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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逗你笑而已,你老是那么严肃。”他一脸认真说:“像你这年龄的女孩子,应该欢笑玩乐,每天吃吃咯咯笑个不停,哪是你这种样子?活像生在另一个星球,重力比地球多十倍似的!妈呀!这样算来,你有二百多岁了!”
“林名彦,你再不走,我可真要生气了!”她紧抿发笑的双唇说。
“哇!两百多岁的大猫熊!”他走到门口仍夸张说。
送走这宝贝蛋,宛芸笑出了声。名彦本是很聪明的,但环境把他塑造成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就像她,本是快乐无忧的女孩子,偏偏在生活下提早老化,彷佛一朵不允许盛开的花。
这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留在家里,把房子上下清扫一遍,一下子就过了十点,正想打电话给上班的宛莉,突然门铃响起。
一个西装笔挺、带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拿着一张名片对她说:“我是王复康,梁笕恩先生的律师,我们在电话中谈过,你一直不肯驾临我的事务所,我只好亲自来了。”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她不让他进门。
“你连你父亲的遗嘱都不听了吗?”他扶扶眼镜说。
“他十二年前就不是我的父亲了!”她冷冷说。
“梁小姐,我只是做我的工作,并不涉及任何恩怨,你让我完成我的职责,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了。”他说。
宛芸只好开门,并以不愉快的口吻说:“请长话短说,我还要到医院看护我妈妈。”
“有人喜欢看到律师,有人讨厌看到律师,但生活上偏少不了我们,不是吗?”他径自坐下,由公文包拿出一叠文件说:“你父亲过世以后,留了一笔钱给你和你妹妹,包括股票、存款和地产,总数是六千万元。”
六千万元?宛芸瞪大眼睛,以学商的本能,马上连想到后面那七个零。虽然台湾钱淹脚目,天天耳内听的都及亿兆,但对她这小市民而言,六千万是个天文数目。
“他给我和妹妹六千万,那他的……太太和两个儿子呢?”她声音反应着震惊。
“他们继承绝大部分的财产和事业。”王律师顿了一下说:“你应该知道,这有大半都是梁太太娘家的。”
“我很清楚那位‘梁太太’家多有钱有势。她就是用财富买走我父亲,硬生生拆散一个家庭的。”宛芸打断他的话说:“这六千万我不要,不仁不义的造孽钱我不收!”
王律师看着她,一脸意外,好半天才说:“六千万呀!不是一笔小钱,可以让你改善生活了!”
“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她干脆说。
“可惜我没有个富裕的爸爸。”他自嘲说,又转为正经:“你要不要,我管不到,每个月利息钱仍照存到共同帐户中,你随时都可以领取。”
“共同帐户?”她一头雾水。
“你母亲一定没告诉你。”他说:“十二年前你父亲就为你和你妹妹开了一个户头,每个月存入一笔生活费。你母亲从不动,现在也有七百万左右了。”
她竟不知道?这些年仅靠她母亲小学老师的薪资,她们很简省地活着。她因此得打好几份工才完成大学教育,妹妹五专的学费都很困难地筹措,而她们竟有这笔财富?
“现在请你签名,表示你被通知了。”见她表情慎戒,他温和说:“这没什么,只是一道手续,你若不接受遗嘱,要直接和梁太太谈,我只能负责传话和协调而已。”
她悻悻地签了名,王律师才收拾公文,起身要离去。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过头说:“你父亲很遗憾没见你们最后一面,他一直很想念你们。”
“他离开的那一刻,就没有见我们和想我们的资格了!”她冷笑说。
“尤其是你,宛芸,是他最钟爱的女儿。”他彷佛没听见她的话般,继续说:“他常说你集天地之灵气,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化身。”
“我不相信!”她不为所动地说。
骗子!谎言!王律师走后,她仍不断在心里恨骂,再完美,也都被绝情的父亲一手破坏了。
这些年他愈成功,母亲就故意过得愈苦,彷佛要成为强烈的对比,生活才有意义。
七百万或六千万都是伤口上的盐巴,敌人吐到脸上的口水,母亲不要,她们姊妹自然也不拿。人虽苦一点,但至少是纯净的,没有受到污染的,不是吗?
