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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楼西望,苍茫一片,乃是莺飞草长的江汉平原。这云梦大泽的遗址,尚有碧水千湖。牧歌与渔歌糅成的水彩平畴上,更有一水横来,涌入楚地的长江,开始有了大气魄。溯江而上,再进入南津关,探奇二百里三峡,继而去巴蜀买醉,天府搜神之前,不妨先来欣赏葛洲坝的水利枢纽工程。鬼斧神工,耸大江铁门;经天纬地,锁高峡洪波,好一幅精美绝伦的智能风景画。更有旋转于江心的巨型水轮发电机,让你体会到现代化建设进程的宏伟。凭栏东眺,拍天而去的长江早已挣断了西塞山前的千寻铁锁。
66轮船穿梭在吴头楚尾,往返穿过迷蒙烟雨,当然也有二十四番花汛。如果在黄花初吐、紫蟹才肥的季节,长江三角洲的冲积平原上,大小游船就多于过江之鲫了。十年改革中的经济建设,正在改变金粉故都、烟雨六朝的江南情状。金山寺没有了法海,寒山寺远度的钟声,已滤净旷古的忧愁。买棹而去的游人,可在江浙的莺花月露中,乐成一尾春江上的活泼泼的游鱼。
在黄鹤楼上引颈面北,胸中顿生侠气。在古典的中原大地,是谁在黄河的左岸磨剑?又是谁在萧萧的易水上放歌?古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他们的忧患意识凝为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的情结。
中原逐鹿,多少人逐老了青春,多少代又逐瘦了国脉。这一头政权之鹿,吸纳数千年的中原精气,跃过一个又一个漫漶着雾障的历史陷阱,最后终于纵身一跃而上天安门城楼,化为五颗金星,在人类文明的灿烂星系中闪射异彩。现在,一场新的中原逐鹿战又开始了。不过,人们逐的不再是政权之鹿,而是经济之鹿。这一只鹿,再一次凝聚全民族的信心和力量,跳跃在中原大地崭新的地平线上。
当我站在黄鹤楼上遥望南方,俄顷中,一颗心已随着呼啸而去的火车,越洞庭烟波,过潇湘峻岭,载欣载奔,去到南粤的椰林蕉雨中,体会新世纪的大氛围。南国多山,山生雾,雾生神秘,神秘而生智慧。智慧则如南国山外的海。在这片海中,中原之鹿更化为拨浪长鲸。在世界经济的大潮中,它仪态万方,锦鳞游泳。
飙风回溜,概莫能阻。在一个春天,它忽然一口气吐出十四颗明67珠,在古老的东方海岸,串成了一条光芒四射的黄金项链——这是我们民族新的自豪。
置身黄鹤楼头,眼界宽,心界更宽。与楼相对,汉阳的龟山之侧,是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古琴台遗址。龟蛇对峙,控扼大江;一琴一鹤,隔江呼应。然而我眼前翩跹的,不再是那一只汉朝的黄鹤。我心中弹奏的,也绝非春秋时代的那一张古琴。在今天,恐怕没有人愿意当跨鹤巡天的仙人了,要么做中原大地的逐鹿英雄,要么当大海上的骑鲸勇士。当然还有一种人生态度,那就是在这黄鹤楼上看帆船。但这种人毕竟很少很少。至于我,虽不能逐鹿骑鲸,却甘当勇士们的知音,自觉幸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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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登滕王阁
登高,总以晴好的天气为宜。遗憾的是,此刻我登滕王阁,周遭是一片淅沥沥的雨声。五月下旬,江南开始进入梅雨季节,站在滕王阁的七层之上,但见外浩茫的赣江,罩在蒙蒙的烟雨之中,虽然胭脂色的波浪显得湿润,但江的对面已是模糊一片;而飞阁之下车水马龙的十里长街,除了喇叭声的清脆,一切,也都幻化为浮动的剪影。
但我仍觉得,眼下这雨中的凭栏,乃是别一番感受。虽然见不到落霞孤鹜、秋水长天,但雨来风掠,雾卷云飞,更平添了登临者怅然怀古的思绪。
在滕王阁的楼下,正准备登临时,有人说“这是一个假古董”。
言下之意,既为赝品,你何必登上这水泥浇铸的楼梯?
