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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梆声阵阵,寒鹰长啼,帐内淡淡剪影。
“徐道长……”
李世民执了一段枯枝在沙盘上信手指点着,浓黑的剑眉凝成了一个川字。
“我自武德三年率军七月出征,至今已有八月,先后攻占龙门、回洛城、洛口等要地,截断王世允从虎牢至洛阳粮道,计退汴州东道援兵,切断了洛阳对外的一切联系。现今洛阳被我唐军围得水泄不通,已成孤城,那王世允大势已去,不足道哉。”
“既然洛阳郑王已成瓮中之鳖,不足为患,秦王却依旧忧心忡忡,你可是担心那夏王窦建德十万大军西援洛阳?”
李世民颔首道:“不错,以道长来看,夏王窦建德出兵援手王世允的机率有几成?又将何时发动大军西进?”
“按照目前来看,窦建德的策略是坐观我唐郑交兵。他既要救郑,同时又想避免自方攻坚所造成的伤亡,以收渔翁之利。所以夏军才会和秦王你相持月余,守而不攻。你们三方已成胶着状态,我现在担心的是……”徐长卿眸子转向年轻的秦王,有着隐隐担忧之色。
“但说无妨。”
“——秦王的人身安危!”
李世民闻言一怔,忽而微笑道:“这点,世民倒无所顾虑。自李唐起兵至今,想取我项上人头者大有人在,不过,几番沙场血战,世民依旧毫发无伤。”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秦王说的是沙场较量,我说的却是私下暗行刺杀。”
“暗杀?”
便在此时,营帐外一丝几不可闻的异响传来。
——那是绝顶高手的衣袂破空之声!
李世民尚未反应过来,徐长卿眸中已瞬间闪过一丝冷芒。“小心!”徐长卿骤然出手,广袖一拂,掌风过后灭掉了帐内的烛火。他疾身扑倒李世民,连接几个辗转翻身隐匿在营帐最隐蔽的死角。
黑暗中,李世民闻得怀中之人呼吸骤然沉重。
徐长卿建言剑悄然出鞘,轻薄的剑身漾出一片冷凝的锋芒。“秦王请勿轻举妄动……”他稳健有力地手指压在李世民的厚土剑鞘上,“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一切由长卿解决!”
他周身沉稳的力道透入指尖,沿着剑鞘传入李世民的手臂。
——李世民没有做声。
黑暗中,徐长卿沉静的脸庞就近在咫尺,幽深的眸中一片光晕氤氲流转。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容颜,带着一股奇异的魅力,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令人安心的气息。这样冷静自持、临危不乱的人物,不愧为蜀山的掌门大弟子!
李世民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激赏之色。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刺客出现。
门帘一晃之后,反倒是一个青色人影骤然出现。那人影落定之后,带着一丝惊疑望着黑暗角落中的李、徐二人,眸中一片逼人的寒光。他虽然没有说话,然而深瞳中透出的责难之意,即便是在黑暗中,也叫徐长卿容色急遽一变。
他蜀山清修二十七载,一生之中,行事素来坦荡,务求端正方良。然而,今夜景天这一眼,眸中所存的疑虑显而易见,岂不叫他心下隐痛。
三人虽没有说话。
帐中却似乎有暗流涌动。
第38章 上 情定桃花
“景兄弟,军营之中,怎可如此擅自行动,秦王帐中——”
“无妨无妨,景少侠乃江湖豪客,行事不拘一格早在世民意料之中……”李世民一派落落大方地撑起身子,爬将起来,尔后又拉起了地上的徐长卿。
年轻的秦王施施然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发冠,又慢条斯理地掸尽了袖上浮土,取出火石重新点亮了油灯。李世民自少年随父起兵,多年来南征北讨阅人无数,察言观色之能绝非小觑。他自景天入帐开始,已暗觉此人与自己存在某种莫名误会,至于这种误会、疏离、间隙从何而来,无人可知。
眼见这景天对待徐长卿的态度,似乎这二人之间有隐私宿怨。既然与自己无关,不如装聋作哑,就此一笔带过,免得三方尴尬。
“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
徐长卿彻底无言,过得良久才道:“景兄弟,下次若要进见秦王,请先行通报一声,以防误会……”
“误会?打扰了你们……”景天闻言,微微眯起那双冷锐的丹凤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徐长卿,原本平静的深眸渐渐浮起了一层嘲讽之色。
徐长卿一怔之下,登时明白了对方眸底深处的寓意。
这瞬间,隐隐薄怒自心底升腾而起,他一贯从容平静地脸庞骤然变色,厉声道:“我们出去再说——”这句话,竟然有种直透骨髓的凌厉。
“末将告退!”
