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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可以结婚,这种一跃百尺的猛进,就是走这种捷径坦途的人唯一的权利。她要把所有的女人都仔细观察一番,好看一看,他的心意究竟在谁身上。
这位冒险的女人,跟着那一群演员,穿过了白色篱栅的栅栏门,走到敞着的门廊下,在那儿站住了。只见房上蒙着层层的厚麦秆草①,都垂到房子的上层窗户之间;房子上叫月光一直映照的前脸本来是白色的,现在却大部分叫一棵大红豆常青棘遮暗了。
① 麦秆草:英国农村,房分两种:mansion与cottage,本书以小房地译cottage,cottage之页,或覆以瓦,或覆以石板,或覆以草。多塞特郡的草房,则覆以麦秆。
他们当时立刻就觉出来,紧在门里面,就是跳舞的场子,中间并没有别的屋子隔断。衣摆的窸窣,胳膊的摩擦,肩膀的偶然碰撞,都可以紧隔门板听得出来。游苔莎虽然住得离这所房子不过二英里,但是她却从来没看见过这所古怪老房的内部。斐伊舰长和姚伯家,向来就不太熟;因为斐伊舰长从外乡来到这儿,买了迷雾岗上那所久无人住的房子以后,不久姚伯太太的丈夫就死了。他这一死,再加上她儿子又离家远去,他们两家以前所有的那点友好关系,就完全断绝了。
“那么,门里面是没有过道儿的了,是不是?”他们就在门廊下的时候,游苔莎问。
“没有,”扮萨拉森人那个小伙子说。“开开门进去,就是房前部起坐间,就是现在作乐的地方。”
“那样的话,咱们要是一开开这个门,他们的舞就跳不成了,是不是?”
“不错,正是那样。咱们得在这儿等着,等到他们跳完了的时候才能进去,因为他们的后门,一到晚上,就上了闩了。”
“他们不用很大的工夫就跳完了,”圣诞节老爹说。
“但是事实却没给这一句话作证明。”乐器又奏完一个调子了,它们又开始另一个调子,奏得那样又热烈、又凄婉,仿佛那就是头一个。那时奏的,正是那没头没尾。没完没结的二种乐调;一个受了灵感的奏乐人,脑子里总有许多纷坛杂沓的舞曲,在所有这种舞曲之中,这个也许是顶能传达出无穷无尽的观念来的了:原来那正是那个著名的《鬼梦》①。跳舞的人,受了猛烈乐声的激动,因而作出猛烈的动作;门外那些站在月光下的人,有时能听见,跳舞的人旋转得格外迅速的时候,脚趾和脚跟会偶然碰到门上,同时也就能把里面那些人的动作猛烈到什么程度,想象个大概。
① 《鬼梦》:英国十九世纪流行乡间的六对舞舞曲。
外面那些演员们,听头五分钟的时候,还觉得有意思。但是五分钟延长到十分钟,十分钟又延长到一刻钟了;而生动活泼的《鬼梦》,还是听不出有完结的意思来。门上的碰磕声,门里的践踏声和大笑声,仍旧和从前一样地起劲;同时站在外面的乐趣,就减少许多许多了。
“姚伯太太怎么请了些这样的客人?”游苔莎听见里面的欢乐那样过火,有些惊异,所以问。
“今儿并不是她的熟人里面上得台盘的座上客。她请的都是平常的街坊和工人,并没分界限,请他们好好吃一顿晚餐什么的就是了。她自己和她儿子亲自伺候这些人。”
“是啦,”游苔莎说。
“俺想这大概是顶末了的一节了吧。”圣乔治说,一面把耳朵贴到门上。“一对年轻的男人同女人,正旋到这个角落上,那个男的跟那个女的说:‘啊,糟糕,亲爱的,咱们这一场都完了。’”
“谢谢上帝,”那个土耳其武士说,同时一面把脚跺着,一面把倚在墙上那种每个演员照例必有的长矛取在手里。她的靴子比那些小伙子的薄,所以寒霜把她的脚浸湿了,冰透了。
