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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没看我,朝树林的缝隙中盯,一片树叶一片树地搜索。我走了很远,回过头,他已钻进了树林。过后,我一边走一边等待什么恐怖的事情到来。我走到狮子峰脚下时,那一声恐怖的枪声仍然没响。我又朝山下看,山风在树林的海洋里呼啸,我心里竟然有了些失落。偷猎人就这样被海洋似的山林吞没了。
我登上狮子峰顶时,沉重的落日已经让远处那一抹紫色的山峦吞没了,在天边留下一团桔红的烤焦的痕迹。风越来越大,毫不留情地把树枝刮弯,扬起枯脆的叶片漫天抛撒。很少的几个观赏落日的人,捂住让风冻红的脸下山了。观景台的石栏前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我看看隐入山林中的那条石梯路,早淹没在淡淡的晚雾中了。成渝两地的同学们连影子都没瞧见,我不知道他们会到哪里等待日出。
林中,有回窝的鸟伤心的鸣叫,只几声,我的心里也寒冷得颤抖起来了。我缩回了身子,从石台上下来,想找个壁风的地方过一夜。
作者题外话:我顺着一条肮脏的小河沟上山的。那条河沟从一座生产塑料的小厂里流出,颜色是绿的或蓝的,有一种饭放馊了的味道咬着鼻孔。我还是从这里上山,没从大路。我怕被那群成渝的小子们发现了,多没面子。其实,我的顾虑是多了点,他们是坐车上山的,直接去了缙云寺那座古人修的庙子,我走的这条小路带我去了密林深处的狮子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浪漫石室(1)
石台下面是个石室,我一进门洞一股尿臊味便堵塞了我的鼻孔。
外面风越刮越猛,我的骨头缝里都塞满了寒冷的风。那是刀子,在里面切割和刮削,我快受不了了,硬着头皮也要往石室里钻。我一脚踩进去时,里面有人惊叫了一声,我赶忙缩了回来,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朝里面探望。
没有声响,像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一*,什么声响都掉进它深不见底的喉咙里了。一阵很冷的风刮过时,我脸上沾了层冰凉的水汽,酸馊的汗腥味堵满了我的鼻孔。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也是冰凉的,沾满了水汽。我听见风在森林的肚皮里搅拌,咕噜咕噜的,杉木林的粗枝尖上便让厚厚的黑雾裹紧了。那一刻,我想到了离开。我实在想不起到底在这寒冷的荒山里过夜有什么意思。夜里的森林每一个黑古隆冬的阴暗地方,都使我心里寒颤。我并不是一个胆量很大的男人,在黑暗里,我感觉到自己的骨头缝隙里有一条条生着尖牙的虫子在啃咬。夜幕一层一层地罩着,最后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只有紧靠着石墙,把身子缩得紧紧的。
我忘了从牛仔包里拿出准备卸寒的有羊羔皮毛的藏袍。
她出现了。现在想起来,她就像从淡淡的有些沾湿的夜中突然冒出来一样,让我感到惊恐极了。我看了她一眼,把脸朝向被风搅动的森林,心里想这女子到底是人还是什么东西。她没理我,把深绿的羽绒服裹得很紧,帽子压到了眉毛以下。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嗅到股青草的气味。
那一刻,开始刮风了。这山海拔不高,风却很猛,很锐利地把尖刺扎入骨头缝隙里,在里面钻动与刮削,让人冷得不停地抖动。她说话了,声音不大,让风一搅更是含混不清:“你穿得太少,会冻死的。”
我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我想起包里的羊皮藏袍,没有取出来。她越说,我越没那个心思去取出来披上卸寒了。
