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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真的!李煜自知无力与中原大朝平起平坐,所以自称藩国,尊奉大宋,该进贡就进贡,该出力就出力,求的仅仅是一个“全济之恩”。
然而果于自信,急于周防。西邻起衅,南箕构祸。投杼致慈宗之惑,乞火
无里妇之辞!
这些也是真的!李煜自以为是,倚仗一道长江天险,便觉得天下之人谁能奈何我也!西邻荆南、湖南两国相继而灭,南箕岭南刘一朝丧亡,诸国分立的半个华夏,十几年间只剩下金陵一隅,于理于势,能长久吗?当此之时,就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也无法辩明你是真心拥戴大宋啊!想抗又不敢抗,想降又不甘降,这才是李煜悲剧结局的症结所在,这个可怜的人啊,天不佑他啊!
他把碑铭写完,又认认真真地看了数遍,然后誊写了一遍。明日早朝,他要把这件事提出来,不管赵光义高兴不高兴,李煜已经死了,应该让他在天之灵听一听旧臣的心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很香,直到第二天鸣啼,他才一骨碌爬起来,草草吃了几口东西,便入朝了。
朝堂上百官各奏各的事:卢多逊奏今年科举乡试在即,希望减少贡生的名额,以免过于宽滥;沈伦奏黄河决口已经堵塞,成安县令寇准拨发本县粮米救济灾民,用力甚勤,乞请赵光义诏书嘉奖;三司使奏广南转运使李符、四川转运使滕中正近年劳效甚著,岭南、蜀中粮米银绢源源不断供入京师,乞请赵光义为之加官;曹彬奏征北大将李汉琼因手上的伤病复发,不宜留在关南,请求赵光义考虑将其调入内地治病;又奏邠州知州赵普近来身体羸弱,希望能让他回京城将养一程。一说到赵普,卢多逊就像被毒虫叮了一样按捺不住,立即出列反驳曹彬:
“臣以为赵普托病请求入京医治,实乃对陛下心怀怨恨而故作姿态。如今满朝肃静,百官各司其职,赵普却几次三番想回朝参政,岂不将原本平静的局面再次搅乱?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曹彬不以为然,奏道:“赵普染恙在身确是事实,所请回京养病,臣以为并不为过。臣只奏请赵普回京养病,并未言及他参与朝政之事。如果连大臣养病都不允许,一味投之四裔,未免有失大宋皇帝仁爱之怀,也有失陛下宽厚待下之德!”
就这样一直议了近两个时辰,竟无一人提及李煜之死。眼看快散朝了,徐铉有点憋不住,出列言道:
“陛下,臣有事要奏!”
“徐爱卿所奏何事朕知道,一定是想说说陇西郡公,对不对?朕已决定追封他为吴王,不日降旨。还有为陇西郡公草写碑铭的事,朕昨天也已传旨张洎,让他好好地给吴王写一篇铭文,毕竟他也是江南旧臣嘛!”
果然不出所料!听赵光义这么一说,徐铉顿时急了眼,大声奏道:
“臣以为吴王的碑铭不该由张洎草写!”
“为什么?”“张洎在江南时是吴王的信臣,一路扶摇,官居宰相。这样的人写出来的铭文,必会褒贬不得其中道。”徐铉声色俱厉,仿佛忘记了这里是朝堂。
赵光义问徐铉道:“依徐爱卿之见,此铭应该由何人草写才是?”
徐铉猜到赵光义会这样问,话音刚落,便应声回答:“臣徐铉草写最合人情!臣昨天已经写罢,恳请陛下过目。”说着从袖中掏出那篇经过锤打推敲的铭文,呈给了赵光义。
铭文不算长,赵光义几眼便看完了,然后朝文武群臣略一扫视,说道:
“徐爱卿的铭文写得甚好,连朕都深为所动了,朕决定吴王的墓志就用此文!”
“谢陛下!”
“这一回徐爱卿可以安心了吧?”赵光义颇显大度地说。“爱卿散朝后在府中候着,朕还有事要与你单独再议!”
“退朝!”阎承翰把手中的拂尘甩了一下。
让自己在府里候着?皇上究竟有什么事让自己在府里候着?徐铉百思不得其解:是为李煜的后事?是为要草拟绝密诰命?那都可以宣自己偏殿议事呀,何必要自己在府里候着?嗨,想也没用,等到后晌就知道了。
草草吃了些饭,有些倦意,他刚想睡一会儿,老仆匆匆来报:
“老爷,宫里阎公公来了!”
“皇上来了吗?”徐铉大声问了一句,恰好被已到厅前的阎承翰听到,对徐铉说:“徐大人,在下是来替皇上宣诏的,徐大人快接旨吧!”
徐铉跪地。阎承翰把一张金黄色的诏书展开,宣读起来:
第十七回 陇西郡公含幽愤(4)
禁林荣显之地,学士宠光之名。以礼以文,式慎式恐。翰林学士徐铉,违宪章之绳界,纵濮上之薄俗。惑溺女色,污我清流。改授定难军行军
司马,特命三日内出京。钦此!
遭贬的事儿,徐铉经历得多了。不就是张洎告我勾引他老婆吗?他心里明白得很:朝臣贬官,十有七八是由于谗言起了作用,真正罪有应得的贬责,十之二三罢了!不过他是个认死理的人,接过阎承翰的诏旨,还愣愣地问他:
“皇上说来怎么不来了?”
“徐大人,怪不得皇上说你是个直臣,我看你的肠子也不会拐弯儿!这道圣命到了你徐大人手里,不就等于皇上来了吗?”阎承翰话里透出对徐铉的惋惜。“徐大人啊,你的心术要能比上张洎大人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呀!得了,大人好自为之吧!”因为他心里明白:徐铉的被贬,就是张洎搞的鬼。直到临出徐府,还在念念叨叨:“人都说江南人心眼儿多,这话不全对,其实江南江北一个样,哪儿都有肠子不打弯的!”
