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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景天将染血的战甲丢弃在营帐一角,随手披了件外裳,又唤了帐下小兵打了盆温水进来洗漱。徐长卿昏迷多日,身形比往日愈发消瘦,景天揭开棉被扶起他。“又瘦了……”他双臂环过对方腰身,只轻轻一抱,就把白衣人束缚住,嘴里低低叹息道:“等你醒来,我得费些本钱好好养胖你。”
平常徐长卿若是清醒,无论景天如何连哄带骗,对于此等肢体交缠的亲密接触,他是决意不肯轻易就范。但现在,他却出奇地温顺配合,不嗔不怒不恼不赧,简直是静若秋水、坦然受之。但景天心中却丝毫没有了昔日偷袭得手的喜悦,有的只是无尽苦涩和久别珍惜。
烛火明灭跳跃,更声悠长。他们此时,肌肤相亲,体温相融,原本应该是极暧昧旖旎的情景,然而,景天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平和。
灯火迷离,景天眸中若有所思:“睡了这么多天,常胤他们整天在你耳边念经,肯定很无聊吧。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我讲故事可好听了,茂茂以前每天睡觉前都要我讲故事……”
“从前,在渝州城内有一头英俊潇洒的猪,他好吃懒做,所以没有一个猪婆愿意嫁给他。于是,他就整晚对着流星许愿说,老天啊,请赐我一个漂亮贤惠的老婆吧!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连老天爷也被他弄烦了,就送给了他一个田螺姑娘。这姑娘是水族,家里人多,她排行老大,手下的兄弟姐妹都很尊敬爱戴她。而且她从小就很懂事很负责,眼见天帝派了这么个任务下来,她就主动答应去帮助那头懒猪。”
景天嘴里碎碎念叨着,轻轻握住了徐长卿冰冷的手掌,道:“你还在不在听,如果不想听了就告诉我一声。不反对?不反对那我就继续……可惜,田螺姑娘很害羞,每次猪想亲热一碰她,她就会下意识地躲进壳里保护自己。猪很郁闷啊,田螺姑娘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田螺姑娘就想通过修炼来蜕掉自己那身外壳。她在修炼前告诉懒猪,我在你手心画了个符,如果你饿了的话呢,就喊我一声,我听到你的呼唤就会出来给你煮饭。日子一天天过去,猪饿了,于是他就喊着田螺姑娘的名字叫她出来煮饭吃,可是田螺姑娘始终都没有听到,也没有出来……最后,一个月过去了,修炼成功的田螺姑娘睁开眼睛一看,那头猪紧紧地抱着田螺壳——已经死了!”景天的声音越讲越低。
帐内,风吹残烛,灯影摇曳。
“是不是很可笑啊……原本为了爱人忍受磨难去修炼,结果醒来一看,自己爱的人已经死了。”他淡淡微笑着,语丝凄凉,“你知道猪为什么会死么?因为他没有喊田螺姑娘的名字,他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白豆腐’。他饿得要命的危急、关键时候,叫的是‘白豆腐啊,醒来吧,起来啊,给我做饭!我好饿……这样叫啊叫啊,终于死了!”
惨然笑声回荡在静寂的帐内,景天声音微微哽咽:“那些修炼之人,姓名八字都是通过箓碟上达太真,以正视听。随随便便的外号又怎么能发生法力作用呢?原来,那头猪是——笨死的!笨死的!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他心头泛起一阵酸楚,终于无力再继续。
营帐外风声凄厉,夜风阴冷,遍体生寒。
“白豆腐,醒来吧!起来啊,给我做饭!我也好饿,而且好累……好累……”景天嘴里嗫嚅着,无声无息地睡倒在榻前。
然而,景天掌心中,那苍白的手腕,无力蜷曲的手指,居然微微抖瑟起来。虽然只是轻微至极的触觉,却教景天猛然一怔,惊得狂叫起来:“白豆腐!白豆腐!你是不是听得见我说的话!回答我!”