一股很强的风刮过后,我脸上沾了一层粘稠的雨点,眼镜片模糊了,我看什么都是一团漆黑。她一直在说什么,我在风的哭泣声中吃力地听着她说的话,忽儿清晰,忽儿又让狂吼的风声压得变了形。我想起了,有一年一场大雪,把我和我的二叔封堵在一条山沟里。我二叔是个乡邮员,我同他去山沟深处的一个小小的山村送信。我们没想到出山时,一场大雪封堵了我们的路。我们只找了个岩缝避风。二叔把口袋中剩余的没送出的报纸抖出来,问我有没有火柴。那时,我就像今天一样冷得缩成了团,手交叉地抓紧两个肩膀,还不住地抖。我说没有火柴,二叔骂了句很难听的粗话,把口里嚼咬的什么东西吐进雪地,说我们只有冻死在这里了。我们没有冻死在这里,二叔腰上挂着火镰,是那种很原始的火镰,两个铁块在瞬间敲打,磨擦出几星火光,点燃二叔揉捏成茸毛似的草纸。二叔瘪嘴轻轻一吹,火苗子便跳起来了。二叔点燃了报纸,我们都把冻僵了的手放在火上烤。二叔还找来好几块石头,扔进火里烧,说这些报纸也烧不了几下,我们就靠这些石头过夜了。报纸烧完了,二叔又把邮袋扔进火里。我说乡里没报纸看了,二叔说他们看到了报纸,我们就冻成了死人了。报纸烧完了,我们搂着烧红了的石块,缩在岩缝里睡了一夜。
早上,雪停了。有一队驮盐出山的马队经过这里,吃惊地看着我们,说真不敢相信,云雾都冻成冰块的夜晚,你们还能活下来。二叔拉着我,跟驮队出山了,他瘸了一路,到了那个叫甘拖的小镇子,才知道他的脚上的十个指头全冻掉了……
当然,这个山里之夜不能同那个山里之夜比。没有大雪封山,没有雾气结冰,但我感觉冷是一样的。冷风从脚底侵入心里,喝喝喝地响着,手与脚便僵硬了。当然,这里的冷不会冻掉脚趾,可伤风感冒的病毒会随着刺骨的风侵入身体。我的鼻腔有些稀稀喝喝响了,狠命地打了几个喷嚏。
她一直在看我,说:“你穿那么少,会冻坏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提包翻开给她看,说:“我有穿的。”
作者题外话:她出现了。现在想起来,她就像从淡淡的有些沾湿的夜中突然冒出来一样,让我感到惊恐极了。我看了她一眼,把脸朝向被风搅动的森林,心里想这女子到底是人还是什么东西。她没理我,把深绿的羽绒服裹得很紧,帽子压到了眉毛以下。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嗅到股青草的气味。
浪漫石室(2)
我朝四周看看,想找些干柴类的东西来烧堆火。夜雾把什么都弄得混沌一片,空气湿漉漉的,冷风细毛似的朝骨缝中扎。那间小石室里有些包装纸和废报纸,可早让地气濡湿了。我只有跳进林中去寻枯朽的树枝和柴块。林中很干净,我什么也没找到。而远处漆黑一团,我不敢往深处走。我听见她在喊声,喂喂喂——,把声音拖得很长很长。我顺着声走了回来,看见她站在岩石脚下,手捧着嘴还在喂喂地喊。
她看见我回来了,才放心地说:“你朝森林里走,我担心死了。这森林好大,还有野狼和豹子。你真的不要命了。”
我说:“我想找些能烧的柴。坐在这里太冷了。”
她说:“这片林子有管制,不准烧火。”
一阵强风,从森林缝隙中刮出来,整个黑森林像海涛似的荡漾起来了,发出尖厉而又怪异的哭声。我同她又钻进了小石室。潮湿的尿臊味便把我们紧紧裹住了。
她在挂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手电,拧亮了,我看见了她的脸。瘦削的,在手电光下有些黄。鼻梁挺直的,嘴唇薄薄的。她的眼睛仍在羽绒服帽沿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但她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真的像极了,我差点喊出她的名字来。她也感觉到我在痴痴地盯着她看,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手电光射在了对面的石壁上,戳了个圆圆的洞。
