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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要不我们把单子都退了！把钱赔给他们就是了。”永顺也凑到邵云的身旁，看着他手中翻开的账本。
“不成。”邵云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我并不是心疼赔人家十倍定金，咱们邵记之所以要定那么高的违约金，就是为了证明我们百年老店的诚信，让顾客没有后顾之忧。这单子既然已经接进来了，就万万不能退。”
“可这兵荒马乱的要怎样去苏北进货啊？”大少爷脸上的执着让永顺心里一恍然，他该不会非进了碧螺春来不可吧。
三顺坐在一边，低垂着头，极力的思考着。再抬头时，他的眼中已闪着豁然开朗的眸光，正好与邵云看过来的目光相对。
“走水路！”两人相视，异口同声道。
“虽然边境都封了，可是军火还是要靠码头运进去的，只要打通了码头，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通过海船进出，至于苏北境内，还算安稳，交通基本通畅。”三顺望着邵云的眼睛，急促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刚去过苏北，比较熟，还是让我去。”
“不，我亲自去。三顺你瘸着腿不方便，况且我不想再看着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再出什么事。”邵云笃定的面上似乎没有一丝妥协的余地，见众人张口要劝，急忙摆手拒绝，“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可我已经决定了，知道你们一大棒子人等着我回来，我怎么舍得不保重自己。”
话音刚落，便见三顺一瘸一拐的来到邵云的跟前，他看着邵云，眼中也写满了坚定，沉声道：“三顺跟少爷一道去苏北，您也不必再说什么，反正我是去定了，我要把和老余头一起没完成的任务完成！”
邵云一瞬不瞬的望着三顺，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额了下首，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众人都默默上前，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两人握在一块的手背上……
第87回 君思难道别
邵家在码头的产业虽不大，却也占去了四分之一。邵云已事先联系了江夏码头的船老大，船寅时四刻准时靠泊。所以他正寅时分便出了门，再乘一会车就到三江渡口了。
鸦青的天幕中，几颗闪烁的星子高高悬起……
邵云轻轻放下车幔，原来这就是黎明时分的星辰，寒冷又寂寥，让人遥不可及。
一旁坐着的阿籽，只是静静的垂着首，一路上并不说话，可面上却一脸的依恋不舍。邵云也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刚决定亲自去苏北，邵云便禀了大夫人，他没有把老余的死告诉她，也没有把现在的时局细细说给她听。母亲起先有点犹豫到后来也就同意了，许是她也希望自己能到外地去历练一下。她对自己的期望一直很高，只是他总让她失望罢了。
临出门前的晚上，母亲非把邵云叫去了院里，说要给他践行。虽然觉得没这个必要，可他这次终于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份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慈母情。
原本也喊了桃喜一块去，可看她一副很不自然的样子，邵云就没有勉强她去。她只是在屋里默默的为他收拾着行囊，让他满腔惜别的情话都化为了烟尘。桃喜信守了她对自己的承诺，与邵文再无瓜葛，可她的心似乎也死在了那份承诺之中。原来她对邵文的那份感情才真正称的上是爱，自己终是不如他，却只能在这份无望和不甘中煎熬……
直到邵云踏出屋门，她依旧连一句不舍的话也没有同他讲。所有的深情似乎要在顷刻之间崩塌，而桃喜却给了他一个浅浅的笑，这让邵云的目光瞬间落荒而逃，他再不敢去看这样的她。
还未踱入院内，邵云终是不忍，回转身去看她，发现一抹纤弱的身姿正淡淡倚在屋门旁，一直追寻着他的身影。他忽然踅步而回，紧紧的拥住了她，可桃喜却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脊。最终，邵云缓缓的松开手，再没有回头。
让邵云想不到却是立在邵府大门外的阿籽，她甚至连提都没提起过要送他到渡口，就径自来了。红了眼眶的阿籽，让邵云没办法拒绝她的小小要求。随行的永顺和三顺见大少奶奶跨上马车，急忙下车，坐到了车夫的身旁。
马车在密密的蒿草丛边缓缓停下来，前边就是渡头。邵云在永顺的提醒下，径自跨下车厢。
阿籽见邵云起身，也急急起身，想跟着他下车，却被邵云止住，“阿籽，就送到这里吧。”
“大少爷……”阿籽低低唤了一声，哭的红肿的双眸不舍的望着他。邵云心中一凛；竟不知道她一路上是哭了多久。
风吹乱了藏青的车帘，阿籽站在车厢上，而邵云却立在马车边，他长身玉立的身姿忽然显得有点若隐若现，飘忽不定，这让她的心在不安中不停的撞击着。虽然一旁还站了几个伙计，可阿籽还是忍不住揽住了邵云的颈脖。