天色昏暗,景天看不清徐长卿脸上的表情。他踉踉跄跄地抢过烛台,移近榻边,果然见徐长卿浓密的睫毛在轻微地颤抖着,仿佛最孱弱的蛾蝶划过天翼的轻羽。景天的心开始发抖,眼前的一切恍然似梦,他看见白衣人缓缓睁开了眼睑,眉间是那抹熟悉的似水柔情。徐长卿的脸色很白,肤色几乎如冰雪般透明,但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却令红尘繁华黯然失色。
“白豆腐醒了……白豆腐醒了……”刚刚走到营帐门口的萧映寒、常胤等一帮蜀山弟子,闻得景天欣喜之下的大喊大叫,皆是惊喜交加。
营帐内,闹哄哄地声音此起彼伏,景天听不清徐长卿的声音,只看得见怀中人嘴唇嗫嚅着,竭力地挣扎着。
“白豆腐,你想说什么?你说……”
徐长卿失色的薄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想见……秦王……”他虽虚弱之极,但语气中却透着极度的焦灼之意。
“你,想见?秦王?”
“放开大师兄,你把他抱得这么紧,会害死他。”常胤推开木然的景天,盘膝坐在榻上,掌心缓缓吐力,始终不离徐长卿背心大穴,浑厚真气绵绵不绝渡入他体内。
“大师兄,你坚持一下,秦王马上就到。”蜀山众弟子一拥而上,景天反而被挤到了外围。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脑中一片鸿濛。他听见了心底某些东西被撕碎的声音,以至于李世民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营帐内,竟然忘了起身见礼。
——无风,春亦自寒。
满室森冷,白露将晞,星瀚寂寥,永隔参商。
努力环顾了四周的人群,堪堪转醒的徐长卿低声道:“秦王,有些话……单独跟你……说……”他指尖微颤,低微的呓语,带着令人心碎的孱弱。然而,那眸中透出的点点锐芒,却清清楚楚地昭示着永不言弃的信念、坚守。
景天的心瞬间剧痛,他的眸中有火,在激烈地焚烧。
“好!好!”年轻的秦王无暇理会景天的异状,他一叠声地允诺着,转身吩咐,“你们都退下去!”
“是!”
帐内,烛光摇曳,带着惨淡的昏黄,映着青色帘影。帘后,隐约可见秦王在不停地点头,时而又俯身在徐长卿耳畔低语。他二人之间谈话的内容,自然无人知晓。
至少,景天毫不知情。
他唤醒了徐长卿,却换来对方的一句“我想见秦王”。徐长卿颤抖的语气,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他心头。现在,他静坐在营帐外的草坪上,双手的拳头捏紧,又放松,再捏紧,狠狠地刺入了掌心。
可是,不痛,一点也不痛。
远方,是山的青影,是月的光晕。风送花香,所有的一切宛然都模糊成了一缕尘烟。那若有若无的情缘浓到了尽头,却又散了。呼吸的滋味如同刀绞,搅得他血肉糜烂,遍体生寒。常胤望着这青衫背影,那种姿势,那种毫不掩饰的失落,让他想起了自己在蜀山后山曾见过的一头狼!
——月下苍狼!
——痛失爱侣,彻夜长嚎的狼中之王!
没多久,青帘一晃,秦王脸色沉沉步出帐外。
“怎么样?徐道长说了什么?”
“我大师兄怎么样了?”
望着周围一圈的人,李世民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语气低沉道:“他又睡了过去……有些详情不便细谈,以后再说。”
“白豆腐有没有传话给我?”景天推开人群,上前一步逼问,语气很是无礼。
秦王有点诧异地望了眸色血红的景天一眼,正色道:“没有!”
