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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梅吏部送礼的人么?但此礼贵重,必须带你回禀相爷一声,随我进来!”那送礼的人,只得捧着这两色礼物,随了黄嵩,一直走进内堂见相爷。
走过正厅,只见两廊珠灯耀眼,看不尽的古玩玉器,观不尽的寿庆屏轴,重重迭迭,不计其数,满堂皆是红猩毡铺地。走过廊房,又至后厅,只见那上面的寿屏精巧,灯烛辉煌,异香扑鼻。只见相爷端坐在那蟠龙椅上,头上带的是软翅太师巾,身上穿的是大红蟒袍,腰间束的蓝田玉带,脚下蹬的粉底皂靴,两足踏的金毛狮子,系着孔雀领子,内笼的杏黄绫子华盖罩。卢杞爷两旁站立着堂官,甚是威风。黄嵩回头叫捧礼的人在外面伺候,黄嵩走进内堂禀道:“今有梅吏部送礼在此。”黄嵩言尚未完,只见卢杞说道:“老夫生辰,劳你陪接朝臣。”又拈了一下胡须,笑道:“你手中拿的,莫非就是礼单?些许小事,又何用来告老夫?凡事我儿作主,当收则收,不当收的回璧。”黄嵩说道:“蒙恩父抬举,着儿招待朝臣,敢不禀遵?其余各官送礼,当收则收,不当收的,即当璧谢。为儿的正是来回禀恩父,此言未曾申完。今有梅吏部送礼呈上,真正与众不同,请恩父过目。”那奸贼看过礼单,笑道:“我儿,这个官是个穷官。俗话说的好,人情不在厚薄,看老父的情面,不必与他计较,照单全收了罢!好生接进官厅待面。你不知道,此人有大才,如果他肯顺我,何愁大事不成。”黄嵩见相爷看了礼单,一点气也没有,倒说了许多好言。黄嵩只好答应,走了出来,吩咐:“梅老爷的礼,照单拐收。”那门官应了:“是!”把礼物收下来。
只见黄嵩吩咐出来,请梅老爷至西厅用面。笑嘻嘻地迎了梅公说道:“老父深知老先生高雅。”梅公道:“蒙太誉了。请问大人贵庚?”黄嵩道:“弟今年五十四岁。”梅公道:“太师年登花甲,只长年兄六岁,如何就有父子之称?只是如今世上不以份量为重,只以势利为先,不顾纲常伦理。”此两句话,说得黄嵩忍羞含耻,地下有洞,也会钻了进去。言谈之间,已进了西厅。但见众朝臣与各年兄俱在上面,梅公走至中间,见过了礼。一齐说道:“梅老先生为何来迟,理该多吃饮几杯纔是。”
梅公道:“这也不妨的。”各依次序而坐。众朝臣道:“梅老先生真是豪爽之极。”梅公道:“学生凡遇生辰满月,最不肯少饮。如是死人收殓,连一杯也不能饮。”众公见他说不住口,望了望黄嵩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自古道恼羞成怒。
黄嵩道:“传我的言出去,吩咐门上的官儿,凡一应送礼拜寿的,一概收礼不会。”家人答应方走,黄嵩又叫转来,说道:“凡送礼的、拜寿的,一概回给他,号簿收了。随他就是王侯国戚,俱不能会的。不识抬举!”梅公闻听此言,便站起身来,用手指定黄嵩叫道:“我把你这个助恶的匹夫,你把我梅伯高看做什么样的人?如此放肆!你这个匹夫,可知我的来意么?俺怎肯与你这班狐群狗党的畜生为伍,不过是看圣上的金面,到一到,全其上意。你方纔呼唤家人羞我么?我梅伯高怎肯与你这班狐群狗党的奸贼干休!若不扫清宇宙,整饬纲常,不为人也!”众大臣见梅魁说千奸贼万奸贼,匹夫长匹夫短,骂不住口,又见黄嵩气得堆在椅上。陈公只得替梅公遮掩道:“年兄今日醉了,送年兄回署去罢!”梅公道:“承列位年兄的抬爱。方纔这匹夫如此放肆,叫我如何忍耐得住?”于是,陈公拉梅公吩咐道:“送年兄!”出相府,上轿回署不提。
