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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带我走的时候,我爹躲在门後偷偷掉泪。」丹凤眼撑着不阖上,雾气泛在眼眶里。
「嗯。」
她垂眼看着那碗血酒,低语:「生死与共,那不是表示一辈子都得跟你的生命系在一块吗?」
「若当护卫,将来八爷娶妻生子,你仍须保护他,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活着的一天,命都是八爷的了。」大武柔声提示自己这一生唯一的小徒。
「听起来好可怕。」她接过碗,破涕为笑道:「可是我却突然感到轻松了呢。」
她饮了几口,聂渊玄遂接过喝荆大武当见证,亲眼目睹桃花林里两人满身桃花的承诺。
「你好好休息吧,你的身分已从丫头升为护卫,从今以後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他站起,拨掉她沾发的桃花瓣,随即走出桃花园。
他做得像是例行公事,但心脏在狂跳。他迟迟不愿要护卫,是因对聂家这种规定嗤之以鼻,现在他要了,等於从此生命里系着一个君练央。
「八爷┅┅」大武快步跟在他身後,说道:「你方才怎会说你没有其它出路了呢?
前几天南京不是捎来讯息说老爷仙逝,少爷们要让你回去吗?」
「我已经没有回家的意义了。三爷现不在哪儿?」
「跟四爷在养心楼里。」
「哦?四哥的身子骨能熬夜了吗?你去厨房弄点东西,我要跟三哥谈一谈。」
正因回府之後巧遇三哥来多儿园,与他一席话,让他下定决心收练央当护卫。
他与练央,不止主与奴的关系。她虽是买来的,但在某些方面对他意义深远。
「也只有她,敢欺我。」不知不觉露笑,忆起她发现他转了性子,钻研书中物後,见他似乎不再以打骂她为乐,她反倒与他亲近起来。「成吗?」
夜已深,随着凉风淡淡飘来养心楼里的对话。
「应是成吧。渊玄虽性子大转,但根深蒂固的冲动偶尔仍有。他见练央从此无依无靠,必是心怜又气呕。」
「听你说,那小姑娘与渊玄的背景似乎差不多?」这是三哥的声音。
「你可曾听过天下间有三人面貌相同的说法?我初时也不明白为何大哥会带一个小女娃儿来陪着渊玄,後来愈看他们相处愈吃惊,愈看愈不免佩服大哥的神算。」
「什麽神算?」
「好个同年同月同日生,一来挡厄运,二来大哥料渊玄脾气起伏不定,买个小孩儿回来任他发泄,二来┅┅大哥为渊玄铺了後路。」
被风在吹,他躲在外头偷听,浑身已然发颤,期盼四哥嘴里说出来的话,与盘旋在他心里数月的怀疑不要一样啊┅┅聂四的声音显有淡淡气虚。「大哥为渊玄预先找了媳妇儿。练央自幼与他相处,看久了之後,也不会有太多的嫌弃,因为她貌美,所以是被爹娘卖掉的那一个,她必不会对容貌有太大的计较,即使渊玄有其他心仪之人,练央可以继续当丫头、当护卫,就当她的身分永远是这样了┅┅」
四哥接下来再说什麽,他已没有细听。如何走出养心楼,他也不知道,脑海里不停交错他的怀疑成真了!
「大哥你好狠!当时你怎能为了一个没有未来到孩子,去毁掉另一个人的未来?」
当年,他确实恶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即便拖死诸多人,他也不在乎,但现在不一样了。
在那场大火之前,其实他对读书就有极大的兴趣,只是皮脾气一直安定不下来,後来他终於埋首书堆时,性子渐改,才对练央多方照顾。
他对她好,没有其它原因啊!
