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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扯远啦。”宋牙带着慕容冲踏上通往冰窑的小径,一边拂开挡住去路的绿色枝条,一边有些歉意地朝慕容冲笑,“我可真是老啦,嘴碎。您别往心里去。您是贵人,自然跟我们这种人不一样。我就是说啊,陛下愿意宠着你,这有多好?”
慕容冲因为方才宫人的闲话心里不自在,宋牙的絮叨也没怎么听进去。宋牙问他话,他有些茫然地抬起眼,伸手拨开眼前颤动的竹枝,突然手指一凉,还没醒过神来,宋牙已经“哎哟”一声,大惊小怪地跑了过来,一边掏出素绢抹了他手上一线红痕渗出来的细小血珠,一边说:“竹叶可快着呢……”突然停住手势,抬起眼笑:“怨不得陛下宠着你,生得好的人真是连手也生得好。”
慕容冲皱了一下眉,抽回手。宋牙自觉失言,有些讪讪地说:“您在这儿候一下吧,我去冰窑取赐冰来。”
慕容冲点了点头,于是宋牙很快消失在竹径深处了。他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看盛夏的阳光在竹林之上闪耀,却怎么也穿不过密密实实的枝叶。他身边有一只尾羽极长的鸟“喳喳”地从竹林的这一边跳到另一边。想是宫中养的异域珍禽,只是林间光线幽暗,他也瞧不清那尾羽的颜色,才往前走了几步,那鸟就振翅飞走了。
慕容冲从积满了厚厚一层残枝枯叶的林间退了出来,宋牙也带着一个低头捧着鎏金冰盘的寺人过来了。宋牙请慕容冲检点赏赐之物,慕容冲便象征性地看了一下——冰块用新鲜摘下的翠绿荷叶包着,冒着几缕白气,金色的托盘上结满了一颗颗的水珠,这些与他记忆中夏日燕宫的情景是一样的。唯一不一样的便是秦宫的鎏金盘上镌刻着连绵的蒲草纹,从前的燕宫,因为三哥慕容暐的忌讳,是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象征西秦王室的花纹的。
慕容冲点点头,一行人便坐着宫里的马车轻捷地驶过长安的大街,来到新兴侯府的门外。新兴府外正停了一辆四面挡了青帷的马车,有人在送客人,看见宫车来了便赶紧过来迎接,还有人飞奔着进去通报慕容暐。
慕容冲一边随口敷衍新兴侯府的下人,一边不住侧头打量那辆马车里的人:身形有些像五叔慕容垂,可是马车却是一辆极普通的马车,车壁和帷幕上都没有任何宾徒侯或者冠军将军的徽记。那辆马车很快就“辚辚”地走了,只留下一点飞扬的轻尘。
宋牙见慕容冲侧着脸朝那辆驶去的马车怅望,有些惊讶地问:“有什么可怪的么?”慕容冲摇了摇头,一边说“没什么”,一边回过头。恰好慕容暐也出来了,因为见客后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所以他出来得极快,满头大汗地上前给“两位中使”见了礼,将他们迎到门里才满脸郑重地接了赏。
慕容暐诚惶诚恐地谢赏完毕之后,慕容冲上前给他行了家礼,叫了声“三哥”。慕容暐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说:“二位路上辛苦了,不如进来略坐片刻罢。”
宋牙笑:“陛下让慕容郎来新兴侯府上颁冰,原就是让他‘略坐坐’的意思。这样罢,您先带他到里院,然后再出来陪我喝几杯如何?”
慕容暐忙不迭地谢过了宋牙,带着慕容冲往里院走,一边走,一边嘴上还说:“母亲最近身子不是很好,一直也没出门,若是见到你,准会欢喜。”慕容冲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静静听着。慕容暐来到内院的浓阴长廊才压低了声音,犹豫着问:“随波,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慕容冲脚下一滞,过了片刻,摇摇头,说:“没什么。姊姊现在……很忙,没什么时间同我说话。”
其实是有的。
那一次,他又怨恨又难过地问随波“姊姊为什么要这样”,随波听后愣住了,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才抚着他的脸极认真地说“不管姊姊怎样,记得姊姊总是想着你的”,然后看着有些茫然的他极苍凉地笑了起来,用与她年龄不符的语气无限感慨地说“凤皇……真是一个小孩子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事没必要同三哥说。
慕容暐没留意慕容冲脸上的神色,听完他的话,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恨恨地说:“这个疯子……罢了,事到如今,咱们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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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江湖寥落尔安归(中)
慕容冲有些惊愕地抬头看慕容暐。慕容暐察觉幼弟的目光里有胆怯的意思,料想有些话对于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委实有些过了,于是猛地一摆手,说:“不谈这个了。你好久没见母亲了,我带你去见她。”
慕容冲点点头,于是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地在有些阴暗的长廊里行进,一路上默默无语,只有脚上的靴子踏过中空的木板时发出的“喀——喀——”的声音。
慕容冲看着慕容暐瘦高的背影,有些想笑,又有些茫然。从前的慕容冲,同这个三哥是最有话说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慕容冲开始不想和三哥说话了,开始连开口和三哥说话都觉得费力了?
