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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掌心里已经有微微的冷汗,她还是站在那里,从容地对着神龛上那个白衣男子说话。她已经无法后退。面对着术法,首先要意志绝对坚强,如果一旦出现动摇,便更容易被对方所趁。
迦若的目光再一次闪出了惊讶之意——
“居然能说出分血大法的名字……听雪楼的靖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可惜……为何你们听雪楼妄图并吞拜月教?而你,为何又站在萧忆情那一方?天意如此……莫怪我毁弃世间英才。”
有微微的冷笑从他的嘴角逸出,冰蓝色的眼睛里忽然有闪电般的亮光!——
“不用分血大法,一样可以杀了你!”
阿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手中的剑如同一袭羽衣一般展开,全身笼罩在了绯色的光华之内。然,她的身形方才一动,迦若的双手已经虚合在胸前,作膜拜状,嘴里吐出了奇异的咒语——“可依陀洛阿梵密托安谛。”
这是、这是在……召唤式神!
不过……好熟悉的咒语啊……
已经来不及在多想,阿靖的眼中忽然闪现出极其凌厉的杀气。在额环上宝石光辉闪动之际,她已经看见虚空中有烟雾陡然凝结,迅速幻化成了凶猛异兽之状、猛扑而来!
“饕餮!”看见人脸羊身的猛兽露出尖利的獠牙,全身雪白的长毛如风一般舞动,阿靖脱口惊呼——那种上古传说中食人的魔兽!
她的眼色不易觉察的变了变,瞟了神坛上的迦若一眼,刹那间,似乎有什么微妙的神色变化掠过她的眼眸。然而同时,她手中的血薇剑却是片刻不迟的刺向猛兽,剑尖如同蝉翼一般颤动着展开,瞬间变幻万方,不知攻向何处。
猛兽咆哮,立起,带动的劲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阿靖不退反进,手中的剑直刺饕餮颈下的三寸,饕餮的动作居然快的惊人,一转头,立刻用獠牙格住了剑刃——那样的幻兽,居然用獠牙挡住了锋利无比的血薇剑!饕餮同时大吼,有炎炎的烈火从口中喷出。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忽然,绯红色的光华从剑刃上瞬间升起,在剑尖吞吐不定——剑气!在不能再进一步的情况下,她用内力将剑气从剑尖生生逼出,闪电一般刺入猛兽的颈下三寸之处!绯红色的剑气,宛如真实的兵刃一般,直刺入幻兽的体内去。
饕餮再次负痛咆哮,跳了起来,口里的烈火更加猛烈,吞吐到方圆三丈的范围。此时,一人一兽的距离已经是非常的近,那一瞬间,看着饕餮额头上那一处朱红,蓦然有异常熟悉的感觉在绯衣女子的心中泛起。
阿靖的脸色微微一变,脱口低呼:“啊?”
在火焰转为蓝色的瞬间,阿靖足尖一点,已经从地上跃起,凌空回旋,右手中的剑忽然焕发出了绚丽之极的光芒,竟然压过了火光!
剑光横空的时候,矫若游龙惊起,一剑就割断了烈火!——然后,绯红色的剑光如同烟火般散开,聚为三点星光,迅速之极的滑落,顺着凌空一击的去势,刺向饕餮的额头。
面纱扬起,御剑临风的绯衣女子眼神烈烈,眉头微微蹙起,眼色冷冽而倔强——看入白衣祭司的眼中,连伽若,居然都忍不住一怔。
——那样的眼神……竟有令他蓦然一动的记忆。
其实,在看见听雪楼女领主袖中流出那一道绯红色的剑光的刹那,他就有强烈的不安的预感——此次迎战听雪楼,司星女史冰陵曾为他占卜过吉凶,然而,结果却是令拜月教所有人都脸色苍白:
星宿相逢,客星妨主,大凶。
“沧海龙战!”
看着那三点飘忽不定的剑光,伽若眼色蓦然剧烈的变了,脱口而出。同时,他抬起了手,想要召唤回式神——那带着宝石指环的手指,居然是颤抖的。然而,已经晚了。
阿靖的剑惊电般的落在了饕餮头上。
然而,听到了大祭司忽然间脱口而出的招式名字,绯衣女子的手也是剧烈的一震。在触及幻兽额头时,她手腕一转,剑柄下压,剑尖平削,只是唰地一声敲击在饕餮的鼻梁上。
“嚏!”出乎意料,那个凶猛的幻兽忽然怔住了,那轻轻一击似乎正骚到了它的痒处,饕餮站在原地,左右摇头,打了个响鼻,然后忍不住的继续喷嚏连连。
“啊?……”片刻间,执剑指住猛兽的绯衣女子终于彻底的呆住了,眼神瞬间万变。阿靖的剑在饕餮的双目之间顿住,手仿佛忽然间无力了,剑再也刺不下去。
幻兽的主人仿佛在那一个刹那也被施了定身术,居然忘了趁着这个空挡出手,伽若的手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却不知道是指向人还是兽。
然而,阿靖的行动更反常——她居然完全忘了面对的是如何可怕的对手,也忘了眼前这只幻兽是以人为食的饕餮,她只是抬手,缓慢地,摩挲着幻兽雪白的鼻梁和下颔,仿佛看着一只驯养的宠物。
奇怪的是饕餮居然没有一丝凶狠的反应,反而温驯的垂下头,享受似的半眯起了眼睛,凑过来嗅着身边人,似乎认出了什么,眼神越发的驯服和欢跃起来。
“……朱朱。”
眼色恍惚的站了片刻,忽然间,有低低颤抖的两个字,从阿靖的嘴角滑落。
“嗤呼——”饕餮对于这个称呼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伸出舌头舔了舔绯衣女子的手,同时将类似人的脸凑了过来,偎在她怀中。
“果然是……”阿靖脸色一直是恍惚的,这对于一向来冷漠从容的她来说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久历江湖,连她的心都变得和剑一样寒冷。然而,此刻,在人脸羊身的饕餮亲热的凑过来时,“叮”的一声,血薇剑居然从她剧烈发抖的手中滑落地面。
阿靖的手,居然已经抓不住她视为生命的血薇。
“天……真的是……”绯衣女子的手抚摸着幻兽,攀上了那一对蜷曲的角,手心里粗砺的感觉是真真实实的,却依然宛如梦境——那十年前让她曾经死过一次的梦!