「我又怎能怪你,大哥,你是为我好啊!」自己心里很清楚,当年他若是大哥,一定也会为了亲手足,而去牺牲其他人家的孩子。
但┅┅太过分了!难怪先前三哥会劝他收练央为护卫。
到头来,护卫只是媳妇儿的跳板。丫头可以派给其他兄弟,护卫却永远守在身边,什麽生死与共,所有的好处都是他占了┅┅「聂渊玄?」童音响起,伴随着淡淡的桃花香气。会私下喊他姓名的女孩儿,也只有一个。
他回过神,看见月光的照射下,她的身影有些透明淡白。他的心口如遭雷击,被震得浑身微颤。什麽亲人,全是狗屁不通的谎言,是他自己在骗自己,骗得差点就要相信她的意义不过是如手足般的亲人。
「你┅┅你在这里干什麽?」他的声音好尖哑。他只是一个十五少年郎而已啊,为什麽要一而再地给他无数的痛苦?
而她才只是刚及笄的少女,一辈子就要让他这样毁了。
「我在看月亮埃今晚的月亮好圆,有时教乌云给遮住了,有时风又把乌云吹开。
渊玄,我从有家人到没有,如今又多了一个同生共死的你,就好像多了一个亲人,我想我是失眠了。」她在笑,难得笑得有些腼腆。风轻轻吹动她没有扎起的长发,撩到他的面具上,连带着连她身上沾满的桃花味也异样浓烈地扑进他的鼻间。
她很美,他早就知道了,只是看久她的脸、习惯了自己的脸,对美丑已经不再有感觉,只知道她是一个积极好学又开朗的少女。
他配不上她啊,即使读再多的书,即使让自己的视线放得更远,心底的角落永远会有自卑;他要她,是糟踏她。「聂渊玄?」
「你觉得我丑吗?」他鼓起勇气拿下面具。
她的眼力极佳,望着他的脸,答道:「应该算很丑吧,不过你若有一副好皮相,我也不见得会喜欢。」
他忆起四哥的话,正因她奇异的貌美,所以被遗弃了。
正因他的貌丑,所以被遗弃了。
大哥找来世间与他相似的第三人,是存心逼他走上绝路。
「你闭上眼,练央。」他柔声又微颤地说道。
「哦。」她笑着闭眼。
他痴痴望着她的脸好一会儿,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这五年间,沉静的天地里几乎只有他与她两人相处,彼此熟悉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了。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的私心真会毁了她。多可笑,到头来,他竟然顺着大哥铺好的路在走,连心也一样。
「是我没用,练央,我对不起你。」他冰凉的唇贴上她柔软青涩的唇瓣。
她来不及吃惊张眸,他便转身走了。
第二天,桃花阁里的主子离家出走,没有带着任何人。
数月後,聂四亦带着聂十二回南京老家,在他有心的计画下,多儿园逐渐成为废墟第三章十年後──「准备好了吗?」
「嗯,大致好了。」画着她蛾眉的修长手指在轻颤。
「那,给南京那里报讯了吗?」
从门外走进的青年男子点头,答道:「昨晚就让月夜去做了,师父放心,明天傍晚必能将消息传到。」
「哦。」坐在椅上的女子感觉到为她画妆的双手抖得更厉害,好笑问道:「拾儿,你在抖,是在怕了吗?」
「怕?怕什麽?」拾儿的脸开始掀起狂热,激动地差点将她的眉一路画下嘴角。「师父,我在狂喜啊!什麽叫旷世奇才,我终於懂了!那分明是为我而造的啊,我好怨叹啊,为什麽世上只有文武状元、只有科举制度,为什麽没有为我这个奇才设状元之位?
看看我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啊┅┅」
女子忍了又忍,终於忍不住弹指而出,点住拾儿的哑穴,转向青年男子,道:「十一郎,你呢?你不甘愿,为师绝不会强求的。」
她的声音软软娇娇的,一点儿威胁性也没有,要拒绝其实是可以的,只是──「我心甘情愿。」十一郎低声下气地说道,忆起自己身上的鞭痕,那种悲苦的过去,不愿再有,只求她能达成心愿。
她是师,而他是徒,徙对师只能尽愚忠,是身为好徒儿千古不变的命运。
「可是,我怕到时你的心会偏了。」
「我的心一向是偏的。」十一郎的绿色眼珠终於正视她,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的心偏向师父,师父要我下油锅,徒儿必亲自倒油热锅,就算要我抛亲情丢妻儿,我也绝对二话不说。」
如果不是被点了穴,必要讥笑十一郎连个意中人也没有,放下毒誓不等於跟假的一样?