第50章 上 风云落定
秦王帐内。
一众大将围坐沙盘前,商议着后天的攻城计划。然而,一位身形伟岸的青衫武将却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仿佛如雕像般凝固。
“咳咳,”秦王略一思索,已然明白他最近心神恍惚的缘由,轻咳了几声,“景将军对明日的攻城计划有何异议?我看将军最近颇见清减,可是战事劳顿尚未恢复。不如这样,明日虎牢关一战,由景将军率军后翼掠阵……”
景天陡然抬首,手中镇妖剑冰冷的光泽滑过他的眼睛。“哐当”伴随着铁甲撞击的清脆之音,他霍然长身而起。众人见他精神颓然不振,枯坐一宿,只道他早已神游天外无心战事,岂料闻得秦王此言,这人居然能立刻反应回神。
青衫武将凛冽的声音如刀刃,割破了帐内静寂的沉闷:“秦王,明日何时攻城,飞阳愿为先锋!”
旌旗衮衮,战鼓如雷。
虎牢关外,风沙起,狼烟滚滚。千万铁骑马蹄阵阵,踏破关山沉泽,直奔窦建德城楼而来。
粗糙的黄沙,蹭破了景天脸颊,带着一丝腥血的味道;漫天的战火,燃透了他乌亮的深眸,带着一缕嗜血的狂煞。战场上的景天狂乱而咆哮,嘶哑的声音伴随着无数挥动的长戈:“杀!给我拿下虎牢关,攻陷成皋!”
远处,青石垒就的城墙如摧枯拉朽般坍塌,厚重的城门在轰隆隆的炮击下如同纸屑般燃烧。四处是刀影剑光,断瓦残垣中是双方战死罹难的军士。
“道玄,你从侧翼包抄,其余诸将随我中路进军……”最后已到生死决战时刻,李唐江山社稷万古千秋在此一举。
李世民亲自冲锋陷阵,率军猛攻,一路所向披靡。夏王窦建德正在城楼召集群臣商议最后事宜,眼见李世民星夜率铁甲骑兵,黄沙滚滚直冲而来,仓促之下披挂上阵。此役,虽夏军将士血战到底,然终大势已去溃不成军,仅被俘虏的就多达五万。窦建德幸得手下大将窦德伟拼死护卫,从东侧突围而出,却被流矢击中背部。
景飞阳、白士让、杨武威率军一路狂追,窦建德马疲人乏逃到牛口渚终于不支坠马。白士让恼他斩杀手下将士,长刀暴起便要要下手,窦建德慌忙道:“勿杀我,我夏王也,能富贵汝等。”
景天策马不语,闻言恻然。一世枭雄,到此生死关头,终也忍不住哀求饶命。
三军凯旋归来,留守军士倾巢而出相迎。
景天遥望天畔流云。
长卿,你在那边一切安好?我若不归,你可会相思?不知道你我重逢,你能否醒来?还记得我否?我是宁可你“恨我一生”,也不愿你遗忘我于俗世凡尘。
深衷欲有报,投躯未能死。引领望子卿,非君谁相理。
如潮涌动的人海中,再也不见那位素衣白衫的男子,那种清宁恬淡的目光,那种令自己为之心跳的激赏凝眸,永远也不复有。
窦建德为唐军擒获,李世民自然立刻审讯。当世两大豪杰对峙,倒也有金戈交错之气,只可惜一方已经沦为阶下囚。
李世民幼弟淮阳王李道玄,年十七,骁勇善战,脾气暴躁。他眼见窦建德不跪不降眉色倨傲,心下无名火盛,抽刀勃然大怒道:“二哥,不如阵前千刀万剐老贼,方消我等之恨,以报唐军将士之仇,第一刀由我动手!”刀锋凛凛,一挥而下。
“叮!”一声脆响,火星四溅,景天的镇妖剑对上李道玄的金错刀。
“景将军,你什么意思?难道要为此老贼苟全性命不成?”“败军之将,可杀之,但不可虐杀!”景天神色淡淡,回剑归鞘。那夏王窦建德闻听此言,不由抬头打量了景天几眼,眸中闪过一丝萧然之色。
“景将军言之有理,窦建德性命要由父王定夺,道玄不可鲁莽行事,还不退下。”李世民屏退了李道玄,缓步走至窦建德身前,正色道:“我李唐宗室泽被苍生,以干戈问罪,本在王世充,得失存亡,不预汝事,何故越境犯我兵锋?”
夏王窦建德眼见大势已去,暗忖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