一切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徐铉反而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独自“呵呵”苦笑了两声,一攥拳头:
“收拾行装!”
老仆一副哭腔地站在徐铉背后:“老爷,你走了,小人到哪儿去谋衣食啊!”
这句话让徐铉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是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从江南跟他到了汴京,伺候死了自己的母亲,又伺候死了自己的妻子,如今呢?一甩就走?还有那个婢女,也是无家可归的苦命人,自己走了,她怎么办?然而那个“定难军行军司马”只是个名义罢了,所得俸禄能有多少?还能养活得起好几口子人吗?再一想,嗨,反正自己是孤身一人,不是还有点积蓄吗?养活一两个仆婢总能凑合,不过紧巴点儿。他抹去泪水,对老仆说:
“老人家,只要你不嫌邠州日子过得苦,就随本官赴任吧!”
老仆听罢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泣道:“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为什么总让老爷这样的好人去遭罪?”
徐铉的行装很好收拾,也不等三日出京,第二天吃过饭,他便吩咐老仆雇来一辆牛车,把行囊往车上一堆,便打算出发了。不料当徐铉主仆在院子里望完最后一眼迈出府门时,却见芭蕉公主站在牛车旁!
“是你?你怎么又来了?”徐铉面对芭蕉公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到哪儿去?”芭蕉公主还是一副蛮子声调,像在审问徐铉。老仆实在看不下去,甩着两只干巴的手气哼哼地说道:“唉呀夫人哪,徐大人就是因为你才被贬到邠州的,你就别没完没了地歪缠了!大人要上路了,你也请回吧!”
芭蕉公主看都不看他一眼,盯着徐铉问道:
“要去邠州了?”
徐铉点点头。
“我也去!”
徐铉苦笑了一声,问她:“你知道邠州在哪儿吗?”
“不知道。”
“那地方很远很苦,也很寒冷,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徐铉不再像以前那样埋怨她,一副平和的口气。都到这个地步了,莫说埋怨,就是杀了她,又有什么用?
老仆索性去拉牛车,招呼徐铉:“老爷,快上车吧!”
“要上车了?”芭蕉公主又问徐铉。
“嗯。”
“拉我一块儿上车!又不会把牛累死!”
仅仅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徐铉对芭蕉公主的态度就变了十八变:先是吃惊,她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随后自我解释:她三天两头待在自己府门前,不过没有搭理她罢了。若是个识趣的人也早就躲了,偏偏这女人比自己更死心眼儿,一条道儿走到黑!紧接着是怨恨,老仆说得不错,此番远赴邠州,明摆着是她惹出来的,随后又推翻了:就是没有她,张洎也会寻出别的由头在皇上面前说长论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他反倒有点敬佩芭蕉公主了,她是个不知道人世为何物的女人,是个只凭自己的感觉活着的女人,是个一意孤行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女人,是个没有任何礼教约束甚至视礼教如粪土的女人,是个不把活着当做最高欲望的女人!听说邠州那边有个小调叫做“信天游”,一言以蔽之,她正是个信天而游的女人!
“上车吧!”
“你愿意了?”芭蕉公主惊得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你愿意了?你真的愿意?”望着徐铉那双认可的眼睛,她高兴得乱蹦乱跳,竟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牛头,像亲吻自己的孩子一样在牛鼻子上疯狂地吻起来。
老牛“哞”地叫了一声,毫不领情地甩了甩头,把芭蕉公主甩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侯莫陈利用真没白卖力气,从赵德昭死到现在不足三个月,他一跃升为枢密院的副都承旨。对此曹彬曾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宥密重地,承旨又是个要职,应当由谙熟机要的宿臣担任。赵光义以“此官不能久空,侯莫陈氏亦属老枢密”为由,手诏任命侯莫陈利用担任了这个官。何谓手诏?就是皇帝亲笔写的诏书,这分量可比中书舍人的外制和翰林学士的内制都厉害多了,大宋朝从开国到如今,还真没有几个人是捧着皇帝手诏走马上任的呢!得了这个尚方之宝,侯莫陈利用更抖了,原来不入人眼的他,如今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宫廷,谁还敢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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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陇西郡公含幽愤(5)
这一天早朝散后,赵光义把侯莫陈利用宣进侧殿,还特意把阎承翰打发出去,只留下他一个人。
“别只顾抖威风,朕吩咐你的事进展如何了?”
侯莫陈利用知道赵光义是在催问赵德昭那份遗诏的事,轻轻哼了一声,答道:“回陛下,暂时还没有下落。”这话里不仅带有些对赵光义的不满,还多少带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因为赵光义给他下的命令让他无从做起:又要那件东西,又不能惊动赵德芳,更不准动德芳一根毫毛,这事还怎么做?神仙也做不成!如果给自己搜查赵德芳府第的权力,如果同意让自己逼迫赵德芳,不消片刻,此物便能到手。做皇帝就可以随便拿捏人吗?这事让你赵光义去做,能有什么高招?
“没用的东西!”赵光义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启奏陛下,能不能给小人和赵德芳说话的权力呀?”侯莫陈利用知道赵光义急切地想得到那份遗诏,无奈之下,他必须同意这个请求。只要拿到了这个权力,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赵光义低头思忖良久,果然问侯莫陈利用道:“你能不能确保对德芳不加伤害?”
“那是那是!小人长了几颗脑袋,敢不遵从陛下的意志!”侯莫陈利用满口应允。
“让朕再想一想!”
赵光义刚把双眼微微闭上,阎承翰从后门匆匆进来:
“陛下!”
这一声唤把赵光义吓得一哆嗦,这是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