且言陈公回转入席,代梅公担了许多心事。且说众朝臣,也有议论的,也有劝喻的,纷纷不一。见黄嵩怒而不言,大家只好告辞各散。黄嵩带怒送了众朝臣上轿回署,自己又羞又恼,只气得暴跳如雷,便说道:“反了,反了!有这等事!大胆的狗官,藐视功令,不畏国法!”便一直走进内堂府。卢杞正与那歌舞女子们抱住取乐,忽听见黄嵩的声音叫嚷进起来。卢杞一见,问道:“我儿因何故如此形状?”黄嵩禀道:“恩父在上,孩儿告禀。”就将梅公问他的年纪,又如何吃酒,他还说了许多不吉之言,轫骂恩父,自头至尾,细细捏造一番。
卢杞不听见也罢,既听了,胡须乱炸,脸上通红,道:“哎呀,有这等事!此畜生把老夫看做无用之人,十分毁骂老夫。我本见他有些才干,故而未曾加罪于他,原来是不知死活的畜生,只叫他试一试老夫的手段。正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儿不必气他,自有老夫做主。你且坐下来畅饮几杯,消释闷怀,何用作此态度?”黄嵩闻言,只得告坐入席,连吃数杯。忽说道:“依孩儿愚见,这个匹夫,须要放在叛逆内,使他缄口就戳,法司也没有什么训问,岂不一下就断那畜生的狗命吗?”
卢杞头点了一点道:“就是如此处置这个老畜生罢。”彼此二人在席上商酌已定,暗害梅公不提。 一宿晚景已过,次日五鼓,内监宣旨各官朝驾。文武听旨,退散不提。再说卢杞回了相府,早饭已毕,忽见门官禀道:“皇上遣内监在外面要见相爷。”卢杞迎至厅上,见那内监笑道:“今皇上召老相国在长乐殿下棋消闲。”卢杞道:“请公公先行一步,在后宰门会齐。”内监道:“也罢,咱家在后宰门等候。”走出相府,上马先自去了。
卢杞走入内书房,写了一联简帖,藏在袍袖之中,即便上轿,往后宰门而来。下轿,同内监至长乐殿见驾。
皇上开言:“朕今日没事,偶然想要下棋,故召先生。”内监取过棋来,卢杞谢了恩,方在锦墩之上坐下。献上龙凤香茶,君臣对奕。卢杞故意连输两盘,天子说道:“今日先生下棋,为何恍惚,是何故也?”卢杞俯伏奏道:“臣懮国懮民,心绪不定。臣不敢相隐,求皇上恕臣之罪。臣现有短表,冒渎龙听,伏乞圣上裁之。臣昨日接得边关密报来,内云:我朝官员,私通鞑靼。臣访不确,不敢妄奏。臣一面行文,使各地方官访拿,一面差心腹人探听。谁知有一奇怪之事,连圣上左右,亦有这班叛贼的羽翼,在彼私自打量。纶音召臣,臣既刻赴阙应召。实有国事在心,心不在棋上,故此连输二局,臣之罪也。”天子闻奏,大惊道:“先生乃国家之栋梁也。尔既知**,何不奏与朕知,把此等奸佞。枭首市曹,而先生反自容隐耶?”卢杞又奏道:“臣虽知之已久,恐各臣不服,又生他变,故臣不敢面奏。今主欲知此人,臣不敢再为隐瞒。”只见卢杞在袍袖内取出写的柬帖,递于内臣。内臣接过,献上天子。皇上揭开一看,心中大怒。不知写的什么言语,梅公祸福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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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奸臣暗施诡巧计 忠良反受行刑罪
词云:
我爱春,春意好。山嘴吐清烟,墙头带芳草。黄鹂骂杏花,惹得游蜂恼。海棠憔悴灾丹愁,只恐韶光容易老。我爱夏,夏日长。玉碾棋声碎,罗纨扇景凉。南风卖奇货,满路菱荷香。蝉在绿荫深处噪,也应回首顾螳螂。我爱秋,秋色朗。篱菊忆陶潜,征鸿唤苏武。黄叶落空阶,随风乱飘舞。双双紫燕数归期,旧巢留待明年补。我爱冬,冬日闲。烹茶融雪水,曳杖看冰山。戍妇征衣曲,将军夜度关。若遇渔翁堪入画,笠蓑披得冻云还。
