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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奇(上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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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这就是北京城?黄乎乎一片,够脏的了,哪比得扬州清秀柔美。”瘦削矮小的郑板桥举起手中的打狗棍指点着周围毫无顾忌地打趣道,“你们再看京城的大姑娘,怎么个个都是山高马大,粗眉大嘴的?”郑板桥在哥几个当众是最活泼的一个,樵细的长辫突出了他思之过度的脑门,尖削的下巴,稀疏的唇须没一点大丈夫的气慨,身高不过五尺,乍看上去,毫不起眼。但细细观之,高耸的鼻梁补足了他男性的刚毅,紧绷绷的单眼皮下一双藏锋的大眼显得格外的夺人,闻之他无处不有的蛊惑性的言谈,见之他无处不在的敏捷过人的举止,无人不对他刮目相看了。

  郑板桥善意的谑笑驱散了大伙的倦意,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自己的见解,听他们熙嚷的南方口音,又是那么一幅怪特的模样,脾性憨厚的北人禁不住都将目光送了过来。性格持重的黄慎用手中的雨伞悄悄捣了捣兴奋不已的郑板桥:“祸从口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黄慎的声音虽不大,但哥几个都听到了,相继谨慎地敛住了口舌。郑板桥一双灵活的大眼觑了下周围,讪意地朝黄慎作了一个鬼脸。

  黄慎是福建宁化人,家父早逝,十八岁新婚那年就担起了养家的重负,听人说扬州是个用字画就能淘金的好地方,他辞别了老母新妻,独身去了扬州。临行前,老母亲嘱人放倒了门前的一棵老瘿树,用树疙瘩雕了个木瓢交给了他,说是荒岭野外的喝个水方便。领悟老母的深意,黄慎从此自号“瘿瓢子”,与郑板桥他们熟识之后,哥几个都戏称他“黄老瓢”。说起他和郑板桥他们相识,那还真是一段缘份。黄慎有三进扬州的奇特经历,初进扬州他听一个同行的老船客说,画师要想在扬州地面上立足,画好字不好,就好比一块不起眼的抹桌布,充其量只是个佃佣。黄慎听了这话,二话没说就下船走了,连个扬州的城门都没见着。在外辗转三年后,书法有了造诣的黄慎二进扬州,这次他多了个心眼,摸底探路他在南城门溜进了一家裱画坊,没见僧人面,先拜佛观音,见识见识扬州画师们的大作再作计较。那是一个阴雨天,裱工们的衣衫物什放在炭火上烘烤,没挂正点的衣衫落在火盆里,燃着了衣架,幸亏遇上了溜进裱坊的黄慎。黄慎救了裱画坊,也救了郑板桥他们存放在裱坊的大批字画。也是感恩吧,高翔将黄慎引荐给了自己的恩师,时下最富盛名的大画僧石涛。石涛得知黄慎的经历,笑了一下随意地说道:“老僧这里有个楹联,有上联没下联,上联是‘水底日为天上日’,你能说出它的下联吗?”黄慎想了多半晌答不上来,在黄慎身后就座的郑板桥急了眼,悄声道:“‘眼中人是面前人’。”黄慎虽说听到了郑板桥的提示,但他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石涛睁开微合的眼,平缓地说:“老僧出家甚早,什么都忘却了,独独家母灶前投柴烧火的情境忘却不了,不知浪迹在外的黄先生有何感触?”

  “尊师说到晚辈的心坎里了。”

  “即是这般,你能就那般情境吟上一首烧火诗吗?”

  黄慎的脑海里浮现出老母娇妻灶前烧火的情景,情溢胸喉,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句子来表述。

  “黄先生与老僧初次谋面,难免语塞。老僧无礼,无礼了。”石涛平和地笑了一下,转对郑板桥他们几个说,“你们谁能吟得?”

