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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词-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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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水,冰得直咬骨头。他这才注意到,旁边宫女舀的长勺里,还有没有融尽的冰块。他冲过去,把翼儿从她的怀里抢了出来:“你疯了?都十一月了,你竟跳进冰水?你会冻死的!”   

  班媞望了他一眼,眼睛里的绝望又黑又浓,深得像几十米深的水井:“可你要我怎么办?翼儿怎么办?她都快烧着了。”说着说着,牙齿已在咯咯咯地乱响了。刘骜甚至就要冲过去抱住她了。班媞已经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又要失去翼儿了。她太可怜,太可怜,那一瞬间,刘骜恨不能贴住她,用自己那条命去温暖她。   

  然而才走了两步,他还是停了。这样的举止对班媞似乎有点唐突,他拿不准分寸;如果是别的女人,他就早这么做了,可这是班媞。就在片刻的犹豫间,一位保姆连忙把衣服给班媞缠紧,另一位保姆又从刘骜手中把翼儿接过来,帮小公主把衣服穿好,裹好被子。   

  刘骜背过身去,说:“翼儿已经病成这样了,你也这样,你叫朕怎么办?”班媞不承想刘骜这个时候还说出这样柔情的话,原先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力气就坍塌下去了,整个人向保姆身上软下去了。刘骜退出门,令宫女把班媞看好,给她穿好衣服。   

  刘骜万万想不到,聪明一世的班媞竟然赤身跳进冰水里,用自身的身体去给翼儿降温。翼儿的体温确有短暂的下降,但太医说,这种降温方式不可能改变体热,只能降低体表的温度。看来班媞是糊涂了,她也并不是那么心如磐石,永远纹丝不乱的。他以前甚至觉得班媞对女儿的感情太疏远,可是,她也会哭,也会伤心哪。班媞的爱,只是太过含蓄隐晦,他觉得自己错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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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第三部 张放(5)         

  刘骜一直守在翼儿身边;不到半个时辰,翼儿的体温又升高了,仍然烫得吓人。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抱着自己的女儿,感觉像捧着一小簇温软的、滚烫的炭火,在慢慢炙烤着,他知道,这团火很快就会燃成灰烬。刘骜想哭,可是张开嘴,却只是低声地号叫。他哭不出来。   

  十年了,行冠礼娶妻都十年了,一次又一次,他连一个小小的女儿都保不住。他很苦很苦,一腔淤血全都郁结于心,吐都吐不出来。   

  班媞心力交瘁,也病倒了,被送回到增成舍。   

  三天后,翼儿终于不治,年方一岁半。这个时候,班媞仍在昏睡。日日夜夜,她都醒不过来,就像沉入了最幽深最安静的谷底,四肢百骸都是放松的,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然而,她的脑子里却犹如有一群昏眩的鸟群在旋涡里旋转,牵引着她,整个人还在往更深更黑的深渊里掉下去。她被卡在深渊的深渊,沼泽的沼泽当中,只想永远地睡下去。   

  在又黑又甜的长梦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探到了谷底;她看见了翼儿,还有那个数年前未曾生下来的孩子。那是一个小男孩,面目模糊,和翼儿手挽着手,笑嘻嘻地走着,与她擦身而过。班媞要伸手拉住他们,眼看就快碰到翼儿的指尖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可是,他们恍若未闻,一直走,一直走,叫都叫不住。   

  班媞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想去追,腿却举不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   

  可是生活还在继续。   

  班媞只是发了几天的高烧,病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很快就好了,太医还没怎么用药呢,她三两下就全恢复了。班媞的身体真是无比强壮,强壮得连她自己都尴尬了。她很想纵容自己的病痛,病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好营造悲剧感,让她也能软弱下来,让世人都来怜惜她。可惜女儿死了,她还毫发未损,连借病以逃避现实的机会也没有。诘难、后悔,又或者流泪,有何益?翼儿已经不在了。她再一次失去了她。   

  有时,班媞也会想,翼儿走的也许正当其时。班媞不知是否应该让女儿更聪明、更敏锐,还是让女儿更清浅、更安心?翼儿是美好的,娇憨的,不曾被污染的,班媞不想把不幸福感遗传给一个这样的小生命。   

  这些日子,刘骜又重新回到班媞的身边。可直到她病重,刘骜还是不能肯定班媞对自己的需要。只要她是清醒的,只要她能睁开双眼,只要她看见刘骜在身边握着她的手,照看着她,她就有能耐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体贴入微。刘骜不能发作,然而,却恨不得掐着她的肩膀,摇醒她。即使病成这样了,都不肯软弱片刻,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敷衍他!没错,班媞是好心好意,怕他担心,但这个女人,为什么永远都要这么强势,永远不能放松?   

  04   

  刘骜为了安慰班媞,决定拜班伯为定襄太守。这对班伯来说,是个机会。班伯虽然文士出身,却有慷慨之气,几次上书要求出使匈奴。年初时,单于来上朝大汉皇帝,刘骜就曾命班伯持节在塞下相迎。现在,定襄的大姓石氏和李氏愈发胆大妄为,不仅聚众斗殴,竟然还敢追杀官吏,班伯刚刚上了奏折,请求派去镇守定襄。刘骜觉得班伯的才能亦足以胜任,便准奏了。至于王凤,他向来看好班伯,既然班伯自己有成就一番的志气,王凤也就顺水推舟了。   

  迷迷糊糊中,班媞感觉有人轻轻抚着她的脸,她睁开眼,只看见刘骜就在身旁,坐在床沿,安静地看着她。   

  “你哭了。”刘骜说的时候,手还在摩挲着她的头发,撩过来撩过去。这种温柔让班媞疑虑起来。她还是说:“没有,臣妾很好。”刘骜用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笑说:“媞儿,你在梦里哭了吧。是朕替你拭去泪珠的。”   

