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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张开嘴巴把早餐给解决掉,可是,眼前血腥腥的都是红色的,红色的馒头、红色的稀饭、红色的萝卜条、红色的煮鸡蛋,连盘子和筷子都是红色的。他感觉那是死者的肉和血。看一眼头就直发旋。他赶快把这些早餐倒进了垃圾桶。
他在失眠中又度过了难熬的一夜,这一天,他胡思乱想了一切,他该想的想了,不该想的也想了,与他相关的事想了,与他无关的事也想了,他想找条绳子把自己的头颅悬挂起来,也许那样会舒服很多。
他使劲地用两只大拇指按摩两边的太阳穴。饥饿引起的能量损耗已经削弱了他头部的力量。他跑到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咕了两大口。
他感觉舒服多了。
火车第二天下午终于达到了广州,他急匆匆地下了车,深深地吸了一口广州的空气。
他在火车站四周逛了好几圈,没有发现办证的小广告,他找了家便宜的小旅馆先歇个脚。夜色降临,他买了四个馒头一口气吃了下去,也许是饿坏了,这一次,他没有想那么多。
他又在小旅馆的附近转悠起来,终于发现了贴有办证的小广告,他当即打电话过去,对方开价一百元办张假身份证,只有国际刑警能辨认出真伪,马小爵求“证”的马蹄到达了假证贩子的面前。对方什么也没有说,一下子又来了四五个人把他的头包裹了起来,十分利索
地把他身上的两千元钱抢得一干二净。
他落魄地坐在广州一条小巷子里,像伊拉克那个长胡须的落魄的文学老年坐在地洞里。
广州不会怜悯他。
他落魄地走回旅馆,几个民工正聊着天,他们的话题无所不在,看样子,他们关心国际局势的程度超过了联合国秘书长安南。
他把身子缩在臭味难闻的破棉絮被子里。那只快要发霉的枕头被扔到了一边。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还是饱的,他想着明天醒来早餐将会在哪里?
他面对着墙壁,几滴眼泪流在了他的手背上。明天,明天,还有明天吗?
几个民工巨大的争辩声将他的思绪打得零碎。他突然听到其中一个人好像提到了他的名字,他吓了一大跳,竖起了耳朵,再往下听时,那人滔滔不绝地左一个“大学生杀人犯马小爵”,右一个“大学生杀人犯马小爵”。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到底是说他自己呢,还是另一个名字呢?他心惊胆战起来,腿脚也在瞬间麻木了。他想起床小解,可是没有力气了。
他把包里的半瓶矿泉水一饮而尽。空了。
空!——空。
他是谁?连自己都搞不清了。
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床,广州的街头小巷贴满了通缉令。那些通缉令让他眼睛发花。他揉了揉眼睛。
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他又跑到另一处通缉令前,面前一片茫然。
他突然感觉广州这个地方太不安全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空的。
空!
他把自己的手机以两百元的价格卖给了其中的一个民工。他没有多要对方一分钱,对方也没有少给自己一分钱。
他去了汽车站,二话没说就上了一辆车。
满车子的人都在讨论杀人恶魔。他不敢看他们,即使一个怀里的娃娃,他也不敢看人家一眼。满车的眼光好像都投射到了他这边,他把头埋在前面的靠背上。
他闭上了眼睛。杀人恶魔。
他突然感觉到了莫大的空虚,杀人恶魔!他还梦想着毕业后到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继续深造呢?老师们都说自己专业底子好,又善于发现创造,成为画家的天赋他都具备了。
自己为什么要杀人呢?为什么?为什么?
画家,这是个奢侈的名词,他把左手指甲掐进了右手背肉里,血流出来了,他没有顾及,他继续掐,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痛。
他杀人,他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为什么?
他记得去年情绪失控时曾经想去学校心理咨询室,可是走到心理咨询室的门口,才发现里面的老师也许是劳累过度,趴在办公桌上打着盹。为了不影响对方的正常“作息”时间,他只好退却下来。
杀人,杀人犯。
画家,杀人犯。
他是一个无恶不赦的杀人犯,他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无恶不赦的杀人恶魔。
这确确实实是禽兽行为,有两条人命被他活脱脱地剥夺了,对方甚至来不及呻吟一声。
野兽,恶魔,杀人犯。
他怎么会变成杀人恶魔?
贫穷?歧视?
贫穷给他带来了很多挫折,但是不会导致他去杀人。他总是觉得别人的谈笑中包含了对自己的嘲弄。
杀人者——杀人犯。
假如自己不是杀人犯?但是,没有假如。
车子到了终点站。满街都是通缉令。
他能逃到哪里呢?
