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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给小念盛好粥,便去照顾千禾。一勺一勺挖给他吃,边汇报工作。神情疲倦。
“华成那边的事已经黄了。于总太性急,昨天就打报告给了上边,恰被崔总截住。叶隽今天也去找崔廷了。我跟他恰好碰上。原来崔廷是成心安排我们撞一起的。”苏西声音低了下来,无法阻止的难堪……
今天上午,她去华成找崔廷商量如何应付致远之事。在电梯,与叶隽狭路相逢。
其实,当时电梯门正冉冉合上,也不知自己干吗要这么性急,叫声“等等”就冲过去,进去后,发现只有一个叶隽。
他们很久未有见面,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敌人了。然而她也说过的,宁愿做敌人也不做傻瓜。宁愿恨,也不选择息事宁人。
她勉强打哈哈:“叶总,好久不见。也是见崔总?”
他鹰一般尖利地盯着她,居然忘了摁楼层。她伸手过去,被他抓住。她抬头,看到他眉峰间紧密的“川”字。他说:“苏西,收手吧。他不是良偶。”
苏西微笑,淡然道:“叶总,请放手。”
他更用力攥紧,“他接近你和小念无非为了SEED。”
“一个被你抛弃的人究竟有多少利用价值,你说出来不觉得可笑?”苏西冷声。
叶隽眼内有了些激愤,“你就这么看我?苏西,对男人来说,事业的确重要,可是它终究也是外物,总是有些东西比资产、财富、名声更重要,更值得倾一生之力去呵护、珍藏。SEED算什么?苏西你要,我给。我对你能计较什么,哪怕你把我全部卖掉。”
苏西心里轰隆了一下,像被火车碾过,四分五裂。
崔廷把她给卖了。
她这一刻的狼狈无以复加。好在电梯进人了。她往边上缩了缩,与他各执一端,咫尺天涯。
苏西拾掇起暗淡心事,对千禾说:“崔廷展现给咱们的是一幅大咧咧的模样,其实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不仅在探察你,探察叶隽,也在探察他周围那帮人。反正,致远已经跟ARR合作,指望他也没意思了。”
千禾点点头,“拉倒吧。”
苏西给他揩过粥迹,默然无语。
千禾道:“想想挺对不住你的,让你违背原则,结果还……”
“没什么,我首先要生活。”苏西淡淡。
“叶隽那边……”
“不用说了,经过这个事,我跟他是彻底不可能了。”苏西已经没有什么感伤,“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歇一阵吧。我想带你和小念去禾溪度假。”
公司似乎还在有序运行,没人看得出其中的破绽。然而千禾知道,它其实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这天,轮到苏西生日,千禾订了餐位,决定晚上带他们母子吃饭。
临走前,却接到证监会的电话,要他过去一趟,他不知道要耗时多久,只得跟苏西临时取消饭局。苏西追问缘由,他说了实话。苏西沉默半晌,道:“你小心。”
他不知怎么回事,为这声叮嘱居然泛起久违的暖意。
跟那边的谈话持续了5个多小时。出来后,天已经黑透,伴着山呼海啸的声音,整个天地卷入一片飞沙走石。暴雨来临的前兆。千禾看了下时间,九点多了。刚才挖空心思,跟人斗智斗勇,已经有点心力交瘁了。靠,他心里暗骂了下,慢腾腾往停车场走去。走一半,怔住了,他的车旁竖了个单薄的人影,那人正缩着脖子抱着自己团团转,头发被风高高地扬起,宛如旗帜。
苏西?千禾先一惊,又一喜。刚才那顿盘问好像也值得了。
苏西扶着车勉强钉住自己,如释重负的笑从乱发间透出来,晶亮晶亮的。
“那个,我只是想你请我吃饭啊。好饿。”她对他说。
他心里忽一疼,他知道她是担心他。这么多年,他几乎没享受过被人牵挂的滋味,心在经历了最初的痛后有了汹涌的回荡不去的暖。他很想拥抱她,知道她不喜欢,也就没做,只说:“你就这么馋吗?”
