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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梅儿先去泡了一壶茶给额尔德和德珠姊妹俩,再坐下来静静地缝补大家的衣裳,看上去是那么乖巧娴静,与片刻前那种又叫又笑又闹的天真顽皮样截然不同,仿佛不同人似的。
德珠与德玉相觑一眼,闲来无事好奇地提出心中存在已久的疑问。
“小妹,你怎会想到要到江南呢?”
梅儿瞟她们一下,再垂眸认真缝纫,一边把曾经告诉密太妃的理由再说一次。
“……我是在京里头长大的,从未出过京──不懂事时不算,平日里老听额娘提说南方有多么新奇有趣,所以才想到江南瞧瞧去。我不贪求,只两年自由也就够了。”
德珠更好奇了。“你见过那个容恒?”
“没啊!不过宫女们见过,她们形容的正是我中意的那种男人,因为我不喜欢像我阿玛那种冷漠寡言的男人,他呀!连和我这个可爱的女儿多说两句话都不愿意呢!要和那种男人过一辈子,我肯定会闷死!”忽地停下来困惑地咕哝:“真搞不懂额娘怎会那般痴爱阿玛?”然后摇摇头,继续穿针。“也许是额娘的品味比较特别吧!”
德玉噗哧一笑。“那你一定很喜欢车布登,很讨厌老大啰?”
“咦?”梅儿吃惊地猛抬眸。“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老大和你阿玛很像,而车布登呢!大家也都说他开朗又风趣,哪!你不是说你喜欢那种男人吗?”
“欸?可……可是……”梅儿放下女红,困扰地拚命搔脑袋,差点把自己的脑袋当针包插下去。“我是很喜欢车布登,但并不会想要嫁给他呀!而且我也不讨厌大哥,他是跟阿玛很像,可也不完全像,起码大哥就不像阿玛那般严峻冷森,也不像阿玛那样老爱生气,大哥脾气好好喔!总是那么冷静又有耐性,所以……”
她目注沉静的额尔德,肯定地摇头。“不,我不但不讨厌大哥,跟车布登比起来,我还更喜欢大哥多一些呢!”
“为什么?”
“咦?这个……唔,我想是因为……因为……”说到一半停住,梅儿不觉又开始困惑地猛搔脑袋:因为额尔德很像阿玛,可是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见梅儿满脸迷惑,德珠与德玉相视而笑,没再追问下去,却提出了最重要的结论。
“那你就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容恒了嘛!”
“嗄?是……是吗?”梅儿还在搔脑袋,更是疑惑。“但……但……”
“至少你不会因为不能嫁给他而感到难过、痛苦,不是吗?”
“那倒是,我只是有点失望,不能嫁给他的话,我就不能……不能……”又是话说一半蓦然哑声。
“留在京里。”德珠接替她说完。“你只是想留在京里头而已,对不?”
怔忡地呆了片刻,又低头想了半晌,梅儿才沮丧地吶吶道:“也许是吧!”
“不必这样沮丧,相爱的夫婿是不容易找,但只要你愿意,那种感情也是可以在成亲后再慢慢培养的。”德珠怜惜地抚挲她乌黑柔亮的云丝。“你见过承贝子吗?或许你和他能……”
“不可能!”也没听她说完,梅儿便断然否决。
“为什么?你见过他?”
“我是没见过他,但他是蒙古人啊!”
“蒙古人又如何?”德珠满头纳闷的问号。
“蒙古人都是那种高大威猛又满脸胡碴子的粗汉子,”梅儿表情认真地解释。“说话像打雷,走路像地震,一个巴掌可以勒住三支脖子……”
“鸡脖子。”德玉小声咕哝。
“妳的脖子!”梅儿大声纠正。“记得前几年有一回我回庄亲王府玩,额娘乘机带我出外城去逛,可巧瞧见一个蒙古人只一拳就打死一匹满街乱跑的疯马,那蒙古人看上去可凶猛了,块头魁梧得跟头牛似的,光是一声大喝就差点让我的心从胸腔子口迸出来,害我连作了好几个月的噩梦!”
