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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叹息一声,收了刀,颓然坐在地上,望着苍天,号啕大哭起来。
安子介回到秦村的时候,秦村正闹腾得像是翻了天。
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站在两排人,一排是陈司令的兵,一排是秦村的那些枪手,个个都是荷枪实弹,肃穆对峙。
这第一局,咱们来个活靶子。陈司令指了指何五老爷说,你和我来当这个靶子,我手里有两个果子,咱们一人放一个在脑袋上,然后叫咱们选出的神枪手打,打中了果子算赢,没打中么,嘿嘿,就输了。
陈司令选出的神枪手是他的一个副官,此人双眼如同鹰隼,炯炯闪亮,一看就是耍枪的好手。何五老爷选出的,是他的一个亲随,此人先前是个猎手,耍火铳的,据说弹无虚发,后来被何五老爷招为了保镖,背着支长枪,形影相随。
既然陈司令已经提出科目和规则,而且愿意亲身先试,何五老爷自是不好推诿,只得应承。
那陈司令拿着果子,快步走到大槐树下,将果子放在脑袋上。只见他的副官提起长枪,抬手一枪,那果子在陈司令脑袋上炸成了一片水花。陈司令摸摸脑袋,接过副官递来的手绢,擦干净流在脸上的果汁,笑着跟何五老爷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五老爷拿起果子,埋着脑袋,步履沉重地走到那大槐树下,镇静地将那果子搁在脑袋上,然后示意开枪。但是那保镖却跟患了疟疾似的,一身哆嗦个不停,别说提枪,就连站,也好像站不稳了。
大家焦急地看着保镖。保镖哭丧着脸说,那是五老爷呢,要是打不中果子怎么办,不要了他老人家的命么?我不敢,我手软,我抓不起来枪,就算抓起来,也没胆量瞄啊,就算敢瞄,我也没胆量勾扳机啊!
那保镖说着说着,竟然瘫软在地上哭了起来。
何五老爷,这就是你的神枪手啊?怎么这么衰啊!陈司令呵呵大笑着,笑声就像马蜂一样,嗡嗡飞舞着,刺得秦村每个人的耳朵都生痛。
何五老爷也急了,先是骂了他那保镖一句,然后喊叫起来,秦村的爷们儿,是汉子的就拿起枪来,比着我的脑袋……比着我脑袋上的这果子,好好放一枪啊!别把脸丢在家门口啊!爷们儿啊!
何五老爷喊叫了好一阵子,也没谁提枪站出来。陈司令和他的那些兵们,呵呵狂笑着,笑声就像汹涌的潮水,将秦村保持和积蓄了这么多年的尊严、自豪、骄傲……,都席卷一空。等这潮水住了,散落在秦村面前的,将会是无言的耻辱、不尽的悲哀以及贫穷和困苦,还有遍地狼藉和满目废墟!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安子介。
安子介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抓起地上的那支枪说,我来打吧,打哪?打我干爹头上的果子?哦,好啦,我来打!
肉米 23(3)
何五老爷看见有人拿起了枪,眼睛一亮,等到看清楚了,暗自叫了声不好!算了,认命吧。何五老爷闭上眼睛,慢慢仰起脑袋,可是那脑袋却怎么也仰不起来,好像脖子无力承受,那脑袋直往胸腔里钻。
安子介刚要勾动扳机,屠夫赶了过来,又是劈头盖脸一阵耳光,打得安子介晕头转向。打够了,屠夫慌忙跑到槐树下,扶住何五老爷,说,五老爷,你怎么能让那个混蛋来打这枪呢?他是成心要害死你的!
屠夫正说着话,被陈司令挥手叫了几个兵将他拉开了,陈司令正色说道,何五老爷,这扰乱秩序的是谁?你还比不比赛?刚才没有人敢打这枪,现在有人敢打了,你难道要当缩头乌龟不成?
屠夫说,这一局就不比了,比下局吧。五老爷,咱们这一局认输吧,比下两局,咱们还有机会赢呢!
