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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渐渐散去,狼籍的尸体稀稀落落散布在平川旷野之间,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清冷萧杀的战场上徘徊悲鸣。
吴总兵看着这一切,他想:“我吴门又将添一才了。”想到这儿,挥鞭催马,往家里赶,他要一睹儿子的风采。
明万历四十年,公元1612年。
辽东中后卫所驻地。
靠近驻地后部,有一座较为宽大的住宅。房子是青砖瓦房,门窗也很明净。院中有几棵果树和一棵丁香树。
丁香花已经开过,只剩下一蓬蓬暗绿色的树叶。几棵果树枝繁叶茂,上面长了不少果子,窗下一棵柳树,看上去似乎要枯死了,但是在它的枝芽上竟意外地长出两条长长的嫩条,一直垂向地面。
此时,正房房门紧闭,三个丫环面容焦急而且紧张,侍候在门外,六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房门。
突然,房里传来一女子凄厉的大叫,喊声尖锐,刺人耳鼓,显然充满了不可名状的痛苦。紧接着,又传来几声惨叫,声声凄厉,苦不可言。
三个小丫环吓了一跳,她们面面相觑。
“啊——”,房间里的女人更痛苦地喊了几声,声声惨绝,痛彻心肺,即便钝刀割肉,剥皮抽筋,也不过如此。听来令人毛骨悚然,耳不忍闻!
门外的三个小丫环手心里面全是汗水,额头也直冒冷汗,那副表情,那份紧张,似乎都在努力替那女人分担痛苦!
忽然,东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最小的女孩眼快,惊喜地喊道:“老爷来啦!”
另外二人向东望去,只见尘土飞扬,一骑白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人,三十多岁,银袍皂靴,脸如金纸,目光炯炯,透着焦急,颏下一绺短髯。他正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总兵吴襄!吴襄到了近处,翻身下马,一扬手,马缰扔给身边的小校,自己脚下生风,向这边赶来!
还未走近房子,便听见房内凄苦的叫声,他脸上一寒,浓眉缩了一个疙瘩。
三个小丫环见老爷回来了,似乎有了主心骨,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见吴襄走近,身形一矮,问了声安。
吴襄嗯了一声,也不问什么,听着叫声,眼睛直盯着房门,双手紧握,渐渐地,额头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门外的四人正紧张间,突然,那女人的叫声低缓了下来,只听到一位声音浑浊的妇人在喊:“夫人,再加把劲啊!出来啦出来啦!——我的老天爷呀!”
房内一惊一乍,不知怎么个场面,门外四人却汗流满面,四颗心,也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一瞬间,只听那妇人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天啦!”那女人也伴着一声尖叫,紧接着,房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宏亮的啼哭!
房里一片欢腾,房外四人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听房内那婴儿越哭越有劲,哭声响亮浑厚,渐渐地,变得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在哭叫,哪里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啊!
吴襄听着孩子的哭声,心中踏实了一些。妻子今天分娩,他却有要事缠身,须到军营中议事,难以脱身,只好请来王妈和李妈两个“久经沙场”的接生婆。这一整天,他在军营办事,心中却总牵挂着妻子,刚一完事,便奋马扬鞭赶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两个丫环走了出来,看见吴襄,忙躬身行礼。丫环小菊喜滋滋地说:
“恭贺老爷!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
吴襄一听,心头一亮,忙问:“夫人怎样?”
小菊笑着说:“老爷放心吧!母子平安!”
吴襄闻言,更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拔脚就要进屋,小菊慌忙拦住,说:“老爷现在还不能进去……”
吴襄一愣,忽然大悟,笑了一笑,转身回客房等待去了。
原来侍候在门外的三个小丫环早等不及了,吴襄一走,她们连忙进屋,一是要看看小公子,二要帮着收拾“战场”。
吴夫人早已精疲力尽,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那婴儿已安安稳稳躺在襁褓中,停止了啼哭。
那个最小的丫环名叫红儿,刚十四岁,正是童心未泯之时。她悄悄走到吴夫人身边,偷眼向小公子瞧去,这一瞧不要紧,惊得她低叫了一声。
小菊等人这时已围拢了来,张眼细瞧,也不由暗自吃惊,却原来,这小公子躺在襁褓之中,不哭不闹,也未像其他刚出生的婴儿一样“闭目养神”,他却睁着一双小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四个女孩子!