她猛点头强调她的语气,再嘟囔,“难怪和惠公主嫁到蒙古没两年就死了,肯定是作噩梦吓死的!”
德珠姊妹噗哧失笑。“她是难产去世的好不好?别这么夸张嘛!”
“哪里会夸张?额娘也说蒙古人多数是那种又粗又壮的个头儿,想想,一个只会让我作噩梦的夫婿怎么可能同我培养出什么感情嘛!”梅儿振振有词地说。
“蒙古人是有大半都那个样儿,但并非全都是啊!”德玉笑道。“啊!我知道了,你不是怕蒙古人的样子,而是听过承贝子虐待死两个妻子的传言,所以害怕了,对不?”
“才不呢!”梅儿摇头极力否认。“奶奶在宫里听了数十年的传言,结论是传言有九成九都不可信,这点我相信。譬如说我……”
她指住自己。“我也知道宫外传言我是个傲慢狡猾又任性霸道的公主,没办法嘛!有时候不傲慢一点,某些人就会吃定你是软柿子故意刁难──譬如珍格格;不狡猾一点,随便走两步路就会踩到人家设下来的陷阱。我不想让额娘成天为我担心嘛!所以只好尽力保护自己。不过……”
她摇摇食指。“任性霸道我可不承认喔!能让步的时候我一定会让步,但不能让步的时候我也会坚持自己的意思,如果因为这样就说我任性霸道,这可就太不公平了!”
“你是说……”德玉眨眨眼。“你不相信传言?”
“当然不信!”梅儿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没有人能够证实人真是被他害死的,我就相信他是无辜的!”
“那妳又怕他?”
“他是蒙古人啊!”
德玉呆了呆,与德珠无奈地相对一眼。
又回到原点了!
“算了,这种幼年噩梦你得自个儿去克服,我们帮不了忙,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承贝子的事可以去问车布登,他们是老相识。”
“咦?真的?好,我一定会去问!”
看梅儿一副认真又慎重的模样,德珠姊妹俩不禁窃笑不已。
“你想问什么?”肯定是问承贝子长得好不好看。
“问承贝子一巴掌可以勒住几支脖子?”
“……”
德珠姊妹俩哭笑不得,而额尔德则从头至尾只是静静地喝茶,静静倾听她们的对话,偶尔朝梅儿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确然,传言不足以信,在她身上,这句话已经得到充分印证了!
雨一停,山里的生活就变得非常有趣了──对梅儿而言。
“大哥,大哥,梅儿也要打猎,教梅儿射箭!”
“大哥,大哥,教梅儿起火!”
“大哥,大哥,教梅儿……”
奇怪的是,梅儿怎么找都是找上额尔德,她的解释是额尔德才会认真教她,其他人,包括德珠姊妹俩,都会拿她当小狗先逗个过瘾再说。
“真是,这样她也能玩得这么开心!”车布登不甘心地嘟囔。
“别忘了她是个不自由的公主,”德珠笑望那个卷起裤脚在溪边学抓鱼的小姑娘。“这些事对她来讲是非常新鲜的游戏。”
“是啊!她玩得开心,却把我们晾在这里喂蚊子!”
话甫说完,梅儿身边的额尔德马上头也不回地交代过来。
“你闲着没事干?以后的食物就由你一个人负责。”
“欸?不是吧!”车布登垮着脸哀嚎:这也太有事干了吧!
所以说,吐苦水最好不要出声音。
数天后──
“咦?今天轮到你吗?”
拎着猎物来到溪边,车布登一见到愁眉苦脸的梅儿不禁失声大笑。
“大哥说要学打猎便得学着习惯剥皮去内脏这种事。”
车布登继续大笑着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看着她一面叹气一面恶心,边不情不愿地动手剖兔剥皮。
“二哥,”为了分心不去注意那些花花绿绿又黑又白的内脏,梅儿随口找话聊。“德玉说你认得承贝子是吗?”
“认识啊!打从我懂事开始,我们就混在一块儿了。”车布登笑嘻嘻地跷起二郎腿。“怎么,想问他什么吗?”