“俺说,咱们又得等十分钟,”那位勇士听见乐声并没停止,却只从一个调子,过到另一个调子,就一面从门上的钥匙孔儿往里面看,一面嘴里说。“俺看见阚特大爷正站在这个旮旯儿,等他的班儿。”
“不会用很大的工夫,这回只是一场六对舞,”医生说。
“咱们为什么不能管他们跳舞不跳舞,一直走进去哪?咱们本是他们请来的呀,”那个萨拉森人说。
“一定不能那么办,”游苔莎正言堂皇地说。同时在栅栏门和房门之间,轻快劲疾地来回走着取暖。“那样一来,咱们就一定要一下拥到他们的正中间,把他们的跳舞给他们搅散了。那是很不礼貌的。”
“他因为比咱们多念了几句书,就觉得了不起了,”医生说。
“去你的!”游苔莎说。
只见演员之中,有三四个人交头接耳地谈了几句,跟着其中有一个就转身对游苔莎说:
“俺们可以问你一句话吗?你是不是斐伊小姐?俺们想你一定是。”那个人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极温蔼。
“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好啦,”游苔莎慢腾腾地说。“不过体面人不会说人家女人的短长的。”
“俺们决不对外人说,小姐。俺们准对得起你就是了。”
“谢谢你们,”她回答说。
正在这时候,小提琴吱的一声,奏到终点,同时蛇形管也发出最后的一声,差一点儿没把房顶儿都揭起来。外面的演员们,听见屋里比以先稍微安静一些了,就断定跳舞的人都已经坐下了,跟着圣诞节老爹就走上前去,拉开门闩,把脑袋探到屋里。
“噢,演幕面剧的,演幕面剧的!”有好几个客人一齐喊。“给演幕面剧的腾出地方来!”
那时候,驼背的圣诞节老爹才全身进了屋里。他手里摆动着大棒子,一总儿替那些正式演员打开了一个演戏的场子,同时嘴里念着轻俏的词句,说他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只管自己来了,末了的几句是——
闪开,闪开,义侠的孩子们,
闪开地方,让我们演戏文,
我们来演这一出《圣乔治》,
在圣诞节这个吉日良辰。
客人们都在屋子的一头排开,拉小提琴的在那儿修理一根琴弦,吹蛇形管的在那儿打扫喇叭嘴子,就在那时候,幕面剧开始了。站在外面那些演员里面,头一个进来的是勇士兵,先替圣乔治打前敌——他嘴里念道——
我来了,一个勇士兵,
我的名字叫杀来凶;
他一直念下去。戏词的末尾是向异教徒挑战的话,他的话完了,就应该是游苔莎以土耳其武士的身分上场。她那时本来跟那些还没上场的演员,一同站在月光照满了的门廊下。她好像没怎么费劲儿,也没怎么迟延,就进了屋里,嘴里念着——
我来了,一个土耳其英雄,
我的武艺在土耳其学成。
我要和这人勇敢地一战,
管叫他的热血变得冰冷。
游苔莎朗诵戏词儿的时候,把头挺直,尽力往粗猛里喊,觉得绝没有被人看破的危险。不过她一方面要把注意力集中到戏上,以免被人看出来,一方面她又在人地两生的地方,再加上屋里的烛光又辉煌,头盔面甲、带条遮拦又把她的视线搅乱了,所以她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在场的观众都是什么人。只是在点着蜡烛的桌子后面,她依稀地看出来有许多的人脸而已。
同时,扮勇士兵的捷姆·司塔,走上前来,瞪着眼睛,瞅着那土耳其武士,嘴里回答说——
你若就是那土耳其武士,
你拔出刀来,咱们比一比!