  高翔与汪士慎对视了一下,推崇金农,金农何尝不是聪明绝顶的人,石涛的本意是冲着郑板桥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于是他歉意地推给了郑板桥:“板桥……”

  郑板桥戏说道:“吟诗作画你们几个都在我之上,今日怎么啦,怕在大师面前出丑?就算我献丑了。”随之他应吟道:“‘吹火莺唇敛,投柴玉腕斜。回看烟里面,恰似雾中花。’请尊师、诸位仁兄点教。”

  石涛虽说为适才郑板桥在黄慎身后提示有些愠恼,但也不得不折服他的敏捷聪慧,诗才怪杰,脱口赞道:“好,作得好。诗中有画,画可见诗。”随后意味深长地感慨起来,“书好字好诗不好,如同好花伴烂草。诗书画三位一体,缺一不可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石涛说的是对艺技的感悟,而黄慎明白的是自己文学造诣的浅薄。于是他决意离开扬州,发誓“诗不惊人不临扬州城。”郑板桥他们叹服却又无奈黄慎的韧性,只好随之。从那以后,黄慎与扬州的画界有了不解之缘。

  “穿过碧玉胡同,过了虎坊桥,前面就是琉璃厂文化街。”金农嘴里念着刚才问来的路径,领头走着。手里拖着打狗棍四处浏览张望的郑板桥见到一个豪华宅子门前的对联,驻步观研了起来。

  这是当朝大学士、军机大臣兼直隶总督钟文奎的私人府邸,在周围的建筑中显得格外的气势壮观。钟家的门对字用小篆雕刻在弧形的柏枝薄板上,深红套漆,古朴庄重。对子是这样写的:

  于古人之后议古人之失

  处古人之位为古人之事

  见板桥入神在对联上没回话,几位走到前面的同伴只好踅回身来围到板桥身边。“怎么,看宅子里的姑娘长得俊俏,想进去歇脚了?”金农打趣地说。板桥没理会金农的打趣,琢磨地说:“你们看这副门对子,里边有名堂……”

  汪士慎闷声闷气地说:“有什么名堂?就你板桥的事儿多。你说好,人家就会给你一碗饭吃?”

  众人善意地笑了起来。黄慎发现了什么止住了笑:“哎,你们别笑,板桥琢磨它自有一番道理,你们看,这对子后面各加上一个字,方为言尽意到。”

  板桥笑着瞥了黄慎一眼,说全了上联:“于古人之后议古人之失易。”

  “处古人之位为古人之事难。”黄慎紧接着说全了下联。

  “好。”金农与汪士慎、高翔异口同声地叫好道。

  钟家女婢春花提着菜篮子从早市回来,听见这帮穷酸文人的咬文嚼字,独自抿口笑了一下,兴奋地跑进府门去了。

  原来钟家门前的这幅对子确实是藏着名堂的,它系着一个少女的终身,系着一个美妙的梦。钟文奎膝下无子,到了四十岁上,送子娘娘开了眼,给他钟家送来一个秀色可人的女娃,娃产在梅花盛开的隆冬季节,望窗外雪花飘零,梅花争卉,钟文奎神思飘逸,“小梅……对,就叫小梅。”转眼十五、六年过去了,钟小梅出落得窈窕婀娜,看她就象透过雪幔观花一样,看不够,赏不够,舍不得将目光浪费到别处去。光洁白皙的肤色如同刚刚出水的芙蓉娇嫩柔美,黑色的头发有着缎子一般的光泽,鼻子和嘴唇的纤秀而周正,嘴角总是浮现着温和的微笑,柔和的面颊上时时泛着细微的红潮,标致的瓜子脸,令人不能忘却的是她那有些任性的黑而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活泼而大胆。“暗香锁不住,闭户寻无踪”,钟家深闺藏娇,上门说媒的还是踏破了门槛。为了女儿的婚嫁,钟文奎老夫妇费尽心机,就没有一个让女儿钟意的。钟小梅诗书琴画无一不精,极富幻想,在她的心目中,非品行才学具佳不嫁,与平庸之辈厮守终身,不若刎颈自尽了干净。钟文奎只好听凭女儿的别出心裁,出了那么幅对子张挂在大门口,哪个有心人能解出其中的谜底,钟小梅的终身就托付给他。钟文奎没少留心带回一些富才学的才子来,但那些个才子们除了对门前的对子击掌称颂外,没一个看出个中名堂的。起初钟文奎只当是才子们畏于他的威严,不敢放肆,日子久了,就是很熟识了,你想套话引话都没个结果,久而久之,钟文奎也就心凉了。

  不知底里的郑板桥哪会知晓这些呢,待女佣春花领着晨练装扮的钟文奎匆匆赶到大门口,郑板桥他们一行早就离去了。

  钟文奎问守卫道:“春花说的那伙人呢?”