“我想问……”梅儿咽了口唾沫。“他一手可以勒住几支脖子?”
车布登楞了楞,再次爆笑。德玉是告诉过他梅儿可能会问他关于承贝子的事,却没想到梅儿真是问这句话。
“六支。”吓死她!
立即,他听到一声惊恐的抽气,好半晌后才又出现另一句战战兢兢的问题。
“他……他是不是很高大?”
“何止高大,他高丈八,横三尺,一头乱糟糟的发像狮子,满脸胡须像疯子,一说起话来十里远的人都听得到,走步路足以把人震到三千里外,总之,你要看巨人,选着他看就对了!”
这种形容词也未免太夸张,三岁小孩都不会信,没想到梅儿听完后居然再也没有声音了,车布登想做修正都没机会。
直至她把所有的猎物都处理好,起身面向他,他才注意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视死如归的毅然表情,于是他明白她已经利用这段时间做好心理建设,决心不久的未来将会嫁给一个可怕的巨人。
回猎屋途中,跟随在梅儿身后,瞧她那强作挺直的背脊,车布登不由得无声狂笑不已。
这位小公主真是有趣,不多逗逗她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所以……
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吧!新婚之夜,她自然能够自己解开这个天大的玩笑,不过呢……
届时他一定要先落跑才行,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因为……
在山里“玩”了一个多月后,梅儿终于主动提起要离开了。
“大哥,咱们上敦煌去看佛像好不好?”
“敦煌?唔,好吧!”原就没有一定的路程,先上哪儿都无妨。
于是,他们又上路了,到兰州,到成都,到长沙……绕了一个小圈子,一路游山玩水逛庙会,三个多月后的中秋前,他们终于来到杭州。
“大哥,大哥,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好玩儿,我们去瞧瞧好不好?”瞪大盈满新鲜好奇的眼珠子,扯住额尔德的袖子,梅儿又在叫了。“还有那个……那个……啊,我要吃那个!”说完,人已经跑掉了。
额尔德忙跟上去,车布登与德珠姊妹俩牵着马尾随于后。
“又来了,她不是来探望亲戚的吗?怎地只想到要吃要玩?”
“这一路上,老大……”德玉吃吃笑。“把她给宠坏了!”
车布登抽抽鼻子。“嗯哼!我这个亲弟弟他就不管了,明明……”两眼一亮,“豆腐羹?我也要吃!”顾不得埋怨,一个虎跳,他也蹦过去了。
不一会儿,摊子前,四个人忙着唏哩呼噜地喝豆腐羹,活像猪进糟食,还连呼好吃,只额尔德一人斯斯文文地喝着。
“小妹,姑娘家进食别这般粗鲁。”
小嘴儿一撅,斜过去一眼,“好嘛!”梅儿咕哝着把最后一口羹喝完,碗还给老板。“连吃个东西都要唠叨,大哥真像个娘儿们!”
“嗯?你说什么?”低低的嗓音,沉沉的威吓。
“啊,哈哈!”梅儿吐吐舌头,赶紧打个哈哈。“没,没!”以前是不懂,但半年时间相处下来,已足够她了解额尔德这种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汹涌暗潮了。“我说是二哥撞了我一下,准是又想欺负梅儿了!”
两句话就把麻烦推到一边去,这时谁站她身边谁倒楣。
“嗄?”车布登一呆,一口羹喝进鼻腔里头去,“冤……冤枉啊!大人,”见额尔德横过眼来,忙呛咳着喊冤。“我是无辜的!”好好喝着羹,又没干啥,他是招谁惹谁了?
“二哥最喜欢玩我了!”梅儿眉梢眼角俱是狡黠,犹不肯放过他。
“我才没有!”车布登气急败坏地大声否认。
“没有?才怪!”梅儿不甘示弱。“请问是哪里的谁想要骗我吃狗肉、蛇肉、耗子肉的?又是哪里的谁骗我去抓蛆蛆、抓蟑螂,还骗我苗人吃肉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