“对啊。我一年才生日一回,跟小念早算计好宰你呢?礼物备了吗?”她语气轻松。
“一个甜蜜的吻怎么样?”他开玩笑。
苏西做个呕吐的表情。千禾笑着摇摇头,又正色:“对不起。”
“什么呀?”
“还记得大学那会,我老爽约。”
苏西道:“我从没抱希望,你不来我不失望,你来呢,就是额外的惊喜。”
千禾一酸:“我以后再不骗你。”
说着说着,雨瓢泼起来。
路上,苏西收到叶隽的短信:我跟小念在日坛会馆等你。
她回过去:谢谢,我已用过餐。麻烦10点前将小念送回。
此前她的生日都是叶隽给她过的。许愿时她都会暗自祈祷待会叶隽送的礼物是一枚戒指,可每年都失望。
以后再不必抱这样无聊的念想了。
手机又滴滴响了,他说:上次在电梯里我并没想让你难堪。石桥整理收集制作
她合上,没再回。
千禾说:“怎么了呀?”
苏西道:“我想把自己嫁了,你看王涛怎么样?”
千禾道:“他你就别想了,昨天他来找你,被我看到了,拉到我那,我跟他说,你这小子排在我后面,别插队啊。他见鬼一样说,怎么每次追求苏西你都要来捣鬼。”
苏西笑道:“其实王涛挺不错的。乐观、风趣、体贴。”
“你没听说他两任老婆惨死的事啊,想做第三任?死倒没什么,关键是死得很难看啊。”
“你别咒人家,那纯属意外。……千禾,我们两个单独吃吧。小念不去了。”
千禾把车停在路边,“你等我下。”
过一阵,他水淌淌地过来了,怀里抱着一捧鲜红的玫瑰,“生日快乐!苏西。”他递给她,头次笑得这么温柔。
苏西把玫瑰揽在怀里。偏头看雨。雨花急剧跳腾,前方的路看不清。也不必再看。她闭上眼,便任着千禾载她往前冲吧?
那个晚上,她与千禾像恋人一般享受了烛光晚餐。吃毕,又去看了夜场电影。暴雨一直如注,下到他们回家也未歇。停车位离楼道有一段路,千禾找了件外衣撑起来,苏西挨着他抱着玫瑰往里头冲。进楼道后,苏西笑着拍打着身上的水,一扭头,看到一辆车缓缓退出,车灯照亮的一截雨,仓皇如流萤。
千禾布置工作停当,毅然决然携苏西母子启程前往南方。
他们在禾溪度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千禾回京宣布破产,因为涉嫌非法集资以及操纵股市,锒铛入狱。
入狱前,他对苏西说:“苏西,我并不悲伤,你看我也是有回忆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们的因缘仅只此,你忘掉我。”
苏西已经没有眼泪,生命对于她是一次又一次的绝境。她除了接受,对自己说,“留命以待沧桑”,还能怎样?千禾说有回忆,她也有。那蒸腾着草木气息奏着流水音响开着馥郁花卉的夏季乡村,烙满了她曾经以为丧失掉的爱的足印。
第二十章
禾溪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乡村。
四四方方的田畴摇曳着绿莹莹的稻浪,连排的两层楼房错落有致地挨在一起,一条条泛着白光的河玉带一样从村子与村子、农田与农田间穿过。天空高远,大地葱茏。黄昏的时候,有袅袅炊烟舔着青蓝的苍穹,下里巴人在暮色中卸下一天的疲倦,或三两闲话或下棋搓麻或捧着吃食走动。鸡鸣、狗吠与人声在热浪中交织、传送。
婆婆的小院不算破败,只不过围墙沾了绿苔,草木爬满场院,家什笼一层细灰。屋内固然没有现代化设施,但是老式的浴缸和马桶用起来也算方便。至少小念觉得新奇,在里头洗澡的时候,会叫,妈妈,好像在锅里煮人。苏西花了三天时间把家收拾起来,收拾干净后就是一个别有韵味的居所,她尤喜欢小院。院子里爬了好些花,多是月季、凤仙、晚饭花这类生命力强的,开得蓬勃灿烂,喜气洋洋。墙头还爬了些野生的喇叭花,在清晨的时候会一字排开无声地吹奏。
白天,千禾带着小念四处溜达,苏西在家里做主妇,洗衣做饭,有时候会有村人端了饭碗蹩进来闲话,她热情招待。
“度假哪?”
