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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信心足了些:“就是这首《砚石怨》啊。”
乾隆也给闹糊涂了:“谁说这是反词?这词写得好,有见地啊!怎么能说是反词?”
李禅的心里踏实多了:“凌大人按皇上的御旨,以反词之罪定夺此案。”
乾隆“嗨”了一声说:“朕的意思,凭这首词扬州知府匆匆把人杀了,敢破先斩后奏的禁例,其中必有隐情。”
李禅觉得时机已成熟,跪地而曰:“皇上,臣有一本要奏。”
乾隆接过奏折匆匆看过:“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禅掷地有声地说:“句句是真,条条据实。一处有假,臣甘领死罪!”
乾隆抑止住激忿,问道:“扬州知府和画师现在何处?”
“禀皇上,押在午门外候旨。”
“先押往大礼寺,明日早朝朕亲自审理此案!”
翌日,乾隆升座乾清殿,亲自审理巨砚一案。乾隆新帝登基,效先帝之风,有影响面的大小案件他都要亲自过问,不过在处置的手段上,他要“仁慈”的多。是雍正的苛政寒了人的心,乾隆有所意悟;还是在雍正身边待的久了,得授过何种治国之秘诀?恐怕外人永远无法知晓。凌枢晋升之后,第一次受命钦差,就敢放胆置朝纲宫规于不顾,也太目无君威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敢“受”,必有人敢“行”,不刹这股风,何以治标治本?接到李禅的奏折,在乾隆的脑海里就形成了“杀鸡警猴”的念头。
允禧、苏轼出班禀奏:“启奏皇上,巨砚验审完毕。”
“细细说来。”
允禧禀道:“经验审,此方古砚乃大唐取之于广东端溪龙岩,为古砚中的上上尊品。”
苏轼接着补充道:“皇上,这方砚当年的唐明皇御称此砚为‘龙鳞玉砚’,实为罕世珍品。”
乾隆大喜过望:“哦?!好,好!接着说接着说。”
允禧续说:“其色如龙鳞,叩之如泉水叮咚,涩不留笔,滑不拒墨。已经失传五百余年。”
百官欣喜窃语。
蒋南沙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如此神砚重现于世,乃我大清祥瑞之兆,吾皇之功德必将远播海内外,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存啊!”
乾隆快活得大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朕再让诸位爱卿看一样东西。安宁。”示意。
安宁领意:“喳!”遂将两份板桥的手迹《砚石怨》发到左右两班各一份传阅。
乾隆询问道:“诸位爱卿都看了,这是一篇奇文,你们看是好词呢?还是反词?”
谁都揣摩不透皇上想要什么,所以谁都不敢贸然出班。乾隆看了一眼允禧。左班吏部侍郎戴明成出班禀道:
“启奏圣上,臣冒死一言,此乃多年不见的好词。”
蒋南沙看了,暗中窃喜道:“郑板桥啊郑板桥,上次你撞在我手里,让你泥鳅一样溜掉了,这次你犯着皇上了,老夫看你还有多大能耐!”心理阴暗的人思路总是设着法子逮人家的不是,很少有宽容的心地。蒋南沙见戴明成不知天高地厚第一个放了大炮,鼻腔里轻蔑地“哼”了下,不紧不慢地出了班:
“皇上,臣断言,这是一首居心叵测的反词。皇上你听听,‘任是铜墙铁壁,终引箫簧’。这不是明摆着暗示我大清朝就是铜墙铁壁,最终也……是何用意,昭然若揭。”
右班出来数位大臣支持蒋南沙。“皇上,臣等以为蒋南沙大臣说得极是,这是一首恶毒攻击我大清朝的反词!”
左班里出来李禅等一批大臣支持戴明成:“皇上,臣等以为这是一首好词。好在针砭时弊,世风日下,有违朝纲朝规者大有人在,难得有此敢说敢言的人了。”
“反词!”
“好词!”