※※※
宛芸来到医院,名彦正皱着眉吃院方伙食,文娟却捧着一碗泡面津津有味地享受着。
“妈,你怎么能吃这个?”宛芸忙跑过来说:“你以前最恨我们吃泡面,说有防腐剂和添加物,会致……”
“致癌,对不对?”文娟喝下最后一口汤说:“我一辈子小心吃喝,结果还是得癌症。其实我最喜欢吃零食、可乐、泡面的,只是强迫自己禁,也给你们做榜样,谁知道……”
谁知道保不住婚姻,也保不住命。以前父亲最爱偷买些色香味俱全的“不健康”食品,为此常和母亲争吵。
“现在我看开了,反正再活也没多久了。”文娟说:“我刚刚才听名产说些佛书道理,人事无常,不必执着,是很有道理的。”
“你又胡扯什么了?”宛芸瞪著名彦问。
“不过一些金刚经、华严经,粗浅入门啦!”他一派无辜。
“你懂得吃斋念佛?天会下红雨!”宛芸说:“还不快去开车做点生意才是正‘经’。”
“哇!干妈,宛芸好象我车行老板呀!”名彦叫着。
总算在一片笑闹中把名彦请走。宛芸仔细看母亲,她满脸红光,似乎一夕间胖了起来,还有精神和大家说笑,这是几个月来没有的现象,教她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不过六千万的事情仍不能透露,免得她太激动了。
“你有没有打电话给宛莉?她都两个礼拜没有来看我了。”文娟说:“再不来,怕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啰。”
“妈,你老说那么可怕的话。”宛芸拍拍枕头说:“妹妹工作忙嘛!不是说老板很器重她吗?”
“她那孩子还不是闹着玩,何曾认真过?”文娟躺在床上说:“我看是谈恋爱谈疯了。上回的那个阿靖,说家世多好,人又多英俊潇洒,也不带来给我看看。”
“才认识两个多月,还太早了嘛!”宛芸说。
“你是大姊,一向比较聪明理智,一定要多照顾宛莉,以后就你们姊妹俩相依为命了。”文娟心有所感地说:“告诉她,别太相信男人,男人没有一个是可靠的,尤其是愈有才干的愈无情。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最恨多才情太浅’,我的一生就因此被误掉了。”
宛芸不回答,只忙着清理工作。
“你和宛莉都受过教育,学有专长,不一定要结婚,反正都是注定孤独老死,又何必受那些穿心的痛苦呢?”文娟说着,眼角泛起泪水,声音逐渐变小。
“妈──”宛芸轻轻替母亲盖上被单。
“你总是不说话,宛莉在就好了,至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文娟看着窗外说:“想想我这辈子就剩你们两个,我累了,也老了。”
文娟闭上眼,两行泪缓缓落下。宛芸替她擦拭,她微微摇头,溢出一声轻叹。
剩下的一天,文娟都昏睡着,四周十分安静,连同房的病人及进出的护士、访客,都没有平常的喧哗。
宛芸觉得不安,一回家也不顾是夜里十二点,就打电话去台北给宛莉。
铃声响了许久,宛芸靠在沙发,让它持续催着。不知是第几十声,才有一个极不耐烦的男人怒吼着:“可别告诉我,你拨错电话号码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十二点。你又为什么不回家?难道你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三更半夜还赖在我妹妹那儿不走?!”宛芸的口气足以冻死一只南极企鹅。
对方咕噜着模糊不清的咒语,把话筒一摔,宛芸耳中传来一记闷响。没多久,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宛莉急促的嗓音:“姊,是你吗?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你也晓得晚了?”宛芸忽然怒气说:“你一个单身女子,这时候还有男人,像什么话?”
