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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不碍事。」杨朗淡淡地打断他。
「话虽如此,可是失血太多到底伤了元气,还是……」
「骁……」杨朗再一次打断,「你来是为了讨论我复原已久的伤势吗?」
凤骁一愕,连肩膀都跨下了,神情沮丧一如犯错的小孩。
「你知道了。」果然瞒不过吗。
杨朗牵牵嘴角,在这个皇宫,只要他想知道,还没什么能瞒过他。
「若我不知道,你就瞒著我把日影杀掉?你曾答应我放过他的。」
「朗儿,请听我解释……」凤骁哀求。
「不必了。骁……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杨朗摇摇头,疲倦地轻叹:「对我,你总是阳奉阴违。」
凤骁急道:「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
「都是为了我。」杨朗淡淡一笑,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凤骁的脸,道:「我知道,可是骁,你从没顾及我的感受,你总是……如此霸道。」语气竟透著一丝怜惜。
「对不起、对不起……。」凤骁把脸紧挨著杨朗的手,嘴里喃喃说著,心里也说不出的痛,可是对当年做的一切,他不悔。
深知他死不悔改的脾气,杨朗只好无奈一笑,轻声道:「让我见他。」
凤骁一震,倏地捉紧住他的手。
「族王子对你成见甚深,你们不宜见面。」语气虽然温和,但却是坚决无比。
「我自会小心。」杨朗轻巧挣开桎梏,凤骁浑然天成气势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上次你也答应小心,可你不单没依计行事还让自己受伤!」凤骁急了,越说越激动。
「我根本不赞成你们的计划,诱出暗杀组织的幕後主脑是好,但何苦要设计让西门仪混入他们。」杨朗叹气,神情困恼一如面对冥顽不灵的幼童。
「就算你要阻止,也不用故意挨一剑吧?」凤骁也叹息,他早已後悔了。
「那一剑是我欠他的。」杨朗一脸淡然。
「你没欠他,是我欠了月华。」凤骁闭上眼睛,沉痛道。
「月华为救我而死。」
「可是……」
「就算她救我是因为爱你,不忍看你伤心,但她依然直接因我而死。」杨朗清澈的眼神闪过一抹惋惜。月华是奇女子,为助族入侵中原,不惜借和亲名为名,委身下嫁以作内应。他们这对以政治为目的而缔结的夫妻本应尔虞我诈,但为了一个男人,最後竟连成一线。
凤骁想起往昔,心里也是一揪。
「我从没忘记月华,她的恩我只好来世再还。」只是他爱的人永远只有杨朗,他实在无法回应别人的感情。
「若果真如此,请看在月华份上,放过她弟弟。」
「朗儿,我已放过他不止一次……」凤骁苦笑,他何尝不想,只是日影复仇的矛头直指杨朗,他不敢轻易冒险。
「日影是西门仪深爱的人,西门仪不负你,你却要负他吗?」杨朗温柔的声音锐利如箭,凤骁只有节节败退。
「朗儿,请让我考虑。」
「即使是我的要求?」
「朗儿,我只问你一句话。」凤骁咬牙,问道:「若日影此刻出现,决要杀你为姐报仇,你能狠下心伤害他吗?」
漫长的夜过去,一丝曙光透过地牢的气孔,巧合地射向日影手上的冰晶石。一道五色彩光蓦地映入眼帘。
日影看著看著,往事忽然像走马灯般重现。
『谎言只要一辈子不拆穿就是真话。有时候,假的事物比真的更加美好。』平湖映月的晚上,男人勾魂的笑意历历在目。
假的确是比真的更好,只是世上果然没有永不拆穿的谎言,永不破灭的幻象。当美丽幻影破灭,他的信念也随之崩裂了,这教他如何去面对残酷的真相。
『我一直以为你对我,跟我对你的心意是一样的。』危机四伏的森林,那人情深款款的眼神闪过脑海。
