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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逼自己道歉。”清明打断他,他愣住,从小到大,他从未跟人道过歉,如今想要道歉,却说不出口,这个女孩,竟能看透他的心思。
他是纵横草原的左贤王之子,杀伐决断从不迟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个女奴道歉,但看到这少女被鲜血染红的那一刻,他却悲喜交加,悲的是他错怪了她,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喜的是,她竟是女儿身。
不管如何,这一生,他都不想再放开她了。
“替我转告那个道士。”他的脸色徒然一冷,“不要认为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他救了你的命,我早就杀了他了!”
清明的眼皮跳动了一下,这说的是景檀之与云娜公主吧,赫特部里果然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他。
一想起云娜的脸,她的身体就不禁轻轻颤抖。
“花很美。”回到自家的帐篷,景檀之从她手中接过雪莲,“这个可以制作冷香丸,对女人流产后体虚很有效。”
清明瞥了他一眼:“不要再去见云娜了,孤涂什么都知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若不去,那位刁蛮公主又怎么饶得了你?”
目光倏地沉下去,清明低声说:“就算她想饶我,我也不会饶了她。”
英俊的道士大笑起来,将雪莲簪在她的发丝上,白色的肌肤与花互相掩映,楚楚动人。
“真美,清明,无论是悲伤、痛苦、愤怒、仇恨,你都美极了。”
这个冬天在爱恨交织中度过,春天终于不可抵挡地到来,冰雪消融,春风染绿了草原,牧民们赶着牛羊出去放牧,赫特部的天空又开始回荡豪放的歌声。
清明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丝绸和珠宝:“这是什么?”
“姑娘,这是殿下给你的聘礼。”
“请转告殿下,我不会嫁给他的。”
侍从的笑容僵硬:“丫头,你只是个女奴,殿下肯以侧妃礼娶你,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你可别不识好歹。”
“高处不胜寒,我身子弱,不敢攀高枝。”清明回答得很坚决,“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吧。”
侍从不敢发怒,回到大帐,悻悻道:“殿下,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不喜欢金银珠宝的女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她真的不肯跟我?”
“没错,还说了些不愿高攀的胡话,奴才也不太懂。”
孤涂恼怒地扔下书,夺门而出。
门帘响动,清明侧过脸,看到一脸愤怒的孤涂,他冲过来抓住她的双肩:“你想要什么?”
清明毫不畏惧地回视:“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最好不要逼我。”他孤涂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往日只要看到漂亮的女孩,他会毫不犹豫地策马过去,将她捞上马背,直接带回大帐。对面前这个女奴,他已经很有耐心。
清明将手伸到床下,猛地抽出牛耳刀,架上他的脖颈:“别碰我!”
孤涂嘴角一勾:“又想跟我动手?”
“上次在山阳镇是我输了,但这次就未必。”
“我不和女人动手。”
清明提高了嗓音:“我还是以前那个清明,不会因性别的改变而有所不同。”
孤涂大笑:“别不自量力了,你大病初愈,又久不拿兵器,根本不可能赢我。”
他说得并没错,清明确实底气不足,却又不甘心在气势上败北,一时间骑虎难下。爽朗的笑声像是一柄利刃,将这凝重的气氛切割开:“殿下好兴致啊,竟在百忙之中来看望柳姑娘。”
一丝杀意浮上孤涂的眉角:“道长,已经开春,你还赖在我赫特部不走,是何用意啊?”
“让殿下见笑了,贫道四方游历,只为宣扬道法、普度众生。犬戎各部虽各有信奉的神灵,但对道教也颇为敬重,最近常有牧民请贫道去治病、卜筮吉凶。贫道前日说要走,怎奈牧民们苦苦挽留,为天下众生计,贫道只好勉为其难,留在贵部了。”
孤涂冷笑:“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道长。”说罢,回头望了清明一眼,“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之后,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纳你为妾妃,不要逼我将你捆了抬进大帐。”
他走出门,清明终于松了口气,放下牛耳刀,内衣已被冷汗湿透。
“唉。”景檀之故意拉长了尾音,“女人的美貌真是祸害啊,恩公,谁叫你长得这么美呢?其实嫁给他也不错,孤涂好歹算是个少年英雄,只是那个公主实在难伺候。”
“我要嫁给谁,只有我自己能决定。谁都休想强迫我。”
看着她冰冷的眸子,景檀之似乎若有所思:“那你就必须想好对策,否则以你我二人的能耐,还没那个本事全身而退。”
清明拿起床头的雪莲,这是今年最后一朵,已经开始枯萎。
明君,我一定要回去,回你父皇身边,这是我活下来的唯一意义。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计策呢,结果还是只能逃跑。”
“住口,你要不愿意,就分道扬镳。”
“恩公别生气,恩公的救命之恩,贫道还没报呢。”
“我于你,哪有什么救命之恩?”
“那就是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还没报吧。”
清明开始头痛起来,今夜是犬戎人的送雪节,将雪神送走,迎来春日,赫特部的牧民们在一块空地升起篝火,狂欢祭祀,空中回荡着敬神的歌谣和迷人的酒香,又是一个不醉不归的夜晚。
围在营地四周的栅栏并未减轻防卫,两人来到一处两人高的草堆后,警惕地朝塔楼上望了望,看来要出去,非杀守卫不可了。
她从怀中摸出牛耳刀,正打算扔出去,却看见那守卫身子一晃,从塔楼上摔了下来,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两人满脸惊骇,跑过去查看,发现他喉咙上插着一枝羽箭。景檀之将羽箭拔下,仔细看了看:“这是王庭的箭矢!”
