧你！我回来找不见你差点急疯了你知道吗！？”
另一个人连连告饶，眼睛里却依旧是满满的笑意。吴三省把他摁在床上胡乱扑腾了几下，自己一张老脸忍不住有点泛红，还好他皮厚，其实不怎麽看得出来。
接著，他又骂了不知道多少，从解连环骂道吴二白再骂道茶馆里不认识的外国老头。他说吴二白为人阴险天天窝在解家不出来，害自己不敢进去抓人。转脸又说那洋鬼子什麽玩意凭什麽坐在那和你喝茶？
解连环窝在吴三省身子下面，心里觉得好开心啊。他问：“你跟踪我？”
吴三省理直气壮地答：“废话，你知道我在解家外头蹲了多少天嘛！你他娘的又不是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长蘑菇是怎麽著！”
其实他夸张了，有一多半的时间他都是支使手底下的几个夥计在那盯梢，等著解连环露面。今天好不容易等来了结果，他赶到地方一看，人家少爷坐在临街的窗户背後和老外喝著茶，还面带微笑呢。
解连环扬起头，冷不丁在吴三省胡子拉碴地脸上亲了一下，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三哥别气了，都是我不对。”
吴三省愣了愣：“当然都是你不对。”说罢，他一只手插入解连环的发中，轻轻扶著他的头，另一只手支撑著自己大半的体重，然後就这样低头吻住那双微微抿著笑意的嘴唇。
解连环觉得心要被那种满溢的感情撑破了，他只好用吴三省喜欢的方式乖巧地回应对方的吻。过一会吴三省抬起头来，等解连环喘上两口气，再次俯下去继续。
唇齿纠缠著，柔软的舌相互追逐，一切都是甜的。吴三省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解连环闭著眼的样子，他听见对方舒服地用鼻子哼了两声，怎麽瞧怎麽可爱。
吴三省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地方忽然敞亮了，他忽然明白了。
两人缠缠绵绵地亲来亲去，亲够了，吴三省把人拉起来，替他解去围巾。房间里已经渐渐暖起来了，大衣也不用穿了。
解连环里面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新毛衣，他说是大嫂秋天帮自己打的，吴三省摸著下巴点头，表示这衣服他穿起来不赖。
他这下更得意了，扒在吴三省身上像块狗皮膏药。对方任他扒著，似乎心情终於轻松下来了。
吴三省问：“你现在想做什麽？”解连环看著他，眼睛里亮晶晶的，面颊上也有几分红润。吴三省轻咳一声，又抬手捏著他一边脸蛋，故意凶狠道：“你先给我老实交代，今天那洋鬼子是谁？”
解连环呲牙裂嘴地笑著央求对方快快放手。然後他揉著脸说，那人就是裘德考。
吴三省哼了一声，表示他对这个并不怎麽意外。“不过你小子有胆啊，敢瞒著我和他见面。我的话都是耳旁风是不是？”他明明叮嘱过少和那个鬼头鬼脑的老外来往，一转脸的功夫，这小子就跑去和人家喝茶了。
“上次你不是还要我去和他套话嘛，我都记著呢。”解连环嬉皮赖脸地扭来扭去地说，吴三省这会也看出他今天心情好，觉得他真还是个小孩。
“他都和你说什麽了，给我老实交代。”吴三省哼哼著说道。解连环眼睛转了一圈，他本来是不想告诉吴三省的，但今天见到了对方，就还是想说。有什麽话都想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