是的,昔日的滕王阁早已倾圮,眼前的这一座,是*69年动工修建,历时三年而成。比之旧制,它更加峭拔,也更加壮丽。珠帘晃动在天阙,檐马叮咚于青空。置身其中,哪怕是烟雨如潮飞云似梦,你依然会有那种望尽中原百万山的感觉。
中国的古建筑,都是砖木结构。它的好处是质朴、浑厚,沉静中透出空灵的禅意。人住在里面,若饮酒,则窗牖的花影可以助兴;若弹琴,则木质的板壁可以让弦音更加柔和。但是,砖木结构的建筑,特别是使用了太多的木材后,不但易燃,而且耐腐性也很差。那些著名的亭台楼阁,保存百年尚且不易,何况它们的建筑年代,非唐即宋,都在历史的烟雨中浸泡了千年呢!就说这座滕王阁吧,自公元六五三年即唐永徽四年建成以来,已经历了将近十四个世纪。无论是霜天画角下的铁骑,还是暗夜秋风中的野火,都不可避免地一次次侵蚀它、焚毁它。所有香艳的记忆,其尽头都不可避免是一把劫灰。滕王阁首建至今,已经历了数十70次的毁灭与兴建。除了初唐的王勃,登临层榭并为之留下千古美文,是正宗的滕王版的楼阁之外,自他之后的韩愈,自韩愈之后所有的文人骚客,所吟咏的滕王阁,都是在歌颂赝品。
这些年来,各地的名胜古迹都在恢复,这是民族复兴的特征。
大至一个国家,小至一个人,若只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则哪里还有可能恢复名胜呢?乱世逃命,盛世建楼,这都是历史的必然。
眼前的滕王阁,虽然是假的古董,但却是真的名胜。王勃的美文已经成了千古绝唱,我们岂能让他的满纸珠玑无法印证,让后来人徒生惆怅呢?因此,南昌不能没有滕王阁。它的千百年来的每一种版本,都不是赝品,都是南昌人在不同时代的不同机缘以及不同风情的真实写照。
如今,我站在最新版的滕王阁上,在枇杷黄连叶青的季节,眺望变幻不定的江山风雨图,沐浴天地间流动的勃勃生机,心情便如茶烟深处的月色,那份诗意,那份惬意,想压抑都压抑不住了。
滕王阁留给我的记忆,一直与歌舞有关。盖因修建此阁的李元婴,是唐高祖李渊的第二十二个儿子,唐太宗李世民的弟弟。
生长于钟鸣鼎食的帝王之家,李元婴的手不必磨剑,却可以捉捏彩笔,绘出人间的富贵。据传,李元婴擅画蛱蝶,阁中留有他的《滕王蛱蝶图》,满眼风华、一片缤纷。当然,李元婴的耳,也听不到杀伐之声,他生命中的岁月,被一场又一场的歌舞填满,脂粉气、楚腰身、霓裳曲,使他贪欢、使他迷醉、更使他对国计民生了无兴趣。
71据说,李元婴从苏州刺史的任上迁转洪州都督,就因为任职不专,或可套用近时语,即执政能力的低下。在南昌,他又因“数犯宪章”再次被贬,谪置滁州。看来,称他*王爷完全称职,若以官身评判,他恐怕只沾得上一个“庸”字儿了。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南唐李后主,论当皇帝,他只是庸君,论诗人,他却高居上游。这李元婴同样如此,他若不当官,而专心致志当一名歌舞团的导演,必定完全称职。
李元婴自苏州迁来南昌,走的虽是贬谪之路,仍不忘声色。他从苏州带了一班乐伎前来,于是,这赣江边上的南昌故郡,平添了夜夜笙歌。
李元婴好冶游,某日来到章江门外的荒阜,面对茫茫江水,他忽发奇想,让随从在榛莽中置酒席,起歌舞。燕麦兔葵之中,离草荆棘之上,怎搁得住弱不禁风的舞衣?于是,谄其事者,投李元婴所好,在这岗峦之上建起一座高阁,这便是滕王阁的由来。
72登临送目俯瞰江山,只是它的附属功能,开绮筵,演歌舞,才是建阁者最初的动机。
于今,*的滕王早已灰飞烟灭,但阁上的歌舞却一直不曾消歇。远古的吴趋曲,盛唐的柘枝舞,虽然不再演绎,但我在这阁上,却听到更为古老的编钟,以及渗透了赣南风情的《十送红军》,这熟稔的旋律,立刻让我想到这槛外的苍茫河山,曾经是红旗漫卷的苏区。更由此感叹,没有这一片土地,没有这一片土地上浴血奋战的人民,今天,我们就不能在这滕王阁上,欣赏到令人陶醉的盛世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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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阳楼散记(1)
