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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你的语声儿来吗?”
“那倒也可能。不过我要在嘴里放一个石头子儿,好叫别人不大会听出来是我的语声儿。好吧,你只要把戏装,还有你的刀和长枪都拿来,我就让你握我的手。你现在可以去啦。”
查雷走了,游苔莎越来越感到人生的趣味。现在有事可作了,现在有人可见了,而且是用一种迷人的冒险方法去见的。“啊,”她自言自语地说,“我的整个问题是,我得一无所为而活着!”
游苔莎的神情,平常总是朦胧欲睡,因为她的情感本是浑厚深沉一类的,而不是轻妙鲜明一类的。但是她要是一旦兴起,那她也会勇往直前,一时之间和天性活泼的人并不两样。
关于被人认出来这一层,她并不大在乎。那些演戏的小伙子们,不大会认出来是她。至于在那些被请的客人中间,却不见得能同样稳当。不过,说到究竟,被人发觉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能被人发觉的,只有她扮戏这件事实;至于她的真正动机,那永远也没有被人发觉的一天。如果人们认出来是她,那他们一定会一下就认为,她作这样的事,只是一个先就已经被人看作行动古怪的女孩子,现在又犯了一阵乖僻就是了。本来这桩举动,要只是闹着玩儿的,才最合情理,而她作来,却是为了正经的目的:这种情况本身,就至少是秘密的保障。
第二天晚上,游苔莎一刻不差,按照约好了的时刻,站在燃料屋子门前,等候黄昏来到,因为那时查雷要来送戏装。她外祖那天正在家里,所以她不能请她的同谋者到屋里去。
查雷在荒原苍茫的山脊上出现,好像苍蝇落在黑人的头上一样,手里拿着戏装。他走到门前的时候,都走得喘不上气儿来了。
“东西全带来啦,”他把东西放在门坎上,低声说。“现在,游苔莎小姐——”
“你要你的报酬,是不是?早就预备好啦。我说到哪儿,就办到哪儿。”
她靠着门框站着,把手伸给了查雷。查雷用他那两只手把游苔莎的手握住,握的时候那样轻柔,简直都没法形容,只有用小孩儿拿刚捉到的小麻雀那样子来比方,还可以表达一二。
“哎呀,怎么还戴着手套?”查雷带着大不以为然的口气抗议说。
“我刚才在外边散步来着,”游苔莎说。
“不过,小姐!”
“也罢,是不大公道。”她就把手套脱去,把光着的手伸给了他。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过了一分钟又一分钟,谁也没再说话,各人看着渐渐昏瞑的景物,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俺想俺今天晚上不一次都握完了,”查雷很虔诚地说,那时他已经握了有六分或者八分钟的工夫了。“下剩的那几分钟,俺留着下一回再握成不成?”
“随你的便儿,”她丝毫不动感情地说。“但是可得在一个礼拜以内就完结。现在,我要你作的事,只有一件;你等着我把衣服换好了,再看一看我演的对不对。我先到屋里看一看去。”
她离开了有一两分钟的工夫,往屋里去了一下。她外祖正稳稳当当地在椅子上睡着了。“现在,”她又回来了的时候说,“你先到庭园里那一面儿去等一会儿,我扮好了就叫你。”
查雷到外面等去了,只一会儿的工夫就听见一种柔和的口哨儿。他回到燃料屋子的门前问道——
“刚才是你吹口哨儿来着吗,斐伊小姐?”
“是我,你进来吧,”只听得游苔莎的语声儿在屋子的后部说。“你先把门关上,我才能点起亮儿来,要不,恐怕外面有人看见屋里发亮。你能摸索着走到那儿的话,你就先把通着洗衣房那一面儿的窟窿,用你的帽子堵上。”
查雷照着她的话办了,她点起亮儿来了,只见她已经由女变男,衣甲鲜明,全身武装了。当时查雷使劲一看她,她也许有一点畏缩,不过戏装上头有许多丝带垂在头盔前面,算是中古时代头盔上面的面甲,这些丝带把她的面部挡住了,所以她是否因为改换男装而面现羞容①,竟看不出来。
① 改换男装面现羞容:英人观念,以女扮男装为不体面。
她低头看着白色的罩袍说:“合适极啦,只有‘上截’上的袖子长一点儿。我管它叫‘上截’,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个叫法。罩袍的底摆我有办法,我可以从里面把它往上撩一撩。你现在看着。”
游苔莎跟着就背诵戏词,遇到夸大威吓的字句,还按着平常演幕面剧的规矩,用刀斫那长枪或者长矛,同时挺着胸脯来回地走。查雷赞美之余,仅仅加上了一点点顶温和的批评,因为游苔莎纤手的余温仍旧存在。
“现在再想一想你对他们怎么说才好,”她说。“你们往姚伯太太家去的时候,在什么地方聚齐?”
“要是你没有意见的话,俺们就打算在这儿聚齐。八点钟聚齐,好九点赶到那儿。”
“那么好啦,那天你就不用来啦,我等到八点钟过五分,就都扮好了,进来对他们说,你不能来,我来替你。我已经琢磨过了,顶好我把你支使到一个地方去,以真作假才好。我们家那两匹荒原马,老往草场地那儿跑,明天晚上,你上草场地,看看它们是否又跑到那儿去啦。别的事情都有我。现在你可以去啦。”
“是,小姐。不过俺想在俺剩下的那几分钟以外再多握一分钟,你答应不答应?”