“何以见得?”
“草原十六部,每个部族绑箭羽的方法都不同,这种绑法,是大单于所统领的王庭专有。”他借着远处的火光,将箭身一转,“你看,这里有字。”
箭尾处果然有两个字。
休屠。
两人互望,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诧异。
难道……
“你果然想逃。”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明头皮一麻,惊慌地跳起来:“殿下……”
“我早就料到你会乘今夜守备松懈出逃。”孤涂站在月光下,目光阴冷:“你竟然还敢杀了我的士兵!”
“不,不是的,你听我说……”
又是一声闷响,五十步外的另一塔楼又落下一名守卫。
孤涂脸色一变,终于觉察出其中的诡异味道。几乎与此同时,营地四周蓦然举起万千火把,喊杀声冲天而起。
清明大声喊道:“是单于的偷袭,快,快去统领你的军队!”
孤涂眸中闪烁起狼一般凶狠的光,翻身上马,纵马朝营中飞驰而去。
“这位单于真不简单啊,先嫁妹以安赫特部的民心,然后再乘送雪节之机前来偷袭。”景檀之望着火把所汇聚成的海洋,叹道,“孤涂功高震主,注定有此一劫啊。”
清明像是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直直地看着手中长箭,仿佛听到恶魔在耳边低语。
她转过身,朝大营深处走去。
“你要去哪儿?”
“去见云娜。”
第十一章 复仇
〔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宛若流星,一闪而过,像是梦境一般。〕
云娜喝得大醉,伏在床上休息,一名长相俊俏的男奴坐在床角,小心地为她捏脚,她一脸惬意,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
“西尔,外面怎么这么吵啊?”
男奴仔细听了听,好像歌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呼喊:“公主,奴才出去看看。”
“去吧。”
男奴出了帐篷,她半睡半醒,似乎听到门帘响动:“是西尔吗?”
“公主,是属下。”
云娜睁开眼睛:“南奴,是你?谁许你进来的?”
“我受景道长之托,有一件东西要转交公主。”
听到景檀之的名字,云娜脸上立刻泛起红潮:“什么东西,拿过来。”
清明来到她的面前,笑容明媚如江南春光。
血肉模糊的钝响在帐篷中回荡,云娜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插进胸膛的长箭。
箭上赫然刻有“休屠”二字。
血流如注。
“你,你这个南奴,竟敢……”
清明捂住她的嘴,目露凶光:“我不叫南奴,我叫清明。这一箭,是为我的女儿所刺。”说罢,从怀中抽出牛耳刀,割断她的咽喉,“这一刀,是为我自己。”
血喷了她一脸,云娜缓缓地倒在她的脚边,她手执利器,浑身浴血,仿若阿修罗。
身后响起脚步声,清明回过头,与同样浴血的孤涂对望。
“你想杀的人,我已经帮你杀了。如今大势已去,赫特部是保不住了。但只要活着,这个女人给你的耻辱,大单于给你的耻辱,总会有雪耻的一天。”将刀回鞘,清明从怀中掏出一根金簪,“拿着这个,去沙漠找蝎王。”
“蝎王?”
“只要有这根簪子,他就会收留你,更会给你报仇的机会。”清明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这个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孤涂像是不认识她一般,双目圆睁。
面前这个人,真是那个在雪中如扶风弱柳的美丽少女吗?
“快走!”清明将他往外一推,“再不逃,就逃不了了!”
“跟我一起走。”孤涂抱住她的腰,强行带她上马,忽然听到有人大叫:“孤涂王子在这里,谁能砍下他的头,封千骑长!”
孤涂一惊,环顾四周,清明乘机抬起手肘,狠狠击在他的胸口。他闷哼一声,手臂一松,清明滚落马下。景檀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往马屁股上刺了一刀,马儿受惊,人立而起,嘶鸣数声,发疯似的奔驰而去,直到完全消失在兵荒马乱中。
“恩公,你没事吧?”景檀之将她扶起,她说:“我杀了云娜。”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跑。”道士拉起她的手,两人开始在火光中奔跑,战火纷飞,四周都是无辜百姓的哀嚎。
周围的景色变得虚无,像是幻梦一场,她满目的血光,只看得见景檀之俊美而苍白的侧脸。
从今以后,草原上不再有赫特部。
“那就是王庭了。”景檀之牵着马,用马鞭指向前方。那是比赫特部大上好几倍的营地,山峦般的帐篷中,有一座特别高大,黄金做的顶,映照春日的阳光,炫人眼目。
离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十天。赫特部被攻陷之后,领兵的大单于下令,将族中高过车轴的男子全部用草席裹起来,排在草原上,然后命自己的铁骑纵马踩过去。
整片草原都被鲜血染红。
清明目光惆怅:“离开一年了,没想到还能再回来。”
“怎么?你曾来过这里?”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文人小说下载
景檀之笑道:“你的人生真是充满传奇呢。”
“如果不是文卉在这里,我不会再回来。”清明穿着白色的道袍,依然女扮男装,宛若翩翩佳公子。
景檀之的目光落在远方:“只是……不知她是否还活着,就算活着,恐怕也不是清白之身了。”
清明颤抖了一下:“这很重要吗?”
“贫道是不介意的,但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不介意。”
愁容爬上她的额头,她在犬戎虽说没有失身,但杨恪会相信吗?她又能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似乎看出她心里的忧虑,景檀之岔开话题:“走吧,今晚我们还得找人家借宿。”
心口有些疼痛,她又忆起往昔,终于要回王庭了么,想必,早已物是人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