的确是一样,我以色相设局利用你,你也将计就计引我入壳。虚情对假意,实在是再妙没有。
『难道没有别的比这两者重要?』
『国家跟人民。』温柔的沙漠绿洲,二人打情骂俏话儿犹在耳边。
日影没想到,那时西门仪说了真话。
『仪,假如你要阻止我,这就杀了我吧。我不怪你,我说过死在喜欢的人手上是一种幸福。』可是男人没有施予仁慈,让他在幸福中死去,反而把亲手他打进地狱。仪,假如你要绝情,怎不绝情到底呢。
蓦地,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漫室彩光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日影低头一看。哦,冰晶石被捏碎了,尖锐的碎片直插入手心。看著鲜血淋漓的手,他竟不觉痛。
是痛到尽头所以麻木了吗?还是心已死去,此後再无知觉?日影想不出答案,答案也不再重要。这一刻,他只觉累了,累得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上,好像巴不得就这样过一辈子。
「日影王子」
不知过了多久,日影才缓缓抬头。
隔著牢笼,凤骁接触到他的眼神,还是不禁微微一震,那是负伤猛兽的眼神……
「王子殿下,让我们来谈谈。」
日影重新把脸伏在膝上。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好谈呢?
「你要你的族人生,还是要他们死?」凤骁语出惊人,但日影只是牵牵嘴角,没甚反应。
「这里有一纸和约,只要你愿意签下,就可以免去一场战祸。」拿出议和书,凤骁放下身段,道:「战场上没有对错,国与国之间亦没有仁义,只有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千百年来,吞并分裂从没一日停止。期间,族亦曾兴盛一时,亡在你们铁蹄下的弱小民族不计其数。但今天,时不予你,族再努力讨不到好去。」
「……」
「天真的王子,当拿有份参战的国家,没一个是清白无辜的。朕也好,你父王也好,都是双手染满鲜血的野心家,同样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朕不会砌词为自己掩饰,但你又可敢抚心自问,你们所谓的报仇,是不是真的那么理直气壮?」
凤骁劝了半天,日影终於抬起眼睛,不胜其烦地道:「何必多贵唇舌,杀了我岂不乾净。」
「杀你、灭掉只有区区几万人的族,均不是难事,只是有人会很伤心了。国与国之间没可以没仁义,但人与人又岂可能没情谊。」
日影听了一震,双眼射出深切仇恨。
凤骁暗叫不妙,好像弄巧成拙了。
「王子殿下,也许你不相信,月华是朕的知己。害死她的人是朕,不是杨朗。朕欠月华甚多,若非迫不得已,实不愿伤害你。」
「……」日影默然良久,眼角缓缓和议书扫去。「你要留我做人质?」说得好听,手段还不是一般卑鄙。
「只要有利益,敌国随时可变成盟国,反之亦一样。朕不会相信一张纸。」凤骁坦然承认,为了杨朗安全,他不能轻率行事。」
「你做得对。」日影淡淡一笑。
「那你的意思是……」
「杀了我吧。族人宁死也不会屈辱地活著。」
「这又何苦……」看著少年坚决的眼神,凤骁叹息,「你再考虑一下,朕让你见一个人。」
见人?不,他不要!这辈子,他再也不想见他了。
日影一震,痛苦地抱著头。
沦为阶下之囚,日影再不情愿,那人还是出现在他面前。
「影儿……」二人沉默良久,西门仪忽然轻声道:「天若无日,万物就会沦入黑暗。凤骁若死去,天下必然再起战祸。」
此言虽属实,但日影关心的不是这个。
「血影行事小心,到底那里露出破绽,让你洞悉先机反过来设计我?」
