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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前。 “大胆!”徐姑姑怒斥。
我定定看着眼前状似疯魔的妇人,良久,方缓缓道,“如你所言,王儇从来不是良善之人,否则今日囚在牢中待死的人,便不是你,而是我,甚至是我王氏满门。” “你以为富贵荣华得来全不需代价?”我自嘲地一笑,“这些年,你只看到我无限风光,却不曾见过我如履薄冰、心惊胆颤,并非只有你苏锦儿命运多骞,这世上有一份风光,自有一份背后艰难。你本有过自己一番天地,何苦羡妒旁人?” 锦儿惨笑,“我的天地,我何尝有过自己的天地……打小围着你转,你便是天,便是地,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抛开……我做梦也求不到的,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就算我舍了命,也搏不来他认真看顾一眼,你却那般作践,逼得他为你去死!” 她的话,一声声,一字字刺进我心里,直刺得血肉模糊。 “不错,你说的都不错。”我依然在笑,一开口却枯涩得不似自己的声音,“这便是命,你和子澹,一个死不认命,一个认命到死,到头来又是如何?总有些东西不得不争,也总有些东西,不得不舍……就算你同我一样生作金枝玉叶,不知取舍,也同样是如今这般下场。”
“你不过是命好,凭什么就占尽一切!”她跌在那堆破絮上,嘶声喊道,“就算下辈子做不成金枝玉叶,我宁愿变猪变狗,也不要再做丫鬟!”
她凄厉的哭声回荡在阴冷囚室,从四面八方向我迫来。
我猝然回转身,重重拂袖,“送苏夫人上路。”
正文 情切
苏锦儿以行刺共谋之罪,被一道白绫赐死在囚室之中,共犯名册之上也按下了她的手印。
柳盈行刺一案原本与苏锦儿的攀污毫无关系,外间只知苏锦儿冒犯皇室,犯下死罪,却不知我将她一并扯进此番谋刺之中,以逆谋共犯的罪名处死,便顺理成章地让锦儿成了指认同谋的一枚棋子——而且是死无对证,再不得翻身的死棋。被她临死“招供”出的人,纵然浑身是嘴,也百口莫辩。
被囚禁的御膳司、浣衣局宫人闻听苏锦儿认罪伏诛,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唯恐与逆党沾上关系,等不及大理寺真正用刑,已经自起内乱,互相攀咬——人心之恶,比天下最锋利的兵器,更能杀人于无形。一时间,牵涉入案之人不断增加,共犯名录一叠叠送往我眼前,整个宫闱都笼罩在一片恐惧惶惑之中。
徐姑姑垂手而立,缄默不语。我面前薄薄一册名录摊开,写满细细密密的名字,这就是经过层层甄选,最终确定的共犯名录。
我一个个名字仔细看过,大多数名字都是皇室心腹旧人,也是我早有心清除之人,如今不过是挟柳盈之事一网打尽。
谁又能料到,引发这一场血腥风波的由头,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的痴烈。
那柳盈出身将门,自幼入宫,伴在子律身边,明是侍婢,暗是姬妾,早已对子律情根深种。若是太平年月,待子律封王册妃,将她收为侧室,原也可富贵清平过得一世。偏偏生逢乱世,子律叛逃谋反,阵前伏诛,落了个身败名裂,尸骨无存的下场。寻常女子以死相殉倒也罢了,可叹这柳盈竟是如此忠贞刚烈的性子,暗地隐忍,伺机行刺萧綦,为子律复仇。
小小宫人,纵然命如草芥,一旦逼到绝境,以命相搏,也有惊人之力。
只是单凭她一己之力,若无人从旁相助,岂能在深宫之中来去自如。从浣衣局调入御膳司,是接近萧綦的第一步;在御膳司从杂役晋身为奉膳,是第二步;最后秘藏剧毒,投毒于食在先,怀刃行刺在后,这行刺的计划虽不怎么高明,却也步步为营,想必一路走来,都有高人暗中相助,为她打通关节,隐瞒遮掩。
像柳盈一般效忠皇室的心腹旧属,宫中不在少数,而有这番本事,暗掌各司权柄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这些人暗中聚结,心念旧主,对权臣武人心怀怨愤已久,虽没有谋反的胆量和本事,却如盗夜之鼠,伺机而动。
翻到名册的最后,赫然看见两个熟悉的名字,令我悚然一惊,掌心渗出冷汗。
我抬眼看向徐姑姑,“这份名册,除了你我,还有谁见过?”