这时,王婆、李妈收拾好木桶、水盆,也走了进来,见这五个女孩呆呆瞧着这孩子,便轻轻走上前来,低叱道:
“傻丫头,呆头呆脑地看什么?”
红儿心急,忙拉住王婆,轻声问道:“王婆婆,我听说小娃娃刚生下来都是睡着的,小公子怎么却睁着眼睛?”
王婆、李妈一同低头细瞧,可不是怎地!那小孩子一双星目精光四射,竟然神采飞扬,就算王婆、李妈是见多识广,接生无数,此时一见,心中也暗暗纳罕!
李妈道:“这种小孩子,我倒是没有见过,不过,我倒听说,三国时候的张飞,战国时候的白起,刚生下娘胎就会睁眼看人,还会咯咯发笑呢!”
小菊听了,歪头想了想,说:“嗯,张飞和白起,都是大英雄,说不定,咱们小公子将来也会有大作为的!”
李妈轻声笑道:“那敢情好啦!小菊,快去请老爷吧!让老爷也看看自己的儿子!”
小菊答应一声,去请吴襄了。
此时,吴襄正在客厅焦急地踱来踱去。吴襄本有一个儿子,名叫吴三凤,寄养在老家,现今又得一子,那份欣喜中,似乎还稍稍有点紧张。他不时抬头望望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去看自己的儿子和“战果辉煌”的妻子。
正焦急渴盼间,忽然门口有人说道:“有请老爷!您可以去看看夫人和小公子啦!”
吴襄心头一阵激动,凝目一看,见小菊笑吟吟站在门口,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快步随小菊向正房走去。
刚出屋门,忽然他感觉空中一暗,他不由抬头观看,只见一只雄鹰正端端正正落在他家屋脊上,见吴襄出来,可能受了惊,双翼一张,“嘎”地一声长鸣,飞了起来。
这只雄鹰双翅一展,硕大无朋!它身长足有一丈,双翅开时,竟有三丈来长,喙如铁钩,张嘴叫时,舌如红焰。一双鹰目,皎如明月,光芒四射,烁烁逼人!
吴襄和小菊全吓了一跳,别说小菊,就连吴襄,也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雄鹰。正愣神间,那雄鹰又是一声长鸣,鸣声宏亮悠长,震人耳膜!
吴襄小菊正愣愣地盯着那只雄鹰,忽然一阵婴儿咯咯的笑声从正屋传了出来,吴襄大吃一惊,忙疾步向正房走去。那只雄鹰围着这座青砖瓦房绕了三圈,双翅翕张时,卷起满地尘沙,石动树摇,落叶纷纷,然后又长鸣三声,双翅微抖,向空中飞去,越飞越高,最后消逝在苍茫的天际!
吴襄早已走进了正房,奔到妻子床前。吴夫人已被鹰鸣惊醒,此时,又已被儿子咯咯的笑声惊呆了!她初为人母,哪里见过刚生下不到一个时辰的娃娃会发出大孩子一样的笑啊!别说她,就算王妈、李妈,也早呆若木鸡,不知身在何处了!
直到屋顶那只雄鹰销声匿迹,这婴儿才止住笑声,双眼星光一闪,眼睛一闭,竟酣然入睡了!
吴襄一脸惊疑,他看看妻子,妻子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看看儿子,儿子一张小脸一团祥和之气。吴夫人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说也奇怪,生这孩子的时候,我眼前一片模糊,盘旋在脑中眼前的,倒似乎只有一只鹰,总是用羽翅打我,用尖喙啄我,我疼得简直要死——没想到家里倒真有一只!”