拾儿睨他的那一眼充满取笑,笑这麽正直的一个十一郎也会说出谄媚到姥姥家的话来。
女子沉吟了会儿,唇畔露出笑意,解开拾儿的穴道,笑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十一郎,你留下掌船,拾儿,你跟我去吧。」
「啊?我?」拾儿吓了跳。一向出力的是十一,关他什麽事?「师父,虽蒙你教导┅┅但拾儿不成才,对功夫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我怎能随你去劫┅┅劫人呢?」
女人看着他不止手抖,整个身体也抖如秋风,有些恼怒。
「够了,你再抖下去,我的一双眉就要被你画成毛毛虫了。什麽事都有我罩着,你怕什麽?」我怕到头来会给您害死啊!
眼角瞄到十一郎露出恶劣的笑容,拾儿咬住牙,取过面具交给她。
「师┅┅师父,你说什麽,我就做什麽;我的血泪皆可为你抛,身体尽供你使用啊!」
他不顾颜面自尊,要抱住她的大腿,她微微侧闪。「我只求师父您千万不要抛下我!我还能为你煮饭烧菜洗衣┅┅」他双眸含泪,极为心地说道。他的寒毛没有竖立,因为对於这种谄媚,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呜,好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将最後一点个性也给磨平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起来了。」她不爱有人紧紧黏着自己,更无法忍受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会是这种软骨头。
「师父,起程吧,愿你好丰收,徒儿在此等候。」十一郎大气也不喘地笑道。
她点点头,率先离开。拾儿与十一郎对看一眼,後者面无表情道:「你这样,我见了真为爹跟五姨娘感到羞耻。」
「啐!你净会放马後炮,哪天她要点到你,看你不会哭爹喊娘的!」拾儿没好碎气地反驳,拭了拭眼泪,忧心忡忡地问:「你想,会不会有人来救咱们?」
「你死心吧。从咱们落在她手里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我俩的命运了。」十一郎推他一把。
拾儿哀声叹气地一跃下船,隔了一会儿,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听见了小船划动的声音。
「师父,如果我被打下了,您一定要救我,不要突然忘记你还有一个可怜委屈没用的小徒儿啊┅┅」拾儿的声音愈飘愈远。
十一郎目送了一会,才自言自语说道:「我也要去改变一下了。哎,其实咱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你有多好运,你该知道,可千万别遇了她,又推回来给咱们┅┅」就算她不主动,迟早他与拾儿也会找个名目下手的。
「说到底,在亲情与师恩之间,我终究是择了後者。」※※※「有山有水有俊才。将来你会感激你四哥送你去书院的。」
「没心没肝没四哥。将来等我成了老学究,他会怨自己为何送我来书院。」少年撇开脸咕哝,随即抬起脸正视一路送他往书院的聂渊玄笑道:「八哥,你说得是。」
「口是心非。」聂渊玄温和地笑了,举手想要揉揉他的头,忆起他年纪也不小了,便搁下手来。聂元巧也不以为意,在岸边走来走去。
「咱们又要搭船吗?」离开南京,赶了几天路,大半是在河船上度过。他毕竟年轻,忙着见识周遭的一切百态,对当初要他去书院念书的兄长也消了几分怨气。
只有几分而已。
「是啊,官道虽好走,但费时甚久,不如走河。」
天初亮,靠岸的船只大多没有开工。聂渊玄环视湾岸的河船一眼,忽见其中一条河船里走出一名年轻人,那年轻人的目光正巧与他对上。
好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