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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长赢的人,但也从没输过。
那份警觉淡了,也许不多,但那人再开口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了:“我们正在查你住的那幢楼里的一个案子。希望你能跟我们走一趟。”
他的心不再狂跳了。他听见它撞碎在他的胸口上。尽管疼痛难忍,他还是迅速地找到了最佳的反应:“好。我要不要和老师请个假?”
对方微微点头。他站起来,不易觉察地摇晃了一下。他走过去,先和副班长交代了两句,然后转出去找班主任老师。他的声音镇定坦然,他做得很好。
他忙这些的时候,那两个人一直看着走廊里的学生们。他们对看到的一切都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学校,阳光迷恋的地方、纯洁无瑕的地方、邪恶无从落脚的地方,嗯?他们中的一个抽出烟点着了,另一个飞快地抢了下来,小心地熄灭掉。他们的工作很无趣,肮脏而又无趣——捕捉、猎杀、埋葬。有点像杀虫剂的使用说明。
那男孩终于从办公室里出来了。两个男人盯着他,仍旧兴致盎然。这孩子的脸上挂着个假笑,他仍然试图把颤抖的手藏在身后。瞧他的那张脸,白得像个死人。抽烟的那个男人在心里暗暗地冷笑,然而那笑很快就变成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他想起他十三岁的儿子。
他们一起走出教学大楼。两个男人寸步不离地走在袁琅的身边,无论他向任何一个方向逃跑,他们都能在一分钟内将他追回来。袁琅一面走一面想心事,男人们一面走一面抽着烟。
白色的云朵懒散地堆在深蓝色的天空里,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
事情发生得太快,那个男人没有立刻搞懂发生了什么。起初,他以为某个玩水枪的孩子在和他们开玩笑,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水流的温度太高了。他转过身去,看见一圈红色环绕着那个男孩,那把小刀精准地插到了袁琅的脖子里,喷出的血液染透了他的上衣。两个男人慌乱地把孩子抬起来,用知道的一切办法帮他止血。有个女孩子远远地尖叫起来,声音嘶哑,如同夜鸦。喜欢抽烟的那个人,不小心被流落的烟灰烫了一下。那天之后,他再没有抽过烟。
五时钟指向9。几乎在秒针刚转到12的时候,它便鸣叫起来,歇斯底里。虞走过去,打开它的玻璃罩子,将时间拨回到
8:30。然后,她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继续拆装那支枪。这是今晚她第八次这么做了。这世界上有两类人。第一类人做事黑白分明,他们喜欢
将世界分割,擅长使用刀子和火;另一类人喜欢灰色,他们模糊好与坏的界限,用温软的手指调节世界的平衡。在好时代里,第一类人被称为英雄或创世者,第二类人被叫做天使;在坏时代里,第一类人被叫做战争贩子,第二类人被叫做墙头草。
虞是第二类人。她身体里有种叫做妥协的东西,让她没有办法区分自己的喜好和别人的恳求。她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她站的位置是不是她真心想要的。她始终用一双灰蓝模糊的眼睛看着这世界。每当她遇到了麻烦,她都将她的心切成两半——无法停下来的此时此刻和无法抵达的彼方彼岸——这几乎毁了她的生活。就像这会儿,她一面拼装着杀人用的器械,一面想着一件全然无干的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齿轮(5)
苑没有敲门便进了房间。他扫了虞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状况。“停手。”他说。她置若罔闻。苑上前一步,迅速地夺下了那把枪,随即跳开。他的脚刚刚落地,虞便从怀里拽出了另一把枪,射穿了苑前一秒站立的地方。她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看见苑一脸冷峻地站在那里。“你应该敲门。”她说着,把枪收好。苑冷酷地笑:“敲了你能听见么?”
虞倦怠地坐回椅子里。她的眼神又开始混沌不明。苑盯着她,盯着她躁动不安的手指。“这不像你。”他说,有些感伤。他把那支枪放回到桌子上,眼睛却不肯看她,“你碰了脏东西,它开始腐蚀你了。”虞没有抬头:“你饿不饿?我做了晚饭,在厨房的桌子上。顺便给我拿一份来。”苑沉默了一
秒,然后重重地一拳打在桌上:“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他转声音绵软动听。身出门。虞看着凹下去的铁板,轻轻地摸着肚子:“没事的,“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哥哥在生妈妈的气呢。”虞向他眼睛的深处看去,它们温柔而清澈。她的手指又
十分钟后,门又一次开了。这次是乔。他探进半个身跳了一会儿,然后放弃了。“你抓过老鼠么,乔?”子,房间立刻狭小了许多。他在虞的对面坐下来,开口说话,他的额头微微皱起。“我是在新城区长大的,”他说,
略微显得窘迫,“但我同学里面有当大夫的,给我看过实验用的白鼠。”虞说:“被叔叔领养前,我在老城区的孤儿院里待过。我们楼前有块空地,种了很多的白菜和西红柿。一到夏天就有老鼠跑到那里去,又黑又大的老鼠。”
“你抓过?”
“没。我怕老鼠的。但我哥抓过。他还编了很多笼子,把抓到的老鼠和仓库里的小鸟、兔子什么的养起来。”
“他拿什么喂老鼠?”
虞看着乔。那张娃娃脸上没有恐惧或厌恶,只有好奇。这表情让她想起工厂那边和她一起照顾孩子的那个女生。他们是同样的生物——有着幼犬表情的狼。
“死掉的青蛙。那是刚开始的时候。你也知道我哥的性格,做事情没有长性。后来就扔着不管了。”乔满意地笑,那笑容无声地溺爱着那个还是个孩子的戚十潋,仿佛在说:不愧是我们的头儿。虞继续说:“再后来,新年的时候,我们才想起来去看那些笼子,你猜怎么着?”