李妈也插嘴说:“是奇怪!我替人接生不下百次,还从未遇到过这等怪事。小公子倒像与人开玩笑,刚要生下来的时候,却又缩回去了,一连三次,直到老爷回来,这才落地!并且——”
王妈不等她说完,忙插嘴说:“并且是脚先出来的。别人家的孩子立生,当娘的是九死一生,孩子也难以全命,小公子却顺顺利利,一点儿磕绊都没有,当初三次出而复回,就像是自己不愿出来似的。”
吴襄望着熟睡的儿子,心中充满疑惑,说:“这孩子出生这么奇怪,生下来又这么与众不同,真是令人费解。”
吴夫人笑道:“有什么奇怪的,不过碰巧罢了。”忽然想起一事,问:“我哥哥还不知道吧?”
吴夫人的哥哥乃是明末颇有名气的锦州总兵祖大寿。他们共兄妹三人,父母早亡,自小相依为命。大哥祖大寿十五岁便当了一名军兵,由于作战骁勇,为人正直,被擢升为于总,后因战功显赫,颇富将才,深得抗清名将袁崇焕赏识,又提携为锦州总兵。二哥祖大弼也是一位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壮士,官拜副总兵,人称“万人敌”,又因素性卤莽,不顾生死,别号叫作“祖二疯子”。
当初祖大寿兄弟二人共同抗击后金,在与后金作战的硝烟中,结识了吴襄,吴襄当时也是一位于总,由于性情耿直,又是一表人才,祖大寿便欲把待字闺中的妹妹托付于他。
吴夫人也是一位容光美艳,且身怀武功的巾帼女子,与吴裹一见钟情,性情相合,这才结为百年之好。
吴襄见夫人问起祖大寿兄弟二人,说:“他们尚未知道,大哥正忙于防务,二哥也在守城,一时未及脱身。夫人放心,我这就派人通知他们。”
吴夫人点头称是。
异象少年
因为吴襄原籍江苏高邮,他身为总兵,于辽东换防守边,因此此地并没有多少亲戚。给儿子过满月,也只请了几位军中好友。
即便如此,满月席也很像回事。
在吴襄心中,总是存有一团疑云。儿子出生时三次出而复回,顺利地立生,而后是鹰击屋宇,孩子出生便能视人发笑,种种怪事,使他疑虑重重,怀疑这孩子乃不祥之物,这样一来,竟使他对襁褓中的婴儿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
所以,在儿子满月这天,吴襄特意把满月席办得颇为隆重,心中希望能借此消除一下围绕在儿子身边的那种他所畏惧的不祥之气!
这天,也正是好天气。天高云淡,微风拂面。在吴府,丫环侍女来来往往,穿梭不绝,吴襄宽衣博带,满面春风,迎接着朋友们的道贺和祝福。
吴襄正招呼众人落座之际,忽然丫环来报:祖大爷和祖二爷到!
吴襄一听两位大舅爷到,慌忙起身相迎。走到院中,早听见祖大弼虎啸一样的笑声。
“哈哈……这么多人都来啦?好好,我这当舅舅的来晚啦。”
他一眼看见吴襄,忙抢上一步,拽住吴襄的胳膊,嚷道:
“好妹夫,快带哥哥去看看大外甥去。哎,我妹子呢?怎么不见她?”
这时,吴夫人早已把孩子交到奶妈手上,迎到门口,喊了一声:“大哥、二哥!”又故意向二哥一瞪眼,嗔道:“二哥跟牛叫一样,小心吓着你大外甥!”
祖大弼听了,一缩脖子,叫道:“我错啦!”话一出口,才又意识到嗓门又太高了,忙用手一捂嘴巴,“嘿嘿”笑了起来。
众人见祖大弼一副滑稽模样,不由全乐了。祖大寿在一旁笑叱他:“老大不小了,跟个三岁顽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