于是他们就拔刀相斗,结果简直是岂有此理,捷姆被游苔莎那样轻轻地一刺就刺死了。捷姆要把戏演得像真的一样,所以直着身子,像一块大木头一般,一直倒在石头地上,那个劲头简直都能把他的膀子跌下半边儿来。跟着那位土耳其武士,又念了一些戏词儿,念得未免太有气无力的,又说,他要和圣乔治自己以及圣乔治的全部人马都打一下,于是圣乔治就以人所共知的样子,挥舞兵器,很威武地走上场来,嘴里念着——
我来了,圣乔治,一个勇士,
明晃晃的刀枪拿在手里,
我曾斗过毒龙,使它身首分离,
赢得埃及美公主莎布拉①为妻。
我手里的快刀锋利无比,
谁敢前来,和我见个高低?
① 沙布拉:埃及王之女,为圣乔治斩龙所救,并与之结婚,见英国作家理查。约翰生之《基督教国家七英雄史》,也见于倍随主教的《英国古诗歌钩沉》第三编第二卷所载民歌《圣乔治斩龙》。
这小伙子就是头一个认出游苔莎来的那个人。现在扮土耳其武士的游苔莎,带着相对的反抗态度回答了他以后,两个就立刻战斗起来。那位青年,特别留神,尽量把他的刀往温柔里使。武士受伤以后,就照着排戏的规矩单腿跪下。跟着医生上场,把他带的那个瓶子里的药给武士服了下去,让他恢复了气力,于是圣乔治和武士又斗起来。这个土耳其人等到气力一点一点地使完了,才完全屈服——他在这出古老的戏里那种顽强忍死的精神,正和人家说的现代土耳其人一样①。
① 顽强忍死的精神……十八世纪末,土耳其帝国,俄沙皇尼古拉第一称之为“欧洲的病夫”的,即渐渐衰老,濒于死亡.但因各强国互相猜忌,使它得苟延残喘,一直到十九世纪末(本书出版时)还没死去。所以说它“顽强忍死”。
这个角色要念的戏词虽然并不短,但是他这种慢慢沉身地上的情况,实在就是游苔莎觉得她演这个角色最合适的原因。别的斗士都是直着身子,仰着脸儿,倒在地上,那让一个女孩子演来,未免不雅观、失体统。但是学土耳其人那种死法,一点一点地顽强抵抗,力竭而身陷,却不同于僵身而直倒。
游苔莎现在也在被杀的人们里面了,不过她却已经设法靠着一架钟的壳儿,斜着坐了起来,因此她的头部也就抬高了。幕面剧接着演下去,角色是圣乔治、萨拉森人、医生和圣诞节老爹;那时游苔莎既是无事可作了,就第一次得到了闲工夫,去观察身外一切的光景,去寻找吸引她到这儿来的那个人物。
六 彼此对面立人远天涯近
还乡……六 彼此对面立人远天涯近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按着跳舞的目的安置的;那张大橡木桌子,早就挪到屋子的后部了,它靠壁炉放着,好像壁炉的胸墙一般。桌子两头和桌子后面,还有壁炉里面,都挤满了客人,其中有许多位还都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游苔莎用眼一扫,认了出来有几位是住在荒原以外的小康人家。但是在那里面却看不见朵荪;这种情况,正是游苔莎预先就料到了的;游苔莎现在想起来了,刚才他们在外面的时候,曾看见楼上有一个窗户射出亮光来,那大概就是朵荪的屋子了。只见壁炉里面的坐位上,露出一个鼻子、一个下巴、两只手、两个膝盖、还有两个脚尖儿;再仔细看去,这些部分联结起来,原来是阚特大爷,因为阚特大爷有的时候给姚伯太太在庭园里帮忙,所以也在被请之列。他面前是一堆泥炭,它的烟气像爱特拿火山那样滚滚上涌,在锅钩的锯齿①四围缭绕,在盐匣②上面拂掠,在挂的许多熏肉③中间消失。
① 锅钩的锯齿:锅钩,原文chimney…crook,系一块铁条,下端有钩,用以挂锅壶之类。上端悬于壁炉里的横梁,直悬火上。铁条上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