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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担心么?”杜九重扬起脸,笑如春风。
林华愣了一下,嘿嘿冷笑起来:“杜先生不愧是杜先生啊,您都猜到了?”
“我可什么都没猜到。”杜九重眸子一转,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圣意难测啊。”
“陛下?”清明一怔。
“朕就知道你会来。”杨恪伸手,“进来吧。”
清明没有握他的手,走进马车,将他仔细打量:“你没有受伤?”
“受伤的是文将军。”
“那密函……”
矮几上陈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杨恪从中抽出一份:“你看看吧。”
这是一份密折,参奏她与摄政王杨皓宇私通,意图谋反,立杨皓宇为帝。
清明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她蓦然明白,那份密函,是杨恪试探她是否忠心的计策,若她真与杨皓宇有私,就会乘机谋反。
心像是跌入千年不化的冰渊,冷得让她恐惧。
她在京城中兢兢业业料理朝政,为了大曦的天下耗尽心力,甚至做好了以身殉国的打算,换来的却是他的试探与猜忌。
这就是帝王。
“这里的折子,大半都是弹劾你的。”杨恪命太监拿来火炉,将折子一张张扔进去,“朕已经证明了,朕的瑶光不会背叛朕。”
你若真的相信我,就不会想要证明。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难道你从没想过,也许这一路颠簸,会害死我们的孩子吗?
“清明,你在怪朕吗。”杨恪轻握她的双肩,“江山一统,朕害怕回宫之后看到的是紧闭的凝华宫门。”
清明冷笑:“不会的,事还没有做完。”
“朕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杨恪招手,太监捧着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过来,清明往里面看了一眼,是翟衣翟冠,上面所镶嵌的珍珠宝石映照着火光,刺痛了她的眸。
“朕已定了日子,大年初一再次登基,到时会册封你为皇后。”少年帝王看着她的双眼,“你高兴吗?”
这是他的圣旨,根本由不得她选择。
“臣妾,遵旨。”
杨恪高兴得像个孩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冰冷的目光。
“陛下。”侍从在车外道,“文将军终于醒了,太医说已无大碍。”
“是么?”杨恪的眼神有些复杂,“朕去看看他。”
“还是臣妾去吧。”
因为重伤的缘故,文羿面无血色,好几个太医围在他身边,见了清明,齐齐行礼。她屏退众人,淡淡地道:“你能活着,实在太好了。”
文羿虚弱地抬头:“她在哪儿?”
“你问谁?”
“卉儿。”文羿像是拼尽性命一般喊道,“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你不是嫌弃她失了身么?”
文羿心口一痛:“我……刚刚梦到了她,她要我活下去,去找她。我是为了和她的约定才回来,我的下半生,只想为她而活。”
“为她而活?你愿意为了她,放弃得到的一切吗?”
文羿沉默,清明忽而冷笑,起身朝帘外走去。
“等等!”文羿支撑着孱弱的身子,从怀中摸出虎符,“娘娘,告诉我,她在哪里。”
清明回过头,终于有了一丝诧异:“你真的愿意为了她,放弃兵权?”
“功名利禄如浮云。”文羿看着虎符,笑了一声,“如果我就此死了,这东西又有何用?”
清明长长地松了口气,接过虎符:“京城外三百里,紫琼山,摩耶寺。”
三个月后,文羿一人一骑来到摩耶寺外,这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尼姑庵,正值春暖花开,桃花满陌千里红,他叩响山门,不多时便有一位女尼开门相迎:“施主有何贵干?”
“在下文羿,前来寻找失散的妻子。”
女尼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善哉善哉,苦海无边,施主能够回头是岸,也是功德一件。请往桃花林深处去吧。”
文羿立刻牵了马,步入林中,依稀看见一座茅屋,清风卷起竹帘,帘外花开依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卉儿?”
竹帘被纤纤素手打起,风透湘帘花满庭,两人一身布衣,隔花相望,一时沉醉梦里。
清明坐在凝华宫中,遥望苍穹,记得数月之前,文卉倚门而立,请她将她藏起来,等待文羿功成名就之后去寻她,从此夫妻二人携手天涯,不再过问朝中事。
这是唯一破解功高震主之象的方法。
“若他不能明白你的苦心,嫌弃你,贪念荣华富贵,不肯来找你呢?”
“那便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说这句话时,清明觉得她身浴佛光,也许,她就是来度文羿的佛。
镇国公文羿与其妻的故事,成为大曦朝的另一个传奇。功成身退的文羿携妻归隐,传说有人在终南山见过他们,他们一身布衣,还是年轻时的模样,踏花而去,不知踪影。
另有一事,也震惊了朝野。春暖花开时,为先帝守陵的老太监在穆太后的寝陵前发现了一个老乞丐的尸体,他用一把生锈的菜刀自杀,血溅无字碑。
皇帝着人验明正身,那正是曾叱咤天下的江王——杨远山。
这年正月初一,天赐帝一统江山,重登帝位,定年号为天枢,册瑶光昭仪柳清明为皇后。
一束白光升入夜空,啪的一声炸开,开出艳丽缤纷的花。
新婚之夜,二人相对而坐,红色的喜烛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这是一个暖冬,京城没有下雪,人们都在传说,为了庆贺天枢帝与瑶光皇后的婚礼,连雪期都延后了。
“清明,你终于成为朕名副其实的妻子了。”杨恪拥住她,“想来真是奇妙啊,两年多前,朕还被关在长信宫里,差点饿死,转眼之间,又重新握有天下,连孩子也快出世了。”
还有三天就是产期,清明倚在他的怀中,轻轻说:“陛下,你是否想过,若这个孩子继承了我以前的容貌,会如何?”