一建筑在武昌蛇山上的黄鹤楼,巍巍峨峨,俯瞰浩荡的长江,以及武汉的百万楼台,的确有一点“飞扬跋扈为谁雄”的气势。与之比较,眼前这座眺望洞庭湖的岳阳楼,显得过于局促。
以洞庭湖为界,湖之北为湖北省,湖之南为湖南省,两省都属楚地,都是诞生瑰丽神奇的楚文化的摇篮。在文化精神中有许多相同之处,譬如尚武、尚奇,仕人多练达,文人多狂狷。由于地理行政的自然分割,两省民风又都从楚文化中衍生出自己的脉系。湖北多豪客,好争斗,故有“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的称誉;而湖南人好奇、好讼,整体的荣誉感较之湖北要强,故产生了曾国藩一手创建的“湘军”。
湖北的黄鹤楼,湖南的岳阳楼,也是两种文化的立体表现。黄74鹤楼峭拔独立,豪气干云;而岳阳楼则大有儒骨数根,越老越硬的况味,与人们熟悉的潇湘夜雨的清旷之境很是吻合。
现代的中国人,只要念过初中的,大概就没有谁不知道岳阳楼的了。这是因为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是中学的课文。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这篇文章的价值应该超过了岳阳楼本身。正是这样,所以,眼前的这座两层的木架檐楼,向外投射的,都是中国人文精神的严肃性。
近年来,传统与现代的这对矛盾常常让我困扰,从国计民生考虑,迎合世界的现代潮流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但从民族的文化特质着想,维系传统又符合国民的心理需要。每当我漫步在深圳、海口等开放城市,既为那里欣欣向荣的繁华而激动,又为那里传统文化的变样或流失而痛苦。
传统是靠家族来延续的,没有家族就没有传统,没有传统就没有民族。
家族世世代代住在一起,有家族的墓园,有家族先人的故事。
有几代人居住的老屋,有祖辈传下来的几册旧书,几件老式的家具……你看着这些,沉入对祖辈的缅想,你从绵长的历史上感到自身的位置和应该承担的责任。于是,忧患意识产生了,道义产生了,爱产生了,恨产生了。西方重理,东方重情,但维护传统,于情于理都是符合的。
正是怀着这么一种感情,我驱车来游岳阳楼。岳阳楼是一面历史,历史本身是一部任何人也抹杀不了的传统。
75二楼下大厅巨幅的木刻中堂,刻的即是范仲淹那篇脍炙人口的《岳阳楼记》。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儒家做人的品质。范仲淹写此文章正是出于他的儒家襟抱。有趣的是,范仲淹一生从未到过洞庭湖。竟然把洞庭湖写得如此逼真。我经常对朋友们说:
自然即道,人为为伪。这与古人所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同一个道理。范公的文章,虽然没有脱“文以载道”的窠臼,但的确不是生硬的说教。在这篇文章中,他的情感官能、思维和意欲与苍茫浑阔的洞庭湖融为了一体。正所谓丈夫气魄、云水胸怀。
接前面的话说,范公从未到过洞庭湖却把它写得活灵活现。
这是一种奇特的美学现象。所谓“神游”是也。古人云:秀才不出屋,能知天下事。这是博览群书的结果。同样,秀才不出屋,能游天下景。我就经常独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