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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我这一生中头一次看见三个人挤在门口的情形。因为西格一宣布完,大家都同时拔腿夺门而逃。结果三个人都塞在门口动弹不得。挣扎出门口之后不到三秒钟,屈生已经消失在街头,而我和西格也感激地快步转往相反的方向。
我们走过了市场也没有看见莫先生的影子,直到镇郊时才发现他刚刚出门。他牵着客西,以优雅的步态慢慢走着。
“他在那儿!”西格惊叫道,“你相信吗?以这种速度,他3点都到不了诊所。那儿没人,不过这只能怪他自己。”他看看街对面的那条庞然巨犬走路的样子,“我想再检查它也是白费时间,因为那只狗看起来健壮得像头小牛。”
他停了半晌,好像迷失在沉思之中。然后,他转过头对我说:“它看起来的确是蛮健康的,不是吗?
自以为是的农夫(1)
“这些瘭疽,”皮克吉先生以审判似的口吻说,“实在很令人讨厌。”
我点点头同意|乳腺炎带给他的困扰,同时,我相信全世界没有一个农夫听得懂“瘭疽”是什么。如果你说“|乳腺炎”,他们全都会懂那是怎么回事,可是皮先生却专爱卖弄一些不太正确的学名。
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这种怪异的学名,但我知道他是个不轻易改变表达方式的人。只要他认定一样东西是对的,谁也别想改变他。我猜想他之所以会把|乳腺炎称为瘭疽是因为他深信自己是拥有“学术背景”的人。他今年将近六十,但他永远忘不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份荣誉——十多岁的时候,他曾在利兹大学参加了两个礼拜的农业讲习。就这么匆匆地惠顾了一下学术界,却为他留下了没齿难忘的荣誉。所以他经常错误地借用一些听起来很深不可测的学名。
我想即使是牛津大学的博士,也不会对自己的大学生活眷恋得像皮先生怀念他在利兹大学的两个礼拜那样深。他在谈话中时常提到他的偶像——梅里森教授,很显然这位梅教授是曾经教过他的人。
“我不晓得这是什么毛病,”他接着说,“过去我在大学的时候,梅教授说得了瘭疽的话,动物的|乳汁会变脏。看来这又不像是瘭疽,因为|乳汁里的杂质很少。”
我拿起皮先生为我沏的茶,轻轻地吸啜了一口:“我确定这些|乳牛一定有些问题。”
其实,我知道问题在哪里。有一天下午,我看到皮先生和他的女儿莉芙在牛舍中挤牛奶。莉芙的动作很轻柔,而她的老爹却恨不得要捏扁|乳头似的拼命压榨。
由于每回出毛病的都是皮先生挤过的|乳牛,因此,我深信这些慢性|乳腺炎源于外伤。
可是我如何告诉一位老农夫说他的看家本领——挤牛奶——是错误的?
皮先生是个自觉很有威仪的人,所以要他换一种挤奶方式的建议是不太可能被接受的。尽管他的法兰绒衬衫的衣领已经不见了,但这种衣料是只有工业大亨才穿的。此外,他那多层的下巴,高贵的眉毛与严肃的眼光都像是出自于一张正在办公室中阅读《时代》杂志经济版的脸孔。如果再给他加上条背带裤并补上衬衫的领子的话,他就是个地道的董事长。
面对这么一位对自己的身份地位与尊严毫不怀疑的农夫,你说话的时候就得非常小心了。他的几头|乳牛是属于“速殁种”的,虽然它们命短,但个个肥胖,出奶量又高,品质又佳。像皮先生这样只靠卖牛奶和鸡蛋维生的人应该会很懂得如何照顾那些|乳头才对。
我永远也搞不懂像皮先生这种挤法,那些原本就短命的牛儿怎么还不死。不仅如此,它们看起来还一副生活得很安适的样子。
皮家的儿女全都结婚了——除了莉芙之外。虽然她已将近四十了,但她并不担心自己仍是小姑独处,因为她和德禄渔市的胡查理勤奋地恋爱了15年。胡查理并不是个激|情派的人,他做什么事都喜欢细水长流,因此在10年之内,他还不想和莉芙谈论婚嫁。
皮先生请我尝了一块奶油酥饼,然后清了清喉咙,俨然一副准备开口演讲的学者相。“哈利先生,我不喜欢指责别人,但你的方法对那些瘭疽一点效都没有。我研究了一下当年梅教授的讲义,发现他有一套更好的办法。我想请你看看这玩意儿。”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黄|色的膏药贴纸:“如果我们用这张膏药揉搓它们的Ru房或许就可以解决问题。”
我看看背面的成分表,发现那全是一些老掉牙的配方。我很想说用这玩意儿贴什么都不会管用,可是又不敢开口说。
当他伸手到口袋拿东西的时候,他的腰扭了一下。于是他伸直腰杆坐着,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又是老毛病!看了好久都没有用。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但一点效都没有。”
“皮先生,”我很严肃地说,“我想我能治好你的背痛。”
他的两眼瞪得又直又大,似乎除了惊讶之外,还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这道理很简单,有时候农夫们宁可听信屠夫或肉商的话,却死也不肯相信一个兽医所说的。所以,现在他们自身有疾病的时候,他们就宁可相信兽医而不相信内科医生。
“你知道如何医好我的背痛?”他用微弱的声音说。
“我想是的。这和药无关,你只要停止挤奶就会痊愈。”
“停止挤奶?你这是哪一门子的论调?”