游苔莎又像刚才一样,把手递给了查雷。
“一分钟了,”她说,跟着继续往下数,一直到七八分钟的时候,她就连人带手,一齐缩回好几英尺远,同时一部分恢复了以先的庄严。他们的契约已经履行终了,她就在他们之间垒起一道不能越过的界线,像一堵墙一般。
“嗐,都完啦;俺本来还打算不一下就都握完了哪,”查雷叹了一口气说。
“我给你的时间并不短,”游苔莎说,一面转身走去。
“不错,小姐。好啦,都完啦,俺也该家去啦。”
五 月冷霜寒夜乔装酬心期
还乡……五 月冷霜寒夜乔装酬心期第二天晚上,幕面剧演员们又都在昨天那个地点会齐了,只等土耳其武士一个人。
“照静女店的钟,八点二十分啦,查雷还不来。”
“照布露恩的钟,八点十分啦。”
“阚特大爷的钟还差十分才八点哪。”
“老舰长的钟八点零五分。”
爱敦荒原上面,并没有绝对的钟点。无论哪一个时刻,都有各种不同的派别,每一种派别,都有不同的村庄信仰服从;这种种派别,有一些是一起头儿的时候就旗帜分明的,有一些本是出于一个根儿,后来宣布了独立,才分裂了的。西爱敦信奉布露恩的时刻,东爱敦就信奉静女店的时刻。阚特大爷的表,当年也有许多人服从,不过自从他上了年纪以后,别人对于他的信仰,就跟着动摇了。因为有这种情况,所以那些东西散居的演员们,都各人按着各人不同的信仰,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他们的通融办法,就是多等一些时候。
游苔莎早已隔着那“披厦子”的窟窿,看着他们在那儿聚齐了;她觉得现在是进去的时候了,所以她就出了“披厦子”,大模大样地把燃料屋子的插关儿拉开了。那时她外祖正在静女店里,决不会知道她的行动。
“查雷到底来了!查雷,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哪!”
“我不是查雷,”那位土耳其武士隔着面甲说。“我是斐伊小姐的一个兄弟,因为好奇,来替查雷一回。查雷得上草场地去找跑到那儿的荒原马,他知道他今天晚上这时候来不及回到这儿,所以我答应了来替他。我也跟他一样地会他去的那个角色的戏词儿。”
游苔莎温馨尔雅的举动、秀美俊发的身材和一副庄重尊贵的态度,使那些演员们觉得,她替查雷,一定有益无损,所差的,就是不知道她扮那个角色,能不能演得好。
“不要紧——只要你不太年轻就得,”圣乔治说。因为游苔莎的嗓音,听着有点比查雷的还尖,还嫩。
“我告诉你们,戏词每一个字,我没有不烂熟的,”游苔莎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想让这番冒险成功,没有别的,只要敢作敢为就成。所以她就适应需要,采取敢作敢为的态度。“小伙子们,咱们马上就把戏排一下好啦。你们无论谁,有能挑出我半点儿毛病来的,我就服他。”
于是大家匆匆地把戏排了一遍,排完了,大家对于那位新土耳其武士,没有不喜欢的,八点半钟的时候,他们就把蜡熄灭了,上了荒原,朝着布露恩那儿姚伯太太的住宅走去。
那天晚上,微微结了点儿白霜。那天的月亮,虽然不过半圆,却在那一队光怪陆离的演员们身上,射上了一片生动活泼、令人神往的辉光;那一队演员们走起来的时候,他们的帽缨子和丝带子,还都萧瑟作响,仿佛秋天的树叶。他们这回所走的路,并不是越过雨冢的那一条,而是通过离那个古老高冢西面不远的一个山谷的那一条。山谷狭长的底部是一溜青绿的地带,有十码左右那么宽,那儿草叶上闪闪发光的霜棱,都仿佛跟着那一群人的影子向前移动。他们身左身右那些浓密丛丛的常青棘和石南,还是和从前一样地昏暗郁苍;因为仅仅半轮的月亮,没有力量能把那样一片的昏沉冥昧涂成灿烂的银色。
他们一面走,一面说笑,走了半点钟,就来到谷中那一溜狭如丝带的绿草渐渐宽展的地方了,那儿一直通到布露恩住宅的前脸儿。游苔莎先前和那些小伙子一路走着的时候,心里还有的时候一阵一阵地疑虑不定,但是现在看见了这所住宅,却又觉得自己冒了这一番险而高兴起来。
原来她这回出来,是要去见一位也许能把她的心灵从令人欲死的抑郁烦闷里拯救出来的人物的。韦狄是怎样一个人呢?有点意思,却仍嫌不足。今天晚上,她也许能看到一位真称得起是英雄的人物了。
那一队演员越来越近房前的时候,他们就听出来,乐声和舞声正在屋里沸腾。在那个年头里,蛇形管①是主要的管乐,所以就听见那种乐器一阵一阵地发出来一种长而低的声音,超过了那些细而高的声音,更远地传到荒原上,单独送到他们的耳朵里;跟着一个跳舞者特别沉重的脚步声,就从同一方向发出。他们走得更近房前的时候,就听见原先那种断断续续的声音,现在都联成一气了,原先听到的,只是《南绥的梦幻》②那个舞曲里的显著部分。
① 蛇形管:一种低音管乐器,和喇叭一类,全体形如蛇之蟠曲,故名。嘴如杯状,管为木制,凿有指按小孔,声音猛烈而粗野,通行于十九世纪前期,现已为最大管所代。
② 《南绥的梦幻》:英国十九世纪乡间流行的舞曲名。
他自然是在那儿的了。同他跳舞的那个女人是谁呢?也许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文化教养远不如她自己,正在那一刹那间,通过那种最神秘难测的引诱力,就把他的运命给他决定了吧。同一个男人跳舞,就等于在几分钟、几十分钟之内,把十二个月的普通爱情,一下集中到他身上。不用经过认识的期间,就可以求婚,不用经过求婚的期间,就可以结婚,这种一跃百尺的猛进,就是走这种捷径坦途的人唯一的权利。她要把所有的女人都仔细观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