陈司令冷笑说,说得轻巧,枪都没开,怎么算输?要认输,你全都得认输!再说了,你们连枪手都没一个站出来,又怎么赢?
安子介缓过来神,说,谁说没有枪手!你们快快让开,别挡了我的枪口,我要打了!
陈司令和他那些兵赶紧闪到一边,何五老爷悲叹一声,重新站好,闭上眼睛,等待枪响。
砰!枪响了。
何五老爷只感到脑袋一凉,然后有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流到鼻子边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清香,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酸酸的,甜甜的。何五老爷鼻子一酸,泪水哗啦哗啦流淌着。他慢慢睁开眼睛,挪动脚步,离开槐树,走到他的人群里,人群一阵欢呼,犹如排山倒海,让何五老爷站立不住。
第二局依旧是陈司令出的科目,短枪打鸡蛋。秦村的人给陈司令的副官扔,副官啪啪啪三枪,三枪三中。
轮到安子介了,安子介提着枪,摇摇晃晃地背过身去,眼睛看着地下像是在数蚂蚁。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这次的鸡蛋是那副官亲自扔的,他一个接一个往空中扔去,那鸡蛋一个比一个扔得高。只见安子介长衫一撩,回过身,手一扬,只听得啪啪啪,那三个鸡蛋在空中炸成一个个美丽的花朵。人群一阵欢呼。
这一次轮到安子介出科目了。安子介打了个酒嗝,说,这样打没意思,副官,咱们来对打,背对背走出一百步,然后转身对打,谁死了谁就输了!成不?那副官和陈司令听了,面面相觑。
这一局没比成,陈司令认输了。陈司令信守了当初的约定,送了枪炮过来,何五老爷收了那些枪炮,当然也不是白收,而是奉送了千担粮食以及一千大洋。第二天陈司令就开拔了,临走的时候,还专门为何五老爷和安子介摆下酒宴,并将安子介推上首座,双方握手言欢,犹如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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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米 24(1)
我得赶紧去给曾祖父买人参了。曾祖父在讲到兴头的时候,大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一笑,却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曾祖父说,你知道么?那个陈司令,呵呵,他要我把秦村的爷们儿拉出去,拉杆子,就是成立队伍,如果有五十人,他就给我连长当,如果一百人,就给我营长当当,呵呵,这个陈司令,他说我是将才、将才……
曾祖父笑着笑着,突然咳嗽起来,咳嗽了两声,就开始喘息,呼哧呼哧,拉风箱似的。我看见曾祖父的脸变了成了茄子色,他勾下身子,手捂着胸口,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下来。我赶紧扶住他,大叫起来,老祖宗、老祖宗……
我的叫声惊动了所有人,最先跑过来的是秦三老汉,他一手扶着我曾祖父,一手轻轻敲打他的后背。接着跑来的是王天棒,他抄着手站在一边,偏着脑袋看着我们。跟着跑来的是章木匠和他的另两个徒弟,他们七手八脚地将我曾祖父扶住,敲背的敲背,拍胸的拍胸,有的说把他抬回到床上去,有的说就在这里,挪动不得。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我祖母都过来了,他们和王天棒一样,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好像我和秦三老汉是一群耍把戏的。我祖父站在门口,脸上竟然笑意盎然。
曾祖父显得非常难受,他好像是出不来气,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像一只午后的猫发出的咕噜声。
这是迷了痰!迷了老痰!章木匠到底是见多识广,他一把抓住我,将我往曾祖父怀里塞,说,你对着他的嘴巴使劲吸一口,把那痰吸出来。我正在犹豫,被秦三老汉扒拉开,他掰开曾祖父的嘴巴,凑上去……
曾祖父缓过了劲,可能是刚才折腾疲惫了,他躺在椅子里,佯着眼,一动不动,只是那胸口激烈地起伏着。
你就不要他讲了吧。秦三老汉跟我说,你让他说话太多了,累着了。
章木匠说,人都成这光景了,你还缠着他说什么事啊,让他好好躺着,睡觉样的,慢慢就去了。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曾祖父。
章木匠叹息声说,年轻的时候,扛座山也没问题,老了,就是说话也要耗费很大气力的。
我点点头。
入夜的时候,我给曾祖父和秦三老汉送菜过去。我弄了很大一碗肉,这一弄,锅里所剩就不多了。这让祖父很不高兴,母亲也说,他们吃得完么?