“别吵了!”乾隆止住了大臣们的争吵,发话带扬州知府和郑板桥进殿。
“郑板桥。”
“草民在。”板桥不敢正面看乾隆,虽说他久经世面,但皇威森严,气势压人,这种场面能让他不心颤意抖吗?
“今天你能回答朕的问题,说清楚了,朕免你不死。”乾隆的说话似乎在开玩笑。仔细辨来,又是那么深不可测,让你捉摸不透。
允禧关切地盯视着,神悟中一股身外的“气”在牵引着板桥,他偶一抬头,看到了允禧慈善鼓励的目光,不知被什么电击了一般,脑袋陡然清晰,心神就此稳住。
“请皇上发问。”板桥致死于不顾,朝乾隆抬起了头。
乾隆看了一眼手中的那首《砚石怨》问道:“你在词中写道,宋徽宗因为花石纲而失了天下,能这么说吗?”
过了麻木愚钝的关口,思维自然活跃起来,板桥振振有词道:“启禀皇上,写词者以一说十。草民以为宋徽宗宠信花石纲,不理朝政,昏庸无道,引发了方腊起义,这是他丢失宋王朝的根本原因。”
允禧为板桥的大胆陈词捏了一把汗。
乾隆的脸上一点笑意也见不到了:“扬州府为朕寻到了失传了五百年的唐代巨砚,你的词意是不是告诫朕要以此为戒?”
板桥偷偷挺了一下酸痛的腰板:“皇上,这就要看怎么说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板桥以为找到了失传的巨砚本身是举国之幸事,但如果作来谋取私利,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此话怎讲?”
“巨砚不是扬州府着人寻找的,而是扬州通判麻三贵以私人名义买进送给钦差凌枢个人的。所以草民以为这么大的事都敢私下作交易,朝纲哪有不乱之理?”
众大臣闻之窃窃私语。
乾隆的视线转向卢雅玉:“扬州知府卢雅玉。”
卢雅玉叩首道:“罪臣在!”
乾隆问:“郑板桥说得是否确实?”
卢雅玉说:“启禀皇上,巨砚是扬州通判麻三贵私人买下,运送的兵卒不知究里,运到了扬州府大门口,为此,麻三贵当着所有围观的人,说这是送给凌枢大人的。”
说来说去这巨砚还不是进贡给朝廷的,竟是私贿,事情捅到台面上了,他乾隆才有眼福看到这珍宝。乾隆差点被气得幽闭过去,合眼稳了下神才有说话的气口:
“郑板桥。”
“草民在。”
“朕接着问你。‘花石好入房,门开合不上。任是铁壁铜墙,终引萧篁’,是何意?”
“皇上,草民可以直言吗?”
“当说无妨。”
板桥理直气壮地陈言道:“以迎驾之名动用万两官银私买奇石,为了这块奇石累死三名劳役,如果纵容此类不良朝风,终而必将导致政亡朝崩。”
乾隆不吭声了。
蒋南沙出班:“郑板桥,老臣问你,‘任是铁壁铜墙,终引萧篁’暗示我大清纵是铜墙铁壁,已是一片箫簧之声。就这一句词任你如何巧辩,也是枉然!”
板桥作了一个揖,反唇蒋南沙道:“这位大臣,草民不恭了。东坡写给他老妻的悼亡词是这样收句的:‘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如果不说他前面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夜来幽梦忽还乡’,单抽‘料得年年肠断处’而断章取义,东坡的悼亡词岂不成了犯上之词了?”
蒋南沙张口结舌,恼羞地:“启奏圣上,刁民郑板桥巧舌如簧,戏弄圣上,该当死罪!”