出了军营,月色空濛,没有一丝雾气。
他们的脚下是一片斜坡,山坡上无数株桃花在夜风中怒放。清淡的夜风,送来幽幽桃瓣的暗香,肃杀的军营之气瞬间消散在月夜的凝华中。
徐长卿就走在前面,一袭紫袂包裹着清瘦欣长的身躯,背着月光,景天瞧不见他的眉目五官,只觉得说不出的清淡出尘。
月色如水,桃花林中。
一路行来,十九岁少年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白豆腐,你误会了。其实,我方才没有生气,也没有怀疑什么——”
走在前面的徐长卿脚步猛然一滞。
“妈的!我说的是什么话,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景天心下暗忖,后悔得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
“白豆腐,听我解释。其实,我只是生气你多日不眠身上有伤,还要陪着李二小子东拉西扯,没话找话……”
“白豆腐,听我解释。其实,我只是生气你不顾自身安危,一心一意只护着李老二……”
“白豆腐,听我解释。其实,我只是生气你假扮李靖,连临别之词也演得投入到位……”
“白豆腐,听我解释。其实,我只是生气……”
景天沮丧地顿了顿脚,发足奔上前去一把扯住了那个沉默寡言地男子,伸臂一带,使劲扭过他的身子。
“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你好歹说句话啊,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夜风袭来,枝叶簌簌而动。
桃花雨纷纷飘洒,漫天飞舞。
他二人彼此相对无言。
“君子立身处世谨言慎行,没什么好说的。景兄弟喜欢解释,徐长卿却不习惯解释。”月下,徐长卿的眼神坦荡而清冽,带着九天之巅的纯净之气,清湛湛没有一丝杂质。
“你在——生气?你肯定是在生气!”景天淡淡地抱怨着,“我知道,你生气我在营帐里对你和秦王的态度,是不是。好吧,我承认,我看见你们三更半夜烛火也不点地抱在一起,是个男人都会觉得奇怪。”
“我以为有刺客来袭。”徐长卿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景天张口结舌地望着对方,良久之后面红耳赤地嗫嚅了一句:“那个……我确实不该胡乱发脾气。就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没有下次。”徐长卿眸中隐隐薄怒,不依不饶地道,“你心里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从不考虑别人的想法,从不顾及他人的一切。你今天可以冲着我乱发脾气,可以随意地迁怒于他人,明日就可以把怒气、怨气、戾气发泄在常胤、秦王、蜀山、天下苍生……”
月下,紫衣人墨玉般的双眸中,闪动着淡淡的凉意,语丝中透着几分无奈:“景兄弟,你处理问题事情永远不能冷静下来,你那么冲动、任性、执拗、暴躁、易怒……”
每每讲出一句,徐长卿与景天的距离就生分一步。
——不说则已,语出惊人。
对于景天,徐长卿一直以来温柔、大度、包容……甚至带着些微的宠溺。然而,在洛阳城外,他第一次直面景天,讲出这些埋藏已久的内心深处想法。
月光下,他的清眸不染点尘,然而鬓角的那几缕银色碎发,却瞬间触痛了景天的心。
青丝染霜!
他到底在操心着什么?蜀山?家国?天下?还是自己和他这段不伦之恋?
“不会的!白豆腐,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会!现在是我在你身边,所以你肯听我劝告。若后日后,我不在你身边或是离开了你,这天下就再也没人能劝得了你,阻止得了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的武功越来越高,剑法越来越好。今后,这天下对你而言,没什么再需要顾忌的。”
“不会,绝对不会。我发誓,我发毒誓——”
“好!你发誓!”
景天望着徐长卿那带着几分隐然薄怒的脸色,一咬牙狠心道:“今后,我渝州景天定会处事冷静,应对诸般事宜,绝不胡乱迁怒他人。若有违逆——”
“若有违逆,就罚蜀山徐长卿不得好死,生生世世轮回永不相见。”
“白豆腐……”
“你是不敢拿我发誓?还是根本就做不到处事冷静,谨言慎行?”徐长卿容色淡淡,丝毫不见暖意。
“不,我,我只是觉得这个毒誓没必要。要不,咱们换个毒誓,比如让我天打雷劈,让我生生世世守在你身边,每日端茶倒水举案齐眉,早上三叩首晚上一炷香……”
“不准插科打诨,发誓!”
“……”景天唧唧歪歪地发完了毒誓,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今晚的白豆腐很怪,呃,不对,很任性。他似乎很想找自己吵架,还无缘无故的生气。”
“白豆腐,毒誓也发了,你该消气了吧?”发完了毒誓的景天,神色有点幽怨地望着徐长卿。
“没完!”徐长卿眸中依旧不见暖意。
然而,下一刻,景天却见他从骨节修长的食指上,褪下了那枚从不离身的须弥戒指。
月光下,黝黑的须弥戒指上面雕刻着形状古朴、雅致的花纹,毫不起眼。然而,稍稍旋转一个角度,便可见月光折射下,戒环内有八字箴言骤然一闪,锐意十足。就如同徐长卿这个人,素来神色淡淡,却暗蕴了七分清气,三分傲气。
“你戴着它,就如同我在身边。”
景天心下暗忖道:“戒骄?戒躁?成!戒什么都成!只要不戒色。”难以自抑的欣喜染上了他清透的黑眸,“白豆腐,你这算是送了定情信物给我了,对不对?”
徐长卿闻言一怔,心下竟然有了些微地慌乱。他平静了心绪,淡淡道:“随你怎么想。总之,你记得今晚发过的誓就行。”
“我当然记得!还有,你送的东西断断不能收回。”
“本来就是送给了你,当然不会收回。”
“你送了我信物,可我手头又没什么好东西给你。”
“长卿什么也不需要。”
月色疏淡,
桃花树下的青衫、紫衣并肩而坐。
“男人说过的话,当然是要算数的。白豆腐,再过几天,便是我弱冠之年了,那时候我就成了真正的男人!”
“我差点忘了今年是甲已年,你出生于乙卯年三月,若按虚岁便是弱冠之年。”
“是啊。”景天拾起了身下的桃花碎瓣,无意识地揉捏着,慢慢地道:“所以说,很多事情我能帮你一臂之力。白豆腐,你不用事事躬身亲为一力承担,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隐瞒我什么,不能再躲着我,不准回避我,咱们不准有什么秘密。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要商量着办。”
徐长卿转过了头,打量了眼前之人:连日的奔波,让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