他头一回感受到了一种叫苍凉或者荒芜的感觉。
慕容暐突然回过头,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凤皇,那个,母亲还不知道你的事情,她现在身子不好……”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慕容冲笑了,却落下了眼泪。他别开脸,竭力平静地说:“三哥的意思我明白……便是三哥不吩咐,凤皇也不会告诉母亲的——这又不是好光彩的事情!”
慕容暐怔住,有些言不及义地重复了几次“那就好”,然后就带着慕容冲曲折来到了后院的花园。大可足浑氏正带着小可足浑氏、慕容泓等人在花园中间的凉亭里消暑,猛地觑眼瞧见慕容暐身后的慕容冲,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迭声地叫:“凤皇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极寻常的招呼让慕容冲极心酸却也极欢喜……他看着多日未见的母亲,许多话似乎都到嘴边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大可足浑氏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招呼慕容冲进亭坐,指着亭中石桌一盆浸在水里的果子,说:“这果子用新汲的井水浸了,凉丝丝的倒还爽口,凤皇也来尝尝吧!”
慕容暐带着慕容冲进入凉亭。侍奉的下人忙不迭地搬来两张胡椅,慕容暐摆了摆手,说:“我还要出去陪宫里来的贵人,就不坐了。凤皇陪母亲多坐一会儿罢。”说着便让慕容冲坐在大可足浑氏的身边,自己却出去了。
慕容冲坐下后却显得颇拘谨,只是低头坐着不说话。大可足浑氏有些手忙脚乱地挑拣着盆中的果子,先拿了个梨子却觉得不好,重新挑了个朱红色的果子递给慕容冲了:“凤皇尝尝这个吧,听说是西域哪个小国来的,甜着呢!”
慕容冲起身接过了,落座的时候却听身边的慕容泓小声嘟囔:“人家吃得多了,哪里还会稀罕!”怒气好像天干物燥时候的火星,才刚察觉就已经燃成熊熊烈火、席卷一切了。好在他已不是从前燕宫里的慕容冲,只是这点长进只够他不站起来把桌上的果盆砸到慕容泓的脸上,却不能让他若无其事地同别人谈笑风生。
大可足浑氏见了慕容冲心满意足得很,似乎担心一转眼慕容冲就会消失不见一样盯着他猛瞧,见他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便有些着急地问:“凤皇怎么了?”
慕容冲硬生生地咽下了堵到嗓子眼的那口气,胸口憋屈得快要炸了,把手里的果子拿到嘴边“咔嚓”咬了大半口才觉得气舒了些,吃完了,转眼朝母亲微笑:“没怎么。”
大可足浑氏有些疑惑,可是看慕容冲笑得镇定,便也抛过一边了。慕容冲安抚了母亲便回头瞧了慕容泓一眼——在那一瞬之间,他的神色冷得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倒像是在人世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憎恨而冷静地盯着自己的敌人,目光里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如果慕容泓这时候往慕容冲这边瞧一眼,他一定会害怕的。可惜他说了那句“人家吃得多了,哪里还会稀罕!”之后便有些心虚,低头猛吃东西,而慕容冲也很快回过头去,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有说有笑地陪大可足浑氏聊天,过了一会儿便微笑着站了起来,说:“我还要回宫复命,这便先回去了。”
大可足浑氏正聊得开心,听他这么说,极失望地说:“这便要走了么?”
慕容冲笑了笑,说:“是啊——他们的规矩比我们原先的大。”
大可足浑氏顿时慌了,忙说:“那你快回吧!”
慕容冲辞了母亲便来到慕容暐与宋牙所在的厅堂。慕容暐和宋牙见他脸色青白地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羽觞,有些惊疑地看了过来。宋牙看了一眼,双掌一合跳了起来,一惊一乍地指着慕容冲说:“嗳呀,您的手怎么了?”
慕容冲有些疑惑地看了宋牙一眼,不自觉地将手掌翻起来看,这才发现右手的手心上赫然有几处伤痕,上面的血都凝了。他想了想,只记得当时听了慕容泓的话气得快要疯了,又不好发作,只是不住地拿指甲剜手心——手上的一点点痛,倒让他的心里好过了很多。可他记得只是一点点痛而已,为何——?他看着手上的血迹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怪:“我自己倒没发觉……”
宋牙上前帮他擦了擦手,边擦边问:“您可真是……您没觉得疼吗?”
慕容冲摇了摇头,抬眼同慕容暐说:“三哥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先回宫复命了。”
坐在席上的慕容暐如梦初醒般应了声:“哦……好。”
慕容冲朝他行了一礼,然后不待吩咐便猛地站了起来,扭头就往门外走。他一直走到门外才停住了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阳光那么明亮!盛夏的阳光无遮无挡地落在他的衣物上,连绯色的织物也返照出一层白色的光。
紧追出来的宋牙问他:“咱们现在便回去么?”
慕容冲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回去?回哪儿去?”然后突然明白过来,眼睛一弯笑了起来:“不回去,我们去西市看看吧——不是说那儿有许多西域来的胡商和好多稀奇古怪的物件么?” txt小说上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