“道理很简单!你想想看,像你这么大的块头成天窝在牛肚子下,一天难得有几个小时把腰直起来,当然背会出问题啦。”
皮先生瞪着天空,好像上面有人跟他说话似的:“你真的认为……”
“对,至少,你可以试试。让莉芙一个人去挤,她不也说过这该是女孩子的工作么?”
“是啊,爹,”她附和着说,“我喜欢挤奶,而且你也该退休了——你已经累了50年了。”
“好!年轻人,我相信你说的!就这么决定好了!”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眼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好像一位刚和石油公司签好合约的经理。
我站起来说:“很好,这张膏药给我,待会儿我帮你贴在|乳牛的Ru房上。”
一个月以后,我在市场碰到了皮克吉先生。他神采飞扬地骑着脚踏车,一看到我,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哈利先生,”他喘着气说,“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知道吗?自从上回你贴了那张膏药之后,我的牛奶就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了。”
“那好啊。哦,对了,你的背痛怎样了?”
“这就是我要跟你讲的另一件事,你说的一点都不错,自从那天起,我就洗手不挤了,结果背一次也没痛过。”他停下来纵情地笑了一回,“哈哈,梅教授的法子医好了我的牛,而一位兽医却医好了我的背。”
为是的农夫(2)
下一次我们再见面是在电话里。
“我在亭子里。”他在话筒的另一端叫道。
“亭子里?”
“电话亭,我们村口的电话亭。”
“怎样?”我说,“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我想请你立刻来一趟,我的小牛得了三毛亚。”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我的小牛得了三毛亚!”
“三毛亚?”
“是啊,我听收音机广播过这种症状。”
“哦,原来这么回事。”我听过农人谈论小牛得沙门氏菌病的事,“你怎么晓得那一定是沙门氏菌病?”
“因为我的小牛跟收音机中说的完全一样,它的阑尾流血。”
“阑尾?哦,哦,你是说肠子出血?我立刻就过去——不会太久的!”
那条小牛确实病得很厉害,它的肠子也确实在出血,但并不像是得了沙门氏菌病。
“皮先生,它并没有拉稀,”我说,“事实上它还有些便秘的迹象。我看这只是纯出血,因为它也没有发烧。”
他好像有点失望:“我以为它得的就是收音机中讲的病。他们还说,要是不敢确定的话可以把动物的大便送到图书馆去化验。”
“老天,你说送到哪里?”
“图书馆,你没听过吗?就是检验各种东西的地方。”
“我听说过图书馆,不过我不知道它还有这种用途。我想,你说的是实验室吧?”
“不管怎样,难道那位广播员说的不对吗?它的阑尾不是的确有问题吗?”
“是有问题,”我说,“不过,我猜想可能是直肠堵塞才导致出血。”我看着那条显然不太舒服的小牛,并轻轻地摸摸它。这时我听到它的腹腔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现在想起来,当时我应该立刻就知道是什么病的。可是,人时常被眼前的情况所迷惑,以至于连续几天我都弄不清它到底是什么病。因此我只好开一些可能的药去碰运气。
还好,我很幸运,那只小牛竟康复了。我一直到皮先生将它排出的坏死组织拿给我化验时,才恍然大悟地弄清它得的是什么病。
于是这天我羞愧地对他说:“你给我化验的是一段坏死的肠子。我化验后才知道它得的是‘肠管嵌入症’。这种病原可致命,但我们运气好,竟然胡乱把它医好了。”
“你刚刚说那是什么病来着?”
“肠管嵌入症。”
皮先生的嘴唇随着说了一遍,但没有发出声音:“不错,它得的就是这种病。”
“嗯。至于什么原因引起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嗤鼻一笑:“我想我知道原因——它从小就体弱多病。”
我和皮克吉先生之间的事还没了。一个礼拜之后,我又在电话中听到他的声音。
“哈利先生,请赶紧来一趟,我的猪发了疯。”
“发疯?”我想不透一只猪发疯会怎样,“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给它吃了一些药。起初它只是哼哼乱叫,后来就开始狂奔,还在地上打滚,这不是发疯是什么?”
“我马上过来!”
那条猪确实像得了神经病,当我过去的时候,它还在地上滚,嘴里还不时地发出类似笑声的呻吟声。
我给它打了一针吗啡和镇静剂之后,它似乎好转了一点。
“看来它快没事了。”我说,“你到底给它吃了什么?”
皮先生没精打采地拿出一个小瓶子。
“一个小矮个儿向我推销的,他说这玩意儿能打虫。”
“打虫?我看你差一点把猪的命都打掉了。”我用鼻子在瓶口闻了一圈,“老天,这根本就是胶水嘛。”
“胶水?!那个小混蛋说是新的打虫药。”
我把瓶子还给他:“好了,以后别再上当就行了,快把它扔了吧。”
坐进车子的时候,我打量了一下皮先生说:“你一定很讨厌再看到我,先是|乳腺炎,接着是小牛,现在又是猪发疯。你的运气真的不太好。”
皮先生笑着拍拍我肩膀说:“没关系,坏运完了就是好运。人的运气不都是飓风①的?
健忘的西格(1)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那条乡村老路一直挑逗地勾引我走过去。其实我该赶回诊所去的,然而那青葱的小径蜿蜒直上山顶的魅力却使我不知不觉走下汽车,踏上芬芳的绿草。
我站在山丘之上眺望着局促于山谷之间的德禄镇。我让清风尽情地掠过耳际,聆听着美妙的风声。春天的阳光是大自然最可贵的宝物之一,它不会烤伤你,却会让你连脚底都感到温暖。当你觉得皮肤微微发烫的时候,你一定会感念约克郡的春天的。
我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