全中国都是通缉令。
打工的想法很快成了泡影,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全中国的人都认识他。
他稀里糊涂地加入了乞丐的行列。
他行走在乞丐行列里,吃、喝、拉、撒,和乞丐们没有两样。他感觉到了生命是多么的重要,即使是这些乞丐们,他们也有生存的权利,而且,他们每天过着乞讨的生活也仅仅只是为了生存。
他也吃别人的饭食,住在残破工地的棚子里,但他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每天夜里只有噩梦缠身,它们拼命追他,他无法逃身,一只只爪子把他瘦弱的身体死死抓住,它们撕扯他的衣服,用铁鞭子抽打他的心脏,他苟延残喘。
他没有明天,他这才明白了度日如年的概念。
他一次次想到了死,但是他无法动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在乞丐堆里生存了二十来天,乞丐们不管杀人犯的事,他们每天只关注自己的肚皮。
一天,他坐在河边吃捡来的一堆烂香蕉,他珍惜这难得的美味,他已经很久不知道水果的味道了。一个摩托车司机行色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当然,他不知道这一切。他只顾埋头享受。
十分钟后,几名警察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没有任何反抗。
“你是谁?”
“我就是杀人犯马小爵!”他说自己是杀人犯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含糊。
当晚,他如释重负,睡了个好觉。
他被转回了家乡的“局子”。他穿上了合身的囚服,对着镜子照了照,居然很有些酷酷的效果,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突然有些感慨,无意识中冒出了一句很无厘头的话,“我穿上了这辈子最好的衣服……”在场的警察听了,也觉得鼻子酸酸的,禁不住都流下了眼泪。
马小爵生日那天,警察们给他买了个生日蛋糕,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生日蛋糕,以前在家过生日时,爷爷总是为他煮一只鸡蛋。他们为他唱起了生日祝福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快乐……”
“永远快乐!”他大声啜泣了,他和警察们相拥相抱。他突然感觉到了生命的珍贵。
自由?生活?生命?他忏悔,他不住地忏悔,但是这都无济于事了。
两个月前自己的身份是一名省属重点大学的大学生。经过十二年努力奋斗成为“天之骄子”中一分子,怎么就轻易地毁了这一切呢?是什么促使自己毅然决然地走向生活的极端呢?生活啊,生活。生活其实就是一锅粥,只要大家都很自觉地盛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这个世界就可以相安无事了,但是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出现绝对的均等,人总是为自己利益的失去而斤斤计较。假如当初贾耀威不和自己竞选班长,也许会和他成为好朋友。可是利益让彼此的心态发生了倾斜。自己不也是很自私吗?如果自己去主动关爱别人,有可能得到别人的回报,即使没有得到回报,那都是心安理得的幸福啊。记得有一次和胡蝶去郊外写生时,自己给村里的一位五保户老大爷担了一桶水,老大爷不住地连声道谢,那一刻心里是多么的舒坦啊。生活中原来美好的秩序往往被个人的私欲打破了,人,怎么能这样呢?贾耀威也不是很坏,竞选班长是他的既得利益,别人要与他竞争,他势必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为什么就不能思考一下别人的想法呢?为什么就不能站在对方的利益角度想想他们的内心感受呢?是不是自己的性格太要强了?自我约束还不够吗?自我约束久了,产生压抑,最后压抑超越了心理承受的极限,恨就被付诸行动了。一个人,常常是因为不懂得珍重自己的生命,而轻视别人的生命,并最终毁掉自己。杀人,这是自己的权利吗?不是。在亿万颗精虫中,惟独只有一颗能幸运的与卵子结合产生新的生命,如此说来,任何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是伟大和神圣的,对于生命,自己不仅没有珍惜,也没有去敬畏。即便自杀都是对生命的一种残忍亵渎,何况剥夺别人的生命呢?贾耀威是独生子,他是父母亲的惟一希望,也和自己一样经历了多少年的寒窗苦读,也和自己一样对未来充满期待。他被自己杀死了,他的父母现在怎么过?他们对生活还有信心吗?他们怎么去煎熬后半生?
哲学老师呢?他一家老小现在该是怎样一种悲切的眼神呢?他们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毁了他们一家以后的生活呢……
恶魔,不可饶恕的恶魔。
忏悔,不可饶恕的忏悔。
忏悔,这是个虚弱的名词,和它本身一样,一切血淋林的事物在它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上帝也没有回天之力。
两个月后他进了法庭。他拒绝请律师为自己辩护。他只求速死。
半年后他进了刑场。那天,只有黑人来了。
黑人从口袋里掏出那封寄自法国的获奖通知书递给了他,他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后他把它撕成碎片放进嘴里咀嚼了好一阵,咽了下去。
他向黑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接着一声枪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