我说,曾祖父已经不吃了,他就闻闻。
祖父说,他闻闻?你还弄这么多?
我没有理会他,端着肉,拿着酒,过去了。
秦三老汉跟曾祖父说,叔,肉来了。说着,将我曾祖父从床上扶起来,把那一大碗肉端起来,搁在他的鼻子底下,曾祖父闻了闻,感叹说,真香啊!
连着闻了几下,曾祖父把脑袋偏在了一边,说饱了。
我没有回去和王天棒他们一起吃饭,而是和秦三老汉在一起。
因为曾祖父已经不吃东西了,秦三老汉就把那个小几子搬到了床下,我们两个虾米似的弓着身子,凑在几子上的那碗肉面前。我能和他一起吃饭,秦三老汉显得有点受宠若惊,拿筷子的手都在哆嗦。
我给秦三老汉倒了一大碗酒,我说,你喝吧,不要怕没有了,明天我再去弄一些回来。
秦三老汉说,你明天要回爱城么?
我点点头。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回到了爱城,敲了敲家门,没人答应,英儿不在。以前喜欢喝酒,经常有把钥匙搞丢的事情发生,弄得进不了家门。为了防止这类事情再发生,我就把一把钥匙埋在了楼下的一个花盆里。翻腾了好几个花盆,我才找到那把钥匙,开门进去,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进了卧室,那三盏灯燃烧得很旺,红红的火焰将屋子里映照得非常温馨。我趴到床上,捋开被子,抱着枕头,凑在鼻子边,我嗅到了少女的味道,英儿的味道……
我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英儿回来。离开的时候,我给她写了张纸条,说我已经回来过了,很感激她帮我照顾我的希望与未来,还说在她离开秦村的那天晚上,我梦见她美丽的笑脸了……
肉米 24(2)
写了纸条,觉得意犹未尽,下楼去买了一大束鲜花,和那张纸条一起搁在床头。鲜花与甜言蜜语,是女人永远无法抗拒的两样东西,希望在英儿的身上也同样能得以奏效。
离开家,去药店买了五十克上好的人参,请教那抓药的老中医怎么吃最好,他给我了些陈皮和大枣,说了怎么个吃法,然后就匆忙往秦村赶。走到半路上的时候,记得还应该再买些酒,买些烟,就去了土镇。在临近土镇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翻出小玉留给我的电话,一拨,只响了两声她就接了——
梁玉吗?我是安子啊。
小玉一听我的声音,热情地喊道,哦,安子老师啊,你在哪里啊?
我告诉她我马上就要到土镇了,专门来看看她。
这个女人一听,激动了,呵呵地笑着说,你在开玩笑吧安子老师,你怎么会专门来看我呢?
我说你要不相信,就当我来看看郑鸣总成吧。
郑鸣怎么会在我这里呢?小玉一听,声音黯然了下来。
刚进土镇,就看见小玉站在路边张望了。我下了车,她伸出手了,我们握了握,她的手很小,滑溜溜的,软软的,跟没有骨头似的。
安老师不会真是来看我的吧。小玉很激动。
我说是啊,我回了一趟爱城,然后往秦村赶,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小玉说,我们?谁是我们?
郑鸣走了吗?
小玉嘴巴一撇,说,安子老师,你的心里可不干净啊,想什么地方去了?人家郑鸣是来收集那个清代才子的故事的,没地方住,在我那里歇了两天脚,你以为我是招他做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