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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彭,你自己也中年人。”
“但是女人——”
“思想封建,”朱明智不悦之情形于色,她很少在老板面前原形毕露。
“我们刚接受女性三十并非茶渣。”
“这种年龄正是一个最成熟的年华。”
“我猜你是对的,她不过是我将来的生意伙伴,管它呢,只要她头脑精明,作风果断。”
朱明智啼笑皆非。
“明智,”夏彭年叹口气,“你准备打理行装吧,我把李平交给你了。”
朱明智说:“彭,你会喜欢马嘉烈的。”
“是吗。”
“你的命好,生命中的女性都可靠,而且爱你。”
“明智,”他又俏皮的笑起来,“物以类聚。”
朱明智只得摇头笑。
“你可以出去了。”夏彭年说。
“多谢你提拔,夏先生。”
“在敝公司十二年,明智,这是你应得的。”
“我们离开之后,你可要获得详细报告?”
“不。”
夏彭年走到窗前,背着朱明智,过一会儿,唏嘘的说:“不过如果李平结婚的话,通知我一声。”
朱明智没有回答,她离开夏彭年的房间。
对于这次远行,朱明智比李平兴奋,几乎每天中午吃饭,她都乐意拨十分钟出来谈这件事。
李平知道成熟的朱小姐极少为某人某事笑或哭,不想剥夺她的乐趣,只是微笑聆听。
“从来没有人为我铺过路,李平,这是头一趟。”
李平由衷地说;“我真的佩服你。”
“这次我们不带寄仓行李,乘头等,一抵步直出海关,不消十分钟,否则排在那种不谙英语一家十口拖大带小的移民身后,一轮四小时,岂非要老命。”
李平笑说:“我当然听你的。”
朱明智握住李平的手,“我们就像姐妹一样。”
李平马上感动了,她渴望有个姐姐不知有多久,可怜李和与她虽然同胞而生,两人却从未见过面,她说:“请你多多照应我。”
“你太谦和了,李平。”
开头李平不知道卓敏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李平,你要移民?”
“是的。”
“已经验过身体了?”
李平猛地想起,当日往医务所,由司机送去,此人难保不与同事说起,传到王父耳中,再转告媳妇。
夏彭年当然是对的,住在原地,根本无法开始新生活。
李平答:“入境证过一两个月就出来。”
“夏先生与你同去吗?”
李平微笑,“你没听说?我们分了手。”
卓敏沉默一会儿才说:“李平,你走之前,总要抽空让我俩替你饯行。”
“何用抽空,你别以为我真的很忙,我有的是时间,随时都可以见贤伉俪。“
结婚以后,名正言顺,卓敏的声音不但恢复从前的神采,。更添两分自信,“你爱去什么地方?”
李平想了想,“卓敏,记得那间饮冰室吗?”
“我知道你指哪一家,李平,已经拆掉了。”
“噫!”
卓敏笑,“怎么,想念它?”
“我刚刚才弄明白,原来西冷红茶即系锡兰红茶。”
卓敏大笑。
李平很宽慰,心情开朗对孕妇太过重要。
“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喝咖啡。”
“好的,我来请客。”李平说了地方。
“当然,那还用说,否则一吃把我们半个月的收入吃掉,怎么吃得消。”
卓敏的俏皮活泼又回来了,可见生活十分过得去。
“星期六中午,十二点半。”
“一言为定。”
到这个时候,李平才忽然实实在在感觉到,她真个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这样青的山,这样蓝的海,原来都不过是她的踏脚石,经过坎坷的童年及少年时期,不知从此能否踏上康庄大道。
当年在小小饮冰室中一切盼望,如今都已达到,夫复何求。
但是为什么,当她听到卓敏讲到“我们”,心中却有一丝羡慕,半分彷徨,些微失落?
“李平。”夏彭年推门进来。
他有这个坏习惯,进下属的房间从来不敲门,好像熟不拘礼,其实非常霸道。
“在做什么?”
“冥想。”
“那只琴你记得手提。”
“我不会把它带走。”
夏彭年一怔,“什么,那你到了那边,玩什么乐器?”
“从头开始。”
“哦,愿闻其详。”
李平赌气的说:“我改习色士风。”
夏彭年呆了三秒钟,随即轰然大笑,“李平,女人玩色士风,只怕不甚雅观。”
李平没有动气,她温柔地笑眯眯说:“将来不知道谁嫁给你,受你这套大男人脾气。”
夏彭年即时收敛笑脸,喉咙干涸。
李平还不放过他,笑道:“但愿她与你旗鼓相当,给你段欢乐时光。”
“别诅咒我,李平。”
他轻轻过去搂住她的纤腰。
她就要走了,他再也没有顾忌。
“除非你答应我——”
“要我的人头当球踢也可以。”
“彭年,”李平微笑,“我相信你已经听过这句话多次,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讲:没有人爱我,会比你爱我更多。”
夏彭年鼻子酸涩,“李平,你肯定,你的确这么想?”