  “走了。往琉璃厂街那边去了。”

  “他们是些什么人?”

  守卫一下子描绘不出来:“……象一帮叫花子,啊,不不,象落难的书生。”

  一听这话,钟文奎情绪落下去一大半,轻轻地“哦”了一声,随意地说:“那就算了吧。”

  钟文奎说算了那就算了吗?钟小梅可不答应,一年多了,竟然就没有一个有心人看出其中的蹊跷。如今天赐良缘,你说她能让过这一个吗?“算了?爹爹的话说得真是轻巧。那么多的王公大臣、文人墨客都没有看出这幅对子的藏意,有人说出谜底,他就是跟我前世有缘,这是天意,怎么说算就算了?”

  “小姐。”春花劝说道:“那是落魄书生,老爷没去撵人家,自有老爷的道理。”

  “爹爹说话不算话,我要去找他!”

  2

  琉璃厂文化街座落在北京和平门外南新华街,东西走向两华里多。琉璃厂文化街原名“海王村”,是过去辽代的一个贫困的小村落,元代定都北京后,开始在这里设窑烧制皇宫用的琉璃瓦,因此而得名。康熙年间这里开始形成了“庙市”,使整个琉璃厂文化街热闹起来,关于当时的盛况,有诗绘曰:“正阳门外闹元宵,金犊花聪意气骄。十里香尘迷锦幛,三更烟火走虹桥。繁华更数琉璃厂,无色云中黄赤镶”。街道两旁,商人小贩开铺设摊,以书铺为最,字画、古玩、文房次之。

  繁华的琉璃厂街上,板桥他们来到一家号称“雅墨堂”的字画店门口,见地势不错,没迟疑就开包摆起了地摊,挨墙挂起了画子。板桥铺设的一块青蓝印花布尤是夺人眼目,除了作画用的“文房”,一张宣纸上写着这么几个字:“诗书画随君所意  劣质品分文不取 扬州郑板桥”。

  郑板桥他们卖画求艺无非就是挣个口粮钱,哥几个哪会料到一场殃及终身的倚天大祸正等着他们呢。

  “嗬嗬,口气不小哇。”一个苍稳哑色的京音传来,板桥寻声望去,在他背后的“雅墨堂”门口立着一个六十来岁的清秀老者,着一身满族衣饰,手端一杆别致精巧的水烟轻曼地朝他笑着。他就是“雅墨堂”的当家老板哈川。

  板桥礼道:“对不住了,老先生。我等占了贵斋一块宝地,多有得罪了。”

  “不必客气。只怕没人买你们画子。扬州郑板桥……”哈川浅浅地笑道,“国内的画师在下无人不知,没听说过扬州还有你们这几个啊?”

  一句话说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了起来。这时,钟文奎亲自领着换了装束的钟小梅和女婢春花找来琉璃厂街,见板桥这边热闹,便挤了进来。

  “哈先生,扬州在哪儿,您都闹不清楚,您哪能知道我郑板桥呢?再说了,天下的大画师不一定都要和您这样不知天下的小商人打交道啊!”板桥棉里藏针地反讥哈川道。

  春花指着板桥对钟小梅耳语道:“小姐,你看,他就是看出对联谜底的那个人,还有……”春花刚要指点站在板桥身后的黄慎往下说,被钟小梅用手势挡住了:“知道了。”

  在众人的笑声中,哈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本想闲来无事,见奇而戏说一番的,不想被板桥说得下不了台了。只见他的脸一沉,说道:“看不出你的嘴上功夫比手上的功夫更厉害。今天我哈川倒要看看你的真功夫到底有多大!”

  “讨教了。”板桥轻曼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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