诗曰:
丹心贯日老梅公,耿介天生傲睨衷。
邪正从来难并立,空将侠气委奸雄。
话说卢杞将柬帖递于内侍,献于皇上。天子一见,大怒道:“朕把这厮当作正直之臣,纔委以台谏之任,不意与鞑靼通同叛逆,有负朕意。若非先生调和鼎鼐之才,朕怎知群小之奸?传旨,把这厮押赴市曹正法,以谢先生察访之功也。”卢杞急奏道:“不可传旨,圣上明早临朝,就说见邸报,边关军务紧急,命吏部尚书陈日升领兵出征,都察院冯乐天参赞军机。谕旨一下,此人必定要阻当圣意。我主可即着殿前武士,推出市曹斩首。只说擅阻军机,惑乱兵众,岂不名正言顺之罪也!”皇上大悦,道:“先生平身,卿乃国家栋梁之贤臣,而又不显这厮之叛名,免了他一家刀头之苦,不枉朕拜先生为上相,真乃朕之股肱心臂也。”卢杞谢恩,又下了两盘棋,方纔辞驾,回转相府不提。
却言次日五鼓,天子升殿,百官朝见已毕。皇上问道:“文武官可齐否?”殿头官奏道:“文武俱齐。”皇上道:“朕咋日闻边关报,胡人猖狂,边关失守,今命吏部尚书陈卿领兵剿胡虏,都察院冯卿参赞军机。二卿相度便宜行事,即日兴兵,不可迟缓。”冯、陈二人俯伏金阶,吓得冷汗直流,魂不附体。
只听得左班中有一人大叫道:“不可!臣有本上奏,不用兴师动旅,自然胡虏永无犯边之患。”言未毕,越众出班,在金阶跪倒,奏道:“臣吏部都给事梅魁见驾。今有短表,启奏龙颜。自古道: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文臣何可做得武事?今边关报胡虏叛乱,非鞑靼之本意,皆因圣上垄信权奸,废了先帝恩赈之粮。而胡人以我国米谷敬如珍宝,圣上乃听奸臣止赈,故有动兵之劳,且支用军需钱粮,较恩赈万倍矣!依臣愚见,仍复胡人所赈之米,遵先帝每年好善乐施之老例。再将奸臣卢杞、佞臣黄嵩此一班斩首。胡人闻之复赈复除奸,不用动兵,而胡人必服,立见太平。望皇上准臣之本,国家必兴隆矣!”
天子见奏,龙颜大怒,道:“圣人云:为君难,为臣不易。尔不能忠心于国,反言首相奸党。先王设立犒米之条,原为无臣之故。今首相有栋梁之才,朕岂受胡人之挟?人言尔有私通胡人为内应,看来岂是谬语?着殿前武士,剥去匹夫冠带,押赴市曹斩首,以为后人之警戒。”金瓜武士把梅公袍带剥去,捆绑了。梅公大笑道:“圣上,小臣今日尽忠于国,魂入九泉,得见先帝之面,必哭诉于先帝之前,追奸贼的魂到阴司对一对,谁忠谁奸?今奸贼虽蒙蔽圣上,岂可欺天地鬼神乎?此社稷山河,皆先帝所立的基业,不可以为儿戏,一旦送于他人,只是难臣直言耳。”回头又向陈、冯二人道:“年兄,小弟再不得见面了。”又向班中叫卢杞、黄嵩:“这两个奸贼,俟后到阴司对案。”皇上大怒道:“武士们从速押赴市曹,斩首缴旨。”天子又向陈、冯二人道:“卿可平身,出朝整顿军务,为何俯伏不起?莫非尚有事奏吗?”二人在金阶哭奏道:“臣幼知诗书,未习韬略,不谙兵机,若领圣命,恐误天下大事,那时岂不是有轩君命?臣二人死罪,死罪!”皇上道:“你二人向日有功劳,如其往日没有大功于天下,此刻也是正法。姑宽免死,剎职为民回籍。”二人在金阶拜谢了圣恩,纳还官诰,辞驾出朝不提。天子又向卢杞问道:“先生以为何人可退胡虏?”卢杞道:“兵部左侍郎袁甫臣,大有将相之才。”天子准奏,着兵部领兵往边,协同镇守。这也不提。
单言刑部的司官,领了行刑的刽子手,往午朝门外缴旨。
圣天子回宫,各官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