“百分之一百。”
他反而松开她,走到沙发坐上。
“彭年,与我一起去看那座叹息桥,我不愿意与别人同行。”
“李平,你的旨意行地在上。”
“谢谢你彭年。”
最后一次相聚。
星期六,李平准时赴约。
但王羡明夫妇比她更早,已经选定一张台子,对正入口处,李平一进去他们就看见张望,是她的天职。
卓敏说:“她来了。”
白衬衫,花裙子,领子俏皮翻起来,在这种天气,袖口照样卷得老高,李平笑着走近,王羡明站起替她拉椅子。
卓敏看丈夫一眼,他从来不为她做这些,不过,卓敏宽慰的想,夫妻之间,何必拘礼。
李平随手放下外套,叫了杯咖啡。
“生活好吗?”李平寒暄。
卓敏答:“很好。”
王羡明像是没听见,只顾看着双手,卓敏用手肘轻轻推他一下。
他才像小学生被师长提醒似的,连忙说:“很清苦,一双手不停,下班还得做菜做饭,周末大扫除,是不是?”他看着卓敏,似想获得批准。
李平说:“为家庭是应该的。”
王羡明摸摸后脑,“为着家为着孩子……”他傻呼呼的笑了。
卓敏拍拍他手背,“你尽挑这些日常琐事,芝麻绿豆的乱说,李平没有兴趣。”
“不,”李平转动咖啡杯子,“我爱听,现在一天开几个钟头车子?”
卓敏代他发言,“十三四个小时。”
李平讶异,“那多辛苦。”
王羡明笑,“时间不用来赚钱,也是浪掷,不看电视,就打桌球。”
他大大的长进了。
“李平,”卓敏说:“我们会想念你。”
王羡明有点不安,“你会回来探亲的吧。”
李平抬起头,“亲,哪里来的亲?老朋友知道得最清楚,我统共只认识你们两位。”
卓敏冲动的说:“那么就回来看我们。”
李平微笑,“短时期恐怕不能够,我想在彼邦住三四年,拿到护照再说。”
卓敏说:“李平,你一定另有奇逢。”
李平失笑,嗳的一声。
王羡明说:“卓敏有道理。”
李平笑,“她是你大上皇,当然字字珠玑。”
卓敏听在其中,只觉舒服,李平此时应对的段数,绝对一流,挥洒自如,把这些日子里所受的训练,贯通融汇,举手投足,简直光芒四射。
李平说:“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来,让我看看孩子长得多大了。”
卓敏挪一身子,笑说:“还只是胚胎呢。”
腹部隆然,李平伸手轻轻触摸,卓敏的小腿已经有点肿胖,可见负担不轻。
李平说:“中国人最聪明,自娘胎里便开始计算年龄,实际上现在我们说的每一句话,科学已经证明,胎胚全部听得懂。”
王羡明但笑不语。
李平间:“叫什么名字?”
卓敏说:“他祖父自有分数。”
说到这里,话题已尽。
当然,如有必要,李平还可以扯到两伊战争,宇宙发现最大星系,香江小姐竞争……但,有没有必要呢。
她终于说:“我真替你们高兴。”
卓敏警觉的说:“还要好好挣扎呢。”
这时候,李平的司机找进来,俯身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又静静退出去。
王羡明当然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他从前就做这份工作。
他问:“可是有事,要走了吧。”
李平摆摆手,“不急。”她笑说。
卓敏说:“记得吗,开头的时候,我们并排坐。”
李平微笑。
她想说,不记得了,有时候,情愿忘记,也有时候,情愿仍是他们的一份子。
卓敏说:“李平,现在你什么都有。”
“我?”李平大吃一惊,“我一无所有才真,你们,你们才拥有一切。”
卓敏讶异,“我与羡明没有选择,小市民命运,小市民生活。”
李平凝视他俩,卓敏有点不安。
李平终于说:“我要走了。”
卓敏站起来拥抱她,当中碍着一个肚子,李平又笑了。
王羡明沉默地,把一切都看在眼内。
他与李平握手。“你走吧,”他说:“我们付帐。”
李平点点头,搭着外套,转头离去。
一转背,她就想起,忘记给他们通讯地址,想回头,但一定神,又转变念头,往出路直走。
有许多事,回不了头。
王羡明送走李平的背影,叫侍者再给他一杯咖啡。
卓敏说:“李平真美。”
“唔,似有心事。”
“她一直这样,想得特别多,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心事重重。”
“她还会见我们吗?”
“羡明,我想不会了。”
王羡明沉默一会儿,同卓敏说:“事实上我不记得我认识过她。”
卓敏一怔,她一时没听明白。
“你想想卓敏,她对我们诉过心事,抑或谈过往事,我们真的认识她?”
卓敏不说什么,也许,也许等孩子十周岁的时候,她会玩笑似的提起,丈夫在若干年前,曾经迷恋过一个叫李平的女孩子。
她希望届时王羡明会轻描淡写的答:“我更迷恋夏梦,又不见你惦念。”
但卓敏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她最好维持缄默。
李平终于走了,而且不打算回来。
王羡明心里是什么滋味,卓敏猜到一二。
她问:“你在想什么?”
王羡明说:“他们都说现在开新界车赚得更多,听说运输署又打算放宽新界车范围。”
“你打算怎么样?”卓敏笑问。
“同一班手足商量一下。”
“那么还等什么,走吧。”
李平坐在车中,自然听不到这一番话。
车里电话在响,她接听,是夏彭年。
“我已同令堂交待得一清二楚,她好像很高兴,问你打算念哪一间大学。”
李平不出声。
“你走之前,应该亲自与她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