乔摇头。
“所有的兔子和小鸟都不见了,连根羽毛都没剩下。它们的笼子都是完好的,前前后后没有一滴血。可那老鼠却撑得和装它的笼子一般大了,两个眼睛从栏杆那里勒出来,又大又红的。”
乔哈哈地笑起来:“它怎么做到的?隔山打牛啊?”
虞耸肩:“谁知道呢。也许那些兔子主动送上门的。”
乔笑得太厉害,飞出的眼泪跌到桌子上,碎成均匀好看的八个整瓣。虞一面轻轻地拍着肚子,一面说:“如果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你们会把我丢到笼子外面喂那只老鼠么?”
乔用了一整分钟把最后的几片笑抖干净,然后才开口说话:“一直以来,我都小瞧你了。”他沉吟了片刻,然后微笑着摇头说:“我想,我明白你救那个男孩的原因了。”
六
萱坐在公园里,等城市主人和他的儿子离开。他们丢下了一个损坏的零件,这让她兴奋不已。她默默数秒,直到绝对安全后,才把遮眼睛的避毒帘摘了下来。公园中央的喷泉闪着暗紫色的光,如果她早摘了一分钟,这双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她眯着眼四处寻觅,终于在自动贩卖机那边看见了那个小孩。和传说中的一样,他站在一圈白色的粉笔印记里,有一双紫色的、玻璃样的巨大眼睛。
齿轮(6)
她拿出了笔记本,迅速地冲到了那孩子跟前:“这次死的是个什么人?”
他木然地把头转向她,他的额头上印着一圈红色的数字。他迟缓地张开嘴,声音像八音盒一样清脆。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萱的胃又开始翻滚起来。她舔了舔嘴唇:“他们怎么死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皮肤是暗褐色的,像某种用来做长靴的皮革。他再抬头看萱的时候,嘴角扬起个诡谲的笑。萱忽然感到身上一冷。
“我给你看。”
他伸出手,它们变成细细的铁线,紧紧地包住了萱的头。
七这世界上的东西坏掉,通常有两种方式——从里面,从外面。那些从果核开始烂掉的苹果,依然保持着好看的外表。它们光可鉴人,它们芳香四溢,它们可口,它们甜美。
袁琅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样的——内心溃烂不堪,外壳却仍苦苦撑着光鲜。他最不愿想起的,就是那个下雨的晚上。他和同住一间公寓的室友吵了一架,摔门而出。当他在后半夜回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室友已经因为煤气中毒死在了浴室里。
他想不起来的是,这事是不是自己干的了。
灰暗的指甲将他的生活撕开了个口子。他开始怀疑镜子里的那个人,他看起来既道貌岸然而又居心叵测。他有没有恨过什么人。他有没有背着自己撒谎。他有没有因为愤怒将手染红。
但接下来的事,却的的确确与他相关了——他配了把钥匙,利用四楼闲置的那个房间,把室友封在了水泥墙壁里。只要那房子不重新装修,就没有人会发现那个失踪的少年。他做这些的时候,冷静而又沉稳。他开始笑自己:你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你抹杀过谁。你有没有秘而不宣的故事。
无论如何,已经回不去了。
直到那个下午,那个阳光明艳的下午。他跟着两个“警察”走出学校,全然不知他们是他分开多年的姐姐派来帮他的。当他将那把刀子插到身体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磊落如初雪。
有的人因为扭曲而融入黑暗。有的人,因为不小心触碰了黑暗,永远地弄伤了果核。
八
风源小区公寓藏尸案终于告破。凶手是职业杀手集团“黑线姬鼠”中的一员、名叫虞多珊的女人。她投案自首后的第三天就自杀了,断了警方顺藤摸瓜的念头。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保住,是个九个月大的男婴。
萱站在镜头前,面无表情地完成整个报道。被她采访的那几个专家反倒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毕竟,这个案子牵涉到的人太多,潜藏的麻烦也太多了。
控制台这边,有几个人忙着交头接耳。关于罗瑾萱怎么弄到这条内幕消息,已经有数十个流言版本了。远远地听得见台长把电话摔到桌子上,大声咆哮着:“她不是我女儿!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在城市的另一端,袁琅躺在医院洁白的床单上,阳光照亮他熟睡的脸庞。晴夏拉着爸爸的手,飘在窗子外面看他。“他是个好齿轮。对么,爸爸?”披着雪白斗篷的城市主人微微地笑,默不作声地关紧窗户。唯有他知道齿轮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孤单和不孤单两种而已。
具象(1)
一 家
在云烟缭绕的针叶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闯出一只受惊的野鹿。家,便在这片针叶林中。
零散的栅板门仍苟延残喘地挂在那里,几个明显的虫蛀暗示这里已被荒废了好久。透过门的缝隙,可以看到土炕上堆满了桔梗和薪柴。
怀念是美好的,当我推开那破旧的栅板门时,居然也会戏剧性地吱呀一声,然后跌落一大块灰土。昏暗的阳光下,一群尘丝在肆无忌惮地舞动着,记忆并没有像诗人所写“春潮般涌起”,毕竟这里属于我的回忆仅仅只有三个月。
厨房里的那个锅,留下了一圈静静的黄色的铁锈。我依然记得那一天,我在这个锅里的玉米汤投入了老鼠药,毒死了那个将我从冰天雪地里救出来的、我叫他爸爸的人。
他倒下的那一刻,我记得很清楚,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圆,白色的泡沫不断从他的嘴角溢出,我知道那一刻的他很痛苦很绝望。
之后的十几个日子,他才被上山打猎的猎人发现。山下迷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