“无人见过。”徐姑姑欠身回禀,脸色凝重。
啪的一声,我扬手将名册掷到她脚下,“徐姑姑,你好糊涂!”
名册最后一页赫然写着永安宫中两名主事嬷嬷的名字。她二人虽不是皇室旧党,却也因太皇太后而对萧綦深怀怨愤。姑姑痴盲已久,她身边的嬷嬷擅自生事,卷入此案,一旦传扬出去,太皇太后岂能脱得了干系。
日当正午,我踏入永安宫,身边未带侍从,只率了徐姑姑等贴身之人。
我所过之处,众人敛息俯首,肃寂的殿内只有裙袂曳地,锦缎滑过玉砖的悉簌声和着步摇环佩,冷冷作响。
太皇太后正在午睡,我没有惊动她,即便她醒来,也不过是在另一场梦里。望着姑姑苍老干枯,却宁静恬和的睡颜,我不知该羡慕还是悲哀。
两个嬷嬷已经身着素衣,散发除钗,一动不动地跪在殿前。她二人跟随姑姑多年,今日自知事败,已无侥幸之心,但求速死。
我从徐姑姑手中接过白绫,抛在她们跟前,“你们侍奉太皇太后多年,其行可诛,其心可悯,特赐你二人全尸归葬。”
获罪赐死的宫人只得草席卷尸,乱葬郊野,若能留得全尸,归葬故里,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平静地直了身,朝我俯首,复又向内殿顿首三拜。
吴嬷嬷拾起白绫,回首对郑嬷嬷一笑,眼角皱纹深深,从容舒展,“我先去一步。”
“我随后就来。”郑嬷嬷浅笑,神情仿若昔日少女般恬静。
徐姑姑别过头,低垂了脸,肩头微微颤抖。
吴嬷嬷捧了白绫,随着两名内监,缓步走入后殿。
永安宫两名嬷嬷,以怠慢礼仪,侍候太皇太后不力之罪赐死。
柳盈一案,牵连宫中大小执事,知情共犯竟达三百余人。列入名册中的一百三十八人,或为皇室心腹,或对朝政有诽谤非议,皆被训诫司下狱。其余人等多为相互攀污,罪证不足,被我下令赦出。获释人等,经过一番险死还生,无不感恩戴德,战战兢兢。
大理寺查遍了柳盈九族,找出柳家有一房表亲,将庶出女儿嫁与湘东侯为妾。
朝中仅存的一支皇族余势,正是以湘东侯为首的世家子弟,表面归附萧綦,实则私下聚议,对武人当权心怀不满。这一脉余孽,在朝堂上阳奉阴违,不时与萧綦作对,暗讽武人乱政,鼓动世家子弟不忿之心,令萧綦早已存了杀心。只是湘东侯为人阴刻谨慎,深藏不露,竟让萧綦遍布朝中的耳目,也抓不到他一丝把柄。
殊料区区一出宫闱逆案,竟阴差阳错地引出了湘东侯这一线关联,将祸水从宫闱引向朝堂,矛头直指皇党余孽——恐怕湘东侯做梦也想不到,他一世精明,费尽心机,却因区区一个宫女,赔进了身家性命。
罪证确凿之下,萧綦当即下令,将湘东侯满门下狱,七日后处斩于市。相关从犯十五人一并处死,其余涉案人等依律流放贬谪。一场谋刺风波,历时月余,终以杀戮平息。经此一案,从宫廷到朝堂,如一场雷霆暴雨洗过,残枝枯叶冲刷得干干净净,旧党余孽被全部肃清。
夏日喧暑褪去,秋意渐渐袭来。
哥哥回京的这一天,恰逢雨后初晴,碧空如洗,天际流云遮了淡淡远山,一派高旷幽逸。
朝阳门外,旌旄飘扬,黄伞青扇,朱牌龙旗,钦命河道总督、江夏王的仪仗逶迤而来。哥哥紫袍玉带,云锦风氅翻卷,当先一骑越众而来。这熠然如星辰的男子,倾倒帝京无数少女的男子,是我引以为傲的哥哥。我站在萧綦身侧,深深凝望哥哥,一年之间,江南烟雨的轻软,非但没有为他平添风流,反而在他眉宇之间刻下了几许持重从容。萧綦与哥哥把臂而立,并肩踏上甬道。哥哥微微侧首,含笑向我看来,秀眉微扬间,隐隐已有父亲当年位极人臣的风采。此时此地,我至亲至爱的两个男子,携手把臂,终于站到了一起。
来不及洗去满身风尘,哥哥便赶往慈安寺拜祭母亲。母亲灵前,我们兄妹二人静静相对,仿佛能感觉到母亲冥冥中温柔注视我们的眼神。
又一个春夏秋冬无声的过去了,母亲走了,哥哥回来,而我,又闯过了无数风刀霜剑。