杨恪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许久以前她哭着要打掉明君,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吗?
“不会的。”他安慰她,“这孩子是我们爱的延续,会像我们的爱一般美。”
爱?清明忽然很想笑,你爱的,不过是这副美丽的皮囊,若来长信宫救你的,是当年的丑丫头,你还会爱上我么?
“恪,你知道吗,天枢星与瑶光星是北斗七星中唯一朝相反的方向运行的星,它们会越走越远,千百年后,北斗七星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杨恪的心像被人猛地扎了一下:“大喜的日子,你在胡说什么?”
“就当我是在胡说吧。”清明岔开话题,“再过一段日子,就要向犬戎缴纳岁币了。”
杨恪目光一冷:“嗯。”
“再嫁个公主过去吧。”
“什么?”杨恪皱眉,堂堂大曦要向蛮夷缴纳岁币已是奇耻大辱了,还要嫁公主和亲?
“从后宫中选一位漂亮的宫女,封为公主,嫁到犬戎去。”清明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幅卷轴,命宫人挂起来,竟是九州四海图。她将烛台举起,目光牢牢锁在图中,“只有这样,犬戎王才会亲自迎接,离开王庭。”
杨恪心中似有所动:“清明,你究竟在想什么?”
“桄榔”,烛台跌落在地,清明扶着肚子,脸色煞白。皇帝连忙将她抱住:“怎么了?”
“孩子……”清明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孩子要出世了!”
杨恪等在凝华宫外,听着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心急如焚。
“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
“进去看看,都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
宫女答应一声,跑进宫去,出来时面色惨白:“皇上,医女说,娘娘难产,恐怕……”
“恐怕什么?”
“太医问,是保大,还是保小。”
杨恪狠狠踢了宫女一脚:“朕两个都要,若是清明有个三长两短,太医院统统殉葬!”
惨叫声更加凄厉,年轻帝王的指甲都抠进了肉里,更漏声声,就像催命的符。又过了半个时辰,医女亲自出来,匍匐哭道:“皇上,娘娘的情况很危险,再拖下去,恐怕母子俩性命都不保啊!”
杨恪的手微微颤抖,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陛下,请快下旨罢。”
“朕……不能没有清明……”
“奴婢明白了。”医女跑回宫中,清明双手死死拽着白色纱帐,浑身都是汗水,她不能放弃,这个孩子,她一定要生下来。
“清明。”耳边似有人低语,朦胧之中,她仿佛看到琉璃皇后、钟品清、菲儿、立夏都缓步来到床边,静静地望着她。
“你们……你们是来带我孩子走的么?”清明拼命摇头,“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带走我吧,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换他的命。”
她们微笑不语,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肚子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身子弓起,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呐喊,片刻之后,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嘹亮的哭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为深宫添了一笔亮色。杨恪大喜过后又开始恐惧,难道清明她……
“快进去给朕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宫门开了一条小缝,医女跑出来:“恭喜皇上,娘娘生了个小公主,母女平安。”
心头的巨石落地,年轻帝王终于长舒一口气:“太好了,苍天保佑。朕要进去看看她们。”
医女犹豫着:“可是……皇上……”
“怎么?”
“小公主她……”
心头又是一紧:“她怎么了?”
清明无力地躺在床上,侧脸对景寒云道:“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云儿低下头去,神色黯然,清明后背一凉:“孩子呢?快抱过来。”
“娘娘……”云儿低声哭泣,周围弥漫着一股令人恐惧的气氛。清明挣扎着坐起,厉声道,“立刻抱过来!”
奶娘无法,只得战战兢兢地将襁褓抱过,清明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但她的眼角有一块醒目的红斑,像在脸上种了一朵艳丽的桃花。
“娘娘,您别着急,小公主身体健康,这脸上的斑算不得什么,一定能治好的。”云儿连忙安慰,周围的宫女也连声附和:“是啊,娘娘。只要皇上遍寻名医,哪有连一块斑都治不好的?”
“没错,朕一定会将她治好。”杨恪走进来,宫人们连忙见礼。
年轻帝王温柔地抱起女儿,怜爱地说:“真漂亮啊,这块胎记不仅不难看,还为咱们的女儿添了一分娇媚。”
“奴婢听说啊,这天生带花型胎记的女孩,前世都是天上司花的仙女。”奶娘讨好地附和,“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啊。”
云儿也说:“皇上,您给小公主赐个名吧。”
“应她母亲的名儿,就叫初雪吧。”
话音未落,晴了一冬的京城开始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立刻有伶俐的宫女道:“瑞雪兆丰年,这是吉兆啊。”
杨恪喜上眉梢:“朕的长女——杨初雪,封秣陵公主,普天同庆。”
满屋子的人都跪下山呼万岁,只有清明一人静静注视着窗外的雪。
明君,母亲知道,是你回来了。
“什么?是女儿吗?”
“是的,娘娘。皇后生下的是个公主,而且脸上有斑,是个丑丫头。”
“哈哈哈哈……”沈如吟尖声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三个月后,沈婕妤生下天枢皇帝的长子,封为德妃。
清明怀抱初雪,望着张灯结彩的宫闱,忽然觉得莫大的凄冷与悲哀。
“娘娘,陛下又着人来催了。今晚是庆贺小皇子诞生的大宴,您若不去,群臣会议论的。”
清明叹息,将初雪轻轻放入摇篮中,吩咐奶娘仔细照料。
“走吧。”
筵宴依然设在昭华园,比当日的端午宴还要盛大,天空被烟花所照亮,到处都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