“啊。”
“这破地方哪有你们城里好啊。不过听说城里现在流行吃野菜干粮,喜好看个田园。这叫风水轮流转。”
“啊。”
“千禾他婆婆可喜欢千禾这孩子了。可惜没福气。现在千禾的儿子都那么大了。两人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只有当事人迷在局中。
“可静不过来?”
苏西不知道可静是谁。晚上问千禾,千禾说,那是我妈。苏西“哦”一声,也不好多问人家家事。
“我妈,她出国了。”千禾略略解释了下。
小念洗好手,做到饭桌前,突然弹跳起来:“妈妈,我不吃牛肉。”
“你不是最爱吃牛肉吗。”
小念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抽噎着说:“我就不吃牛肉,牛很可怜的。”千禾在边上讪讪,“今天,老刘家杀牛,我带他去看了。人家在那磨刀,小念上去解绳子,要助牛逃生。我帮他解了,可那头牛就不逃,只对着小念流眼泪。后来老刘跟我们说,牛是有神性的动物,它是能够预知自己确切死亡日期的,在知道后,它就会不吃不喝,把自己胃里的东西出空,干干净净地去。……那一幕太悲伤了,小念缓不过来。”
苏西端掉盘子,“我们今天都不吃。但是小念,那是牛的命运,辛苦劳作一辈子,而后进入人家的餐桌。”
“它们为什么不起义?”小念说。他现在热衷看书,说话好用新鲜词汇。
“因为总是被镇压。他们斗不过人。生物链就是这个样子,低端的成为高端的食物。人是万物的灵长,可是总有比人更高级的东西在控制我们,只是我们不知道。”
“我们也会被什么吃掉吗?”小念问。
“得,别扫兴了。”千禾听不下,阻止了苏西说教,“小念,快吃饭,吃完我们去游泳。”
千禾带小念玩水,总要到很晚才湿漉漉地回。苏西给他们备好换洗衣服,两人一起去冲澡、换衣服。
小念有次对苏西说,“千禾叔叔的肌肉很发达。”说着做了个弯肘的举动,“妈妈,我要练哑铃。”这让苏西脸微微红了下。千禾对她不是没有逾矩之举。有次,她在院子里择菜,他蹲在边上帮忙。她嫌他笨手笨脚碍事,叫他走。他说:“苏老师,教学生要有点耐心吧。”这个称呼让苏西恍惚了下,手里削土豆皮的刀子便嵌入指肚。
“我的批评这么让你难过吗?”千禾颇奇怪,把她拉到水槽,为其洗干净手,拿出来时,血依旧涌流,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把她的指含在嘴中。他边含边看她时,眼睛像一片被日光照耀的雪,亮得吓人。
因为老屋没有空调,吃饭时候很热,千禾也会征求她的意见,能不能跟小念一样赤膊,她有时说不,有时可以。他获准那样做的时候,她不怎么看他。的确如小念所言,他身材很好。小念有时候还捣乱,说:“妈妈,你怎么不给千禾叔叔夹菜。”她便给千禾夹一点菜,小念又道:“妈妈,你怎么不看千禾叔叔啊。”千禾笑着说,“你妈妈怕我。”“怕你什么。”她向他瞥去,他一双眼似笑非笑,“怕我吃了你啊。”
他们三人凑热闹去看乡下的露天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