“阿妩”,哥哥柔声唤我,眼眸中盛满深深感伤,“哥哥真的很笨。”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微微笑道,“笨哥哥才好让我欺负呢。”
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将我揽住,“臭丫头,还是这么逞强好胜。”
我闭了眼睛笑,“谁叫你那么笨。”
“这些年,一直让你受委屈。”哥哥低低叹息,衣襟上传来木槿花的香气,温暖而恬静,“往后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不再让你一个人受累。”
我伏在他肩头,紧紧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滑落。
随哥哥一起返京的,除了数名姬妾,还有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小人儿。侍妾朱颜为哥哥生下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取名卿仪。哥哥说,在他几名儿女之中,唯独卿仪与我小时候长得最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连对小孩子一向避而远之的萧綦,也爱极了这孩子。
夜里沐浴之后,我散着湿发,懒懒倚在锦榻上,等长发晾干。
萧綦陪在旁边,一面看奏折,一面闲闲把玩着我的湿发。
我想着卿仪可爱的模样,突发异想,“我们把卿仪抱养过来,做女儿好不好?”萧綦一怔,脸色立时罩上寒霜,“抱养别人的孩子做什么,我们自己会有,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我低了头,心中一黯,默然说不出话来。他揽过我,眸光温柔,“等你身子好起来,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别过头,勉强一笑,岔开了话头,“卿仪不是嫡出,等哥哥将来迎娶了正妃,还不知能否见容于她。”
萧綦笑了笑,“这倒难说,王夙姬妾成群,将来的江夏王妃若有你一半悍妒,只怕要家宅不宁了。”
见我扬眉瞪他,萧綦忙笑着改口,“可见,齐人之福实在是骗人的。”
“是么,我记得某人似乎也曾有过齐人之福呢。”我笑睨了他。
萧綦尴尬地咳嗽一声,“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永历二年十月,贤王子澹率左右元帅暨三十万南征大军班师还朝。
受俘的南方宗室,一并押解赴京,昔日王公亲贵沦为阶下囚徒,囚枷过市,百姓争睹。
萧綦率百官出城相迎,亲携众将至营中犒巡。朝堂上的萧綦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而朝堂下的萧綦,依然没有丢弃武人的豪迈。
我站在贤王府正堂,微微闭目,遥想朝阳门外,军威煊赫,旌旗蔽日的盛况,眼前浮现过一张张清晰面目——萧綦傲岸睥睨,哥哥蕴雅风流,宋怀恩沉默坚毅,胡光烈意气风发……最后,是子澹临去时白衣胜雪的背影。
此刻,我带着一众皇室亲贵恭立在新落成的贤王府,迎候子澹归来。
门外夕阳余晖在眼前晕开一片陆离光影,该来的终归要来。
我缓缓步出殿门,踏上红毡金沙的甬道,茜金披纱漫卷如飞,率着身后华众人迎向子澹的车驾。
府门前仪仗煊煊,哥哥一骑白马当先,紫辔雕鞍,丰神如玉,已经到了门前。身后却是一乘辇车,四面垂下锦帘,并不见子澹身影。我怔忪间,哥哥已下马立在一旁。内侍高唱,“恭迎贤王殿下回府——”
辇前锦帘被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