幻兽一旦诞生就选择主人,与主人气脉相通——如果这只幻兽就是朱朱的话……那么它的主人岂不是——?!
虽然手已经颤抖的不受控制,阿靖却霍然回头。
那么近的距离,一回头,她就看见了拜月教大祭司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中原罕见的深蓝色,犹如深邃而泛着冷光的大海。
果然……是那样的眼睛。没有错。
仿佛遭遇雷击,阿靖身子猛烈一震,眼神涣散了又凝聚,眼前的人也是模糊了又清晰。
往日最惨酷、最痛苦的回忆,忽然间就在眼前来了又去的徘徊。
不可能……不可能还是今天这样……
“沧海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忽然间,仿佛也是在证实什么一样,深深的打量着她,对面的白衣人缓缓吟出了一首诗。熟悉的句读,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句子——那十年来一直只是在她最隐秘的梦中萦绕的句子!
真的是他……
陡然间,阿靖反而安静了下来,仿佛想说什么,却顿了一下,只是迅速回身,足尖轻踢,“唰”的一声,血薇剑如同血光,从地下一跃而起!
伽若蓦然退开一步,招手唤回了幻兽,剧烈波动后的眼睛刹那间又恢复了平静。仿佛这时才记起对方的身份,眼色冷漠而充满了戒备。饕餮有些恋恋不舍,但是身子还是在主人的操控下变得稀薄,慢慢地淡去,消失。
阿靖反手拔剑,然而却没有进攻的意思,死死的看着面前白衣披发的祭司,忽然清啸一声,抽剑凌空——片刻之间,游走神庙四处,仿佛化身千万,绯红色的光芒陡然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剑气凌厉的让人不能喘息。
沧海龙战。
披发长歌。
易水人去。
明月如霜。
那一个瞬间,剑光横空之处,她一口气挥洒出连续的四式——即使进入江湖闯荡这么多年,这四招,也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才使全过——
那还是她两年前在洛阳第一次遇见听雪楼主的时候。那一年,她二十一岁。
收剑,她默然独立,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只是侧头,静静看着神坛上那个人——那个白袍黑发的男子,结了一个防御术法的手印,看着她当空舞剑——他的额上束着宝石的发环,衣袂上佩戴着苗疆最珍贵的灵草,这个人,仿佛梦幻一般不真实。
是十年前那个少年么?是他么?
难道那个她以为一去不回的最惨烈的回忆,又回来遮住她的眼睛了么?
“怎么会是你……听雪楼的靖姑娘……?”不可思议的看着当空剑舞后飘落的女子,看着她手中清光绝世的血薇,迟疑着,仿佛隔了十年的时空,伽若终于在神坛上缓缓叫出了一个名字。
“冥儿。”
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和叹息,宛如空谷回声。
然而这一个称呼,并没有引起阿靖的回应。仿佛被这个声音引发了什么回忆,她的手忽然捂住了头,似乎脑中有什么要爆裂开来一样,欲言又止。
蓦地,她转身,从神坛上奔了下去。她要静下来!她要静下来想清楚今天晚上遇到的是怎么一回事!眼前似乎都是幻境——仿佛她一出声,就会惊破所有的迷梦。
心神一失,她再也无法看破那些魔障,一直往那些幻觉中的出口奔去。她的脚步落处,神庙中那些原先不敢撄其剑气的幻蝶纷纷重新飞起,围绕着她,舒展开长长的吸盘来。然而,那个失神的女子根本懒得去顾及逼近身边的危险。
“去。”蓦然,神坛上的祭司衣袖一拂,一声低叱后,所有的幻景都消失不见。
门依然在原来的地方,绯衣女子的手触到了破旧的木门,然后死命一推,合身冲了出去。
她的长长的秀发在风中划出了一道弧线,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转身时,伽若看见她的手从眼角迅速的擦过。
───夜色苍茫。
伽若叹息了一声,从神庙里面走了出来,他没有推门,只是轻轻松松的穿过那些土墙,他的身体已经幻若无物——自小修习术法,灵力惊人。而自从二十五岁那年起,得逢奇遇的他在术法上达到了惊人的境界,如今早已经做到了破除一切凡障。
然而,他的内心呢?真的已经破除了一切凡障么?
他不知道……以前他以为自己是已经做到了空无一物的境界——至少在十年前那一场噩梦之后,重生的他无论在心境和修行上,都已经提升到了新的境界。
而入拜月教以来,修习教中密法,日日静坐观心,早已是不知人世,物我两忘。
但是他发现,在隔了十年再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他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也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些苦笑,原来,他仍旧是有心的。
这十年前的往事,无论在三个人中哪一个的心理,都是永远无法消磨得烙印罢?
“祭司大人……”脚下忽然有人轻声禀报,他一怔,才回过了神。不知不觉,他居然已经从神庙里走出了很远,一直到了庙外的那片榕树林中。祭司的眼睛略略下扫,看见了草中埋伏着的拜月教弟子,他们都恭敬的匍匐着,不敢抬头看教中的神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