那种深刻的依恋邵云感觉到了，可他还是轻轻的推开了阿籽，淡淡一笑道：“回吧……不要记挂我，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送大少奶奶回府。”邵云话毕，马车已开始徐徐掉头。
阿籽急忙掀开帘幔，去追寻邵云的身影，却看到他已带着永顺和三顺向渡口移步，连看都未看自己一眼。她茫然自失的一笑，她告诉自己不在乎，不在乎他再没踏进过自己的院子，也不在乎他推开自己，因为她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一颗心像是长在潮湿阴暗里的苔藓，即使终日见不到阳光，依旧能繁茂葳蕤……
邵云立在三江渡口旁，望着苍茫辽广的海涂，心中顿时生出了疑惑，原本这里一直舳舻相继，商埠繁忙，怎么今日只有零星几只海船停泊在码头。
时至正卯，和船老大约定驶往苏北的船却迟迟没有靠泊。邵云望着海天一线处幽暗昏沉的曦光，蹙眉道：“永顺，去附近的船老大那打听下，怎么去苏北的船还没有到？”
见永顺一溜而去的背影，原本在一旁看行李的三顺，拐着瘸腿来到邵云的跟前道：“少爷，船行在海上，什么都说不准，指不定是哪里耽搁了，工人给搬了凳子来，您过去那篷下歇会，这风大。”
邵云这才感到嗓子有点轻痒，他点了点头，刚要提步朝篷子走去，却见永顺正带了码头的总管陈伯从仓库那边走过来。
“大少爷！我把陈伯叫来了。”永顺一边走着，一边朝邵云的方向招手。
“哎呀……邵家大少爷！”陈伯赶紧给邵云躬身行了个礼，“瞧我这记性，被仓库的事耽搁了，就忘了顾到您来了，真是失礼了。”
“不碍事。”邵云也向陈伯作揖回礼，问道：“陈伯，怎么去苏北的船还没有到，都已过卯时了。”
“这可真不凑巧，原本这船都是万无一失靠泊的，就在刚刚接到了消息，说临时不来了。”陈伯不好意思的说道，“不止是您要的那条船没靠，计划的几艘都没有来。”
“陈伯，那可有说几时能靠？”永顺有点着急，插嘴道。
“这……这可真不知道了。”陈伯垂着头回答道。
邵云和站在一边的三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隐隐的担忧。
“你都不知道，那还有谁知道嘛！该不会让咱们少爷继续在风口里等吧？”永顺懊恼的跺了下脚。
陈伯抬起头，似乎欲言又止。
“永顺，不许无理。”邵云扬手将永顺拉到身后，抱歉道：“陈伯，不碍事，计划之外的事是很难预料的，我们再等等消息。”
邵云说完，喊上了永顺和三顺，打算先到蓬子里去坐会，却被陈伯喊住。
“邵家大少爷，我看您还是回吧，近些时间估计都不会有船出苏北了……”陈伯心一横，还是道出了实情，“您就没注意到附近的日本兵吗？”
邵云听他这么一说，才认真环视起四周来。刚才一直站在渡头，心里想着桃喜，才没有留意。以前码头附近也有日本人把守，可数目并不多，更多的还是北洋军的人，可现下看来，绕海涂一圈的竟都是整装驻守的日本士兵。而且码头上来的人也稀稀落落，原本靠搬运过活的工人也都歇在仓库里，没有出来。
陈伯见邵云只是抿嘴不语，忙憋了一眼不远处巡逻的两个日本兵，附在邵云的耳边沉声道：“段祺瑞和冯国璋打起来了，咱们这儿的商船都借去当军用了，码头一半的关税让给了日本人……连兵都抽去了好多。”
永顺见陈伯神秘的跟少爷耳语着，又不好僭越，只能一脸好奇的望着邵云，却看到他正一脸肃穆，眉头紧锁，到嘴边的话只好又咽了回去。
三顺随着邵云的视线，也环望了一圈海涂，心下骇然，看来从海路去苏北是不行了。他不动声色的支了一下邵云，低语道：“少爷，要不咱们先回去，碧螺春的货再想想别的法子，看能不能从别的省份去调。”
“您还是先回去吧，等太平点再作打算，我看苏北也不安稳，这一路上也指不定发生什么事！”陈伯很赞同三顺的话，也劝着邵云道。
去别的省份调剂，谈何容易。现在战事已经吃紧，商人们肯定将货都囤起来，到时交通一旦封锁便可以高价抛售出去。而且照这样的形势来看，这世道只会越来越不太平，万一跟风起来，价格被抄的水涨船高，说不定这碧螺春就贵的跟金子一般。
邵云沉默了半晌，还是觉得应该趁现在不算太乱的时局去一趟苏北，他摆了摆手，阻止永顺要去喊马车的动作，认真的问着陈伯道：“陈伯，照您老看，还有什么路可以去苏北？”
“少爷！您……”永顺刚一出声，便被身旁的三顺狠狠瞪了一眼，只好禁声，小声嘀咕道：“真是的，老让少爷去冒险……”
三顺不去理会他，和邵云一样认真的望着陈伯，想从他口中得到合适的路线。
“路子是有，只是太不安全了，万一您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您让我怎么向邵家老爷夫人交代那！”陈伯摊着手，一脸为难的看着邵云。
“老陈头！老陈头！……”一个工头正站在仓库外，心急火燎的喊着陈伯。库房里火光耀眼，熙熙囔囔，似乎是工人们闹起来了……
“来了！就回去！”陈伯忙不迭的应了那人一声，又回身对邵云说道：“仓库还有事等着我处理，邵家大少爷，那我就失陪了。”
“您老先说吧，至于去不去，到时候咱们再和少爷好好商量一下，怎么也不会让少爷去冒险的。”三顺拍了拍陈伯的胳膊，诚恳的说道。
邵云看了三顺一眼，又望着陈伯含笑道：“您呀……尽管放心就是了。”
“唉……成吧，您呀，先去杭城，到时从京杭大运河北上。”陈伯边说边朝仓库走去，不忘回头嘱咐邵云道：“大少爷，那是我了解的最后一条水路了，不过那比较杂乱，如果看形势不对，您就回来……”
“我怎么没想到呢？”邵云沉吟自问，见陈伯已经走远，赶紧在原地朝他作了一揖道：“谢谢了，陈伯！”
陈伯没有回身，只是朝邵云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