「我再不济也不可能男女不分吧?那时我在追查血影,你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
「原来一切是我自找的?说得也是,我不该轻视你花蝴蝶的本性。」日影低笑。
西门仪笑也了,笑著笑著,忽然流下泪来。
「影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日影叹气,「是骗了我,还是没骗我到最後?」
「我该跟你坦白,我有千万个机会跟你坦白,可是我心存侥幸,以为我会有福份骗你一辈子的。」
「我也希望你能骗我一辈子,可惜你没有……」唏嘘。
西门仪陡地叫道:「影儿给一个我机会,让我补偿你,让我们从新开始。」
「重新开始……」日影哑然失笑,「欺骗、出卖、伤害,经过那么多,还可以重开始?你教我怎么能相信你?这一刻你跟说的,是你心底话儿,还是为了替凤骁说服我?我已经分不清了。」
「我对你怎样你心底一直知道。你感觉到不是吗?在我逃避、挣扎的时候,你都没放弃我,因为你已经清楚感觉到了。」
「是吗?我还能信相自己的感觉?」日影歪著头,自嘲:「就算是,我也不是心胸广阔的人。凤骁问我,杀他报仇是不是真的那么理直气壮。答案是否定的。杀人者人亦杀之,这道理我听过,但还是放不下。你出卖我是为了你的国家人民,我不该恨你,但我还是恨你。」
「那你留著命向我报仇啊。」隔著牢笼,西门仪紧紧抱著日影。日影也不挣扎,只是勾起一丝快意的笑。
西门仪心中忽然一动,回头看看日影的神情,一般寒意涌上心头。
「不!影儿!你不能这样惩罚我!!」
此时,候在牢外的凤骁听到争吵声,忍不住进来窥探。
日影看到他,朗声问:「凤帝,你说姐姐对你有恩,是真的吗?」
凤骁点头。日影又道:「那我死後,你不会对他们用兵,是吧?」
凤骁心一沉,还是点头。
「在死前,我可否求你一事。」
「说吧,只我能做到。」想起月华,凤骁无法拒绝。
日影神情坚决,一字一字清晰道:「请凤帝下令,让西门仪亲手斩杀我。」
半个月後,凤骁下令将族王子处死,死刑由西门仪执行。由於日影身份特殊,为防万一,特派东方彦、南宫少天、北冥等人率兵守护刑场,确保万无一失,免绝後患。
「影儿……」西门仪拿著刀,蹒跚步上斩刑台。
日影抬头,背著光西门仪的轮廓模糊不清,但身形憔悴多了。
「最後能听我说几句话吗?」西门仪蹲到他身前。日影故意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但他的话还是一字不漏地钻入耳中。
「影儿,将计就计对付你们,是我主动向凤骁提出的。但我不後悔,因为我因此遇上你。」
「由相识,至逃亡,由中原至西域,我一直在设计你。但我不後悔,因为那段日子,让我经历了很多快乐的时光,很多难忘的回忆。」
「我多番对你欺骗,但我不後悔,因为即是是用骗的,我也总算得到你的心。」
「後来背叛了你,我依然不後悔,因为这是我身为天朝子民该做的事。」
「事情弄到今天,我们在刑场上相见,我也不後悔……」
日影一颤,睁开通红的眼睛。
西门仪微笑,在他唇上一吻。
「因为你死了,我会随你而去。」
「仪……不……」日影心痛得说不出话。心中一道声音一直在问,这真是自己要的吗?
可是已经太迟,西门仪长身而起,举刀,朗笑一声。
「谁会笨得留下漫长的一生来悔恨呢。」
这一天,天很蓝,刀刃在日光下闪闪生辉。
尾声 ⑴
三个月後,扬州瘦西湖畔。
映月楼重开,但已经易手了。新东主经营不善,当日热闹盛况一去不返,偌大一家酒楼只有一桌客人。
「……」北冥默默呷了口酒。
「……」东方彦无言远眺湖境。
「……这几年来聚会,好像从没一次是人齐的。」南宫少天轻叹一声。少了西门仪,一切都不同了。那个爱玩爱闹又大嘴巴的男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