我闭上眼睛,眼前却是一片细细密密的,羊毛似的雨,把瓦片砸得哗哗啦啦地响。雨丝在瓦沟中汇集成水柱,哗地流淌下来,滴在门前的阴沟里。那是我家高原小城常看到的景象,我在这个潮湿的小石室里一闭眼睛,却清晰地看见了。我似乎感觉到寒冷比在外面里更甚,从包中取出我的藏袍,厚厚的裹在身上,舒服地喘了口气。
我能感觉出她在看我,眼光里有脚爪,冷冰冰的在我脸上爬。我低着头,好像很害羞的坐在一堆垃圾里。她的皮鞋踩着朽烂的纸片,朝我这里移动了几步,手掌捧着嘴哈了几口气。我抬起头,似乎看见有结着冰的水雾在头顶飘荡。
她咳嗽了几声,说:“我很冷。”
我说:“这里真的很冷,比下雪还冷。”
她说:“我的背心冷得痛。”
我不知道怎样说了,也不知道怎样才使她的背心不冷。我把刚刚使我身子暖和起来的藏袍脱下来,说:“你披上这个吧。是羊羔的皮做的,很暖和的。”
她说她不要,她有羽绒服。只是背心冷,想同我背靠背,我们都会暖和起来的。我没说什么,给她让了个坐的地方。她的背靠着我时,我俩都打了个寒颤。我知道那不是冷,而是不小心触了电。我俩靠在一起,却怕靠紧了永远地粘在了一起。
她的手电光闪了闪,在提包里摸索着,说:“你饿不饿?我想吃点东西了。”
我也想起包里带的那些的,就一样一样地掏出来,把一包饼干递给她,说:“吃吧,夹心的。”她把手中的饼子递给我,说:“这是我们学校食堂里打的夹肉饼,吃吧,味道不错。”
我咬了一口,辣得我直咂嘴。她说:“我忘了问你,怕不怕辣椒?这夹肉饼肉不多,辣椒却厉害。”
我咬开矿泉水瓶子,咕嘟咕嘟狂灌一气,才喘了一口气,擦擦嘴说:“我从小就怕辣。”她又把我给的饼干还给我,说:“你吃甜的吧。”却把火辣辣的夹肉饼嚼咬得香极了。
我默默地吃一口饼干,灌一口矿泉水。也许真的饿了,我吃得很快,不一会饼干只剩废弃的包装纸了,矿泉水也成了空瓶子了。她却还在嚼咬,很香很甜的嚼咬。我默默地感觉着,背脊上的蠕动,哗嚓哗嚓的声响。她的嚼咬和吞咽,都有种音乐的回响,像一种弹拨得很有节奏的弦乐。哗嚓嚓,她喝水的声响是另一种乐曲,听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声音消失了,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你在笑我吧?”
我埋着头,什么也没说。
她笑了,我背脊上一阵快乐的颤动。她说:“我吃东西真的很香。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爱一动不动地看我吃东西。她说我一定是饿鬼投的胎,吃什么都香得不得了。”
我说:“我吃东西快得像一阵风,我上辈子是蝗虫。”
作者题外话:她在挂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手电,拧亮了,我看见了她的脸。瘦削的,在手电光下有些黄。鼻梁挺直的,嘴唇薄薄的。她的眼睛仍在羽绒服帽沿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但她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真的像极了,我差点喊出她的名字来。她也感觉到我在痴痴地盯着她看,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手电光射在了对面的石壁上,戳了个圆圆的洞。
浪漫石室(3)
外面的风很猛,把室内的地气卷起来。我和她都嗅到股很浓的腥味。她把吃剩的东西放回包里,再也吃不下去了,就抱着头好像在沉思什么。手电光亮成了一点淡黄,黑暗混和着湿潮的雾气,侵入了每一个角落,我们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们都听见了,室外有声音,像是很硬的脚踩着石头,不知是人还什么野兽。哗嚓哗嚓,声音在室外绕着,忽儿远忽儿近。在门边停了一会儿,我们都听见了粗壮的喘息声。她的手伸过来,抓紧了我的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