乾隆“嗯”了一声似是闭目养神再也没说话,昨天夜里的一幕浮现在的眼前——
皇后富察氏陪同满面挂着泪痕的妃子凌琳给凌枢说情,乾隆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哄走了凌琳,把富察氏留了下来,那脸色就变了:
“你把她带这儿来做什么,让朕怎么说你好?你觉得你们这些娘们陪了朕的乐子,朕就可以不要王法,不要朝规了?你以为朕天天上朝听政,这江山就牢靠了是不是?你以为一二个贪官污吏无关痛痒,满清的树大根深是不是?树再大,枝叶再茂盛,一旦根烂了,大树自然枯萎。这个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指鹿为马的秦二世丞相赵高,东汉桓帝时蠹害国政的小黄门张让,擅权乱政的北魏重臣元叉,隋炀帝时富比皇帝的尚书杨素,唐朝显庆年间结党肥私的中书令李义府,唐玄宗时期贿赂公行的国公杨国忠,宋末年大搞花石纲肥私的节度使朱勉,南宋极尽享乐的三朝宰相贾似道,势倾朝野的辽金丞相萧裕,荼毒生灵的元朝尚书平章政事阿合马,明朝英宗时期贪欲成性的大太监王振,武宗时期横聚暴敛的太监刘瑾,嘉靖中期招财纳贿的严嵩、严世蕃父子,熹宗时期操纵国计民生的大太监魏忠贤,清初圈土换地的抚远大将军鳌拜,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当朝皇帝的宠臣,哪一个不是权倾朝野?但他们都逃脱不了同样一个下场,那就是在他们危及到朝廷的存亡,他们就得归西去。”
遭到乾隆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富察氏起而惶惶然,继而讪讪然,再而凄凄然,她没说一句话,淌着泪水任凭乾隆在她身上撒着气。富察氏平日就是一位不善言词的温和女性,此时别说乾隆没给她一点辩驳的机会,即使给了她也不会强词夺理的,她是一个才女,《资治通鉴》《史记》她何尝不是熟而又熟精而又精?自觉作错了事,却又无力申辩,懊恼之余羞悔难当,这是最让人揪心的。
“你怎么不说一句话?”乾隆问道。
富察氏低着头说:“臣妾知罪,无话可说。”
乾隆望着凄楚哀怜的富察氏,顿觉爱妻柔美知情,一股柔情升腾起来,上前轻轻抹去了她的泪水,刚要拥抱住她,富察氏跪了下去:“臣妾再也不作这种糊涂事了。”乾隆一把扶起了她,抚着她的娇颜笑说:“朕不怪罪你了还不行吗?你们这些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现在看来,不光是女子见识短,男子伟丈夫里见识短的亦不乏其人。
想到这儿,乾隆哈哈大笑了起来,满朝文武不知究里,悬着一颗心静候乾隆的出语。乾隆笑完之后说道:“郑板桥,你说得好,说得好啊。你的字画朕见过,今日又得见你的文才,扬州的画师果然是诗书画样样精通啊!朕免你无罪。”
“谢圣主龙恩!”郑板桥叩曰,不知什么原故,这时他嗅到了朝堂里一股特殊的檀香味。
“扬州知府卢雅玉。”
“罪臣在。”
“先斩后奏,误杀小铁匠,乃失职之举,理当问罪,朕念你扬州任上治理有功,免罪调任广西,由吏部议呈。”乾隆御旨道。
“谢主龙恩!”卢雅玉舒出了一口长气,脊梁骨上开始有了知觉,刚才淌出的汗水现在觉得格外的凉。
“允禧贝勒。”
“臣在。”
“朕晋升你为慎亲王,赐为南巡特使。替换钦差凌枢代朕巡查南巡事宜,三日内出巡。”
“臣领旨,谢主龙恩!”
“安宁。”
“臣在。”
“传朕的旨意,凌枢出巡期间,行为不检,召回京城,除所收贿赂一律没收入库外,罚俸一年,降职为从五品;扬州通判麻三贵……动用官银收买巨砚,理当问罪,朕念其寻得失传古砚有功,将功折过免罪,晋升从五品,代理扬州知府职。”
“臣遵旨。”
乾隆似乎格外解气地说完了这些。他在量刑处罚时,或多或少地掺入了对皇后富察氏、凌琳爱妃的情感关照,作为一种政治平衡,免得在凌枢的宽宥上太惹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