“那只是阿靖而已嘛!”宛莉说。
“阿靖是谁?是你丈夫还是兄弟!他若真的在意你,就该顾到你的名誉呀!”宛芸说。
“好啦!别说这些了!他马上就要走了。”宛莉很乖顺地说:“姊,你到底有什么急事?”
“妈想见你,要你这个周末回来。”宛芸说。
“这个周末呀?!不行耶!我要和阿靖去高雄谈生意。”宛莉很歉疚地说。
“谈什么生意!你和他又不同一家公司。”宛芸完全不信。
“可是我们有一笔合作计画呀!”宛莉说。
“你只是个秘书,计画没有你不会垮吧?!”宛芸稍稍和缓说:“你前两个礼拜都有藉口,这星期不回来就太过分了。妈知道爸死的消息,情况不太好,你至少回来一趟吧?!”
“可是……”宛莉迟疑着,彷佛有人在那端耳语。
“不然你叫阿靖顺道绕到台中,在医院待个五分钟、十分钟也可以呀!”宛芸又想骂人了。
“不行耶,阿靖最怕医院的味道,他从来不上医院,说会过敏。”宛莉说。
“鬼扯蛋!一派胡言!他难道不生病吗?他的亲友都是死不了的神仙吗?”宛芸生气地说。
“姊,别咒人家嘛!”宛莉哀求地说。
“我告诉你,星期六早上我就到你公司逮人,这个周末你非回来见妈妈不可!”宛芸决绝地说:“不然我就闹到你们经理室,问他为什么三番两次阻碍人家骨肉团聚?这种公司不待也罢!”
“好啦?!姊,我回来就是,别那么凶嘛!”宛莉告饶地说。
宛芸挂上电话,仍气愤难消。
她当初就不该答应宛莉上台北找工作。那五光十色的大都会,处处陷阱,连经验丰富的人都难免失足,何况涉世不深的小女孩呢?
而且宛莉一向热情无心机。记得小时候,她总把家里的东西送人,一头热地交朋友,别人使坏她也看不出来,吃了亏就回家哭诉,哭完再继续被骗。
看到妹妹,宛芸相信人绝对是“本性难移”,有了既定的天性,命运就锁在那条路上了,就像玫瑰的枝绝长不出百合的道理是一样的。到宛莉一上五专,开始交男朋友,她这个姊姊更是陷入一团混乱。
即使身隔台中和台北,她也可以嗅出阿靖浑身的狼味。只是母亲生命垂危,她实在分不开身,但愿宛莉能在一夕之间长些智能,开窍起来!
※※※
她正梦着,一片暗影,突然灭一下,又更暗了!比深黑更黑?这是什么理论?父亲离家后,她就常作这种梦,熄的既不是灯,大概就是灵魂深处的光吧!
远方有铃声响着,穿透宛芸在幽冥处的自我对话。她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像大祸临头般哆嗦。
“宛芸!你妈没有呼吸了,医生正在急救,你快来吧!”何太太在电话那头说。
她抖到牙齿打颤,衣服都扣不好,爬上顶楼叫名彦,鞋也落一只。
她狂敲着门,附近的狗都跟着乱吠。
“他妈的,叫阎王爷吗?”名彦光着上身,只穿一条内裤,一脸杀气地来开门。
“我妈──我妈没有呼吸了!”宛芸一见他就说。
名彦一听,立刻穿衣穿鞋,两人火速离去,留下一个披着透明黑纱的性感女人,站在客厅中莫名其妙。
在出租车内,宛芸更冷,牙齿都咯出声来。她希望哭一下,至少眼泪是热的,但双眸好干涩。
“不会有事的,不是有人停止呼吸又活过来的吗?”名彦说,不若平常的稳定。
宛芸只一径瞪着电子钟的绿色萤光,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