  班媞忽然很烦。这不是刘骜。他不应该这么温驯,不应该这么柔情蜜意,他就应该一脸自以为是的表情,是那个又软弱又矜持的蠢人。刘骜的甜蜜超出了班媞的预想,她越发固执了,轻轻地摇头说:“陛下,臣妾很好。或许是梦中迷了眼。”刘骜忽然把她的身体往榻上潦草地一放,站起来,冷冷地说:“班—婕—妤,你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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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第三部 张放(6)         

  走到帷幔边,他看来气已消了一些,又回过头来对她说:“朕刚刚遣侍中中郎将王舜奉玺书印绶,拜班伯为定襄太守了,让王舜自己去保护单于。去定襄主事,是你哥哥一直的心愿。”   

  班媞赶紧从床榻上起身,拜谢:“谢陛下。陛下能够让臣妾的兄弟多加历练,臣妾非常感激。”   

  刘骜看到班媞在病中犹自挣扎着起来,有点于心不忍,便说:“你知道吗?朕一开始就觉得,你与你哥哥长相酷似,当初我也是因为这样,一眼就留意上你。”他接着又说,“这次倒是遂了王凤的意,他一向想拉拢班伯。只怕这样一来,皇后又该紧张了。哼。”他边说就边想起许?,这个女人,她该又把班媞和王凤树为假想敌了。   

  班媞不得不解释:“但哥哥并非攀附权贵之人……”   

  刘骜打断她的话,说:“朕知道,班伯就是一位儒生,很有才能,朕欣赏他跟王凤没关系。”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势这么大,臣妾一家并不敢和他攀上关系。这点,想必陛下也能理解。”   

  “王凤的权势大了就这么让人讨厌吗?朕明白,你们大家都在埋怨我,觉得朕太过纵容王凤了。”刘骜惨然笑着,语气也变了,说,“谁都觉得我无能。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把王凤赶出朝廷?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都以为我怕他,以为我怕太后。也许吧。但这些年,你看王凤的权力就真的那么稳固吗?每天下朝以后,我都在想,王凤说得到底对不对,我到底能不能有比他更好的决策。结果不能。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比我高明一点,不多,也就一点点。他对朝中诸幕僚的了解比我细致,他对人事的任命比我准确,甚至有魅力让更多的人围绕在他周围。我有自知之明。我一直在努力,可是,我自问无法比他更高明。再放眼整个朝廷,又能有什么人比王凤更适合执政?没错,王凤确实有结党营私,打击异己之嫌,王商之死,王章之死,每一桩,每一件,我都记在心上。但现在朝中谁又是清白的呢?”   

  班媞吃惊地看着他。刘骜又说:“我知道,我一直对王凤忍让退避,对刘家天下,未免是饮鸩止渴,不负责任;可是,对于天下百姓,他比我有能力,未必不是百姓之福。可是,我心里想的,谁给我机会去解释了?去对那些大臣说我没本事?去向母后解释我不想待在这个位置上?皇后怎么能容忍我对王凤的这种尊重?”他嘴角挑起了一点笑,说,“而你,只会更加证实我的窝囊吧。”   

  班媞不知说什么好,避开他的目光,勉强说了句:“陛下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呢……”   

  刘骜冷笑着说:“我没有夸张。如果我在你眼里不是这么毫无地位,你怎么会这么待我?”   

  她也生气了:“既然臣妾不能让陛下宽心,那你又何必来找我呢?后宫这么多美人,陛下尽管自便。”班媞含着一朵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刘骜看到班媞这种宽解的笑,气更不打一处来。可是人家也没说错呀。刘骜最后憋出了一句:“我根本就不应该来找你,是我太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么难侍候的女人。”   

  皇帝被她气走了,现场只留下怔忡的班媞。   

  刘骜是故意把自己的怨气积聚起来,放大的。他知道班媞总是没有错,所以他才受到了伤害。他不想挽回,反而更尖锐地刺痛自己。刘骜似乎越来越深地陷入这种自我虐待中:他要通过败坏自己,来羞辱班媞。   

  刘骜在班媞这里,只能得到满身的挫折感。班媞心里树起的篱笆有三千丈那么高,他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不是没有励精图治过。这两年来,他很少微服私行,不再四处游猎,也想理清朝政,也想好好陪陪女儿。可是,看哪,他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刘骜不知为什么。平心而论,他在位这八年时间,军械武器长年藏放在库房中,太平无事 ,既无内乱,也无外患;仓廪丰实,百姓生活安定。说到公卿幕僚,固然看不出谁有经世济才的能耐,但谁都不是大奸大恶,多少有几分学问。起码,刘骜要守成是没问题的。孝元皇帝留给他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宣元二帝给刘骜积攒下来的家底足够了,先帝们镇恶抚远,也给他清扫出空间。如果嫌没有实权,难道刘骜身边的臣子还能比孝惠帝身边的臣子更难对付吗?难道王太后还能比吕太后更强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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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第三部 张放(7)         

  刘骜被一种强烈的失败感纠缠着,困顿不堪。谁都不需要他,班媞不需要,王太后不需要,朝廷不需要,天下也不需要。他重新坐上他的飞行殿,带着一众随从,在长安四周斗鸡走马,渔田打猎,云游去也。   

  05   

  阳朔三年六月,颍川铁官徒申屠圣等一百八十人造反,杀掉长吏,偷盗抢夺库府兵器,自称将军,打遍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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