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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李天郎收回目光,“仆固萨尔回来没有?”
“还没有消息,赵兄弟已经派斥候出去搜寻了。”
李天郎整整衣冠,远远看见高仙芝在众官簇拥下匆匆走来,看得出,他也焦急地等待了一夜。
“李都尉,人马都埋伏好了么?”不待李天郎施礼,高仙芝劈头便问,“此举事关成败,非同小可,本使可谓望眼欲穿!”
“回大将军,迄今尚无消息。但朅师人烽燧并无异动,想是……”
“想是?怎么敢想是?军中没有此等戏言!”高仙芝明显的焦躁起来,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各方斥候都没有消息?”
身后诸将纷纷摇头,李嗣业答道:“昨日属下曾率队迎战东北方来援之敌,不过三百余人,且军容器仗粗劣,一触即溃。吾派斥候随其后监视,发现东北方距此十多里之山谷中还有近千朅师人马聚集,斥候擒三落单者归。问得朅师诸城勤王之师皆星夜赶来集结于此,企图待时机成熟,与城内军马遥相呼应,两面夹击……”这确实是朅师难得的反击良机,任何统兵将帅都会如此判断。唐军众将面色凝重,都把目光转向高仙芝。
“照此看来,倒是时不我待啊!”高仙芝拢起手,眼睛细眯成一线,“也许机会就在这凶险之间!嘿嘿!”
“看!朅师人的烽燧!”有人喊道,“他们放烟了!”众人轰然回头,果然,隘口升起了两道白烟。“坏了,不会是马大元他们露馅了吧?”
阿史那龙支撇嘴看着李天郎,故意大声说道:“我就说此计难行!这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李天郎望望天色,张嘴正欲解释,高仙芝倒先开了口,“哼,慌什么!”高仙芝冷哼了一声,“两烽燧每日早中放烟两次,入夜点火一次,以告平安!此时放烟不过惯例而已!”眼光冷冷往阿史那龙支那里一扫,“阿史那都尉最早到此,这些天都没有注意么?”
“呃……属下……”阿史那龙支张口结舌,尴尬万分,暗自责骂自己怎么没留意此事,本想找李天郎晦气,却一开头便吃个自找的闷亏,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万幸高仙芝没有再纠缠,因为两个斥候飞马冲进营门,滚鞍落马,三不并着两步冲到一干将领面前叩首禀报:“大将军,我等巡视隘口,只见皑皑白雪,不见潜伏人马踪迹,想是隐藏极好,朅师人更是丝毫没有察觉,照常点火放烟。此外,在营一里外,找到力竭之仆固旅帅……”
“啊!”高仙芝和李天郎同时惊呼出声,“他怎样?活着吗?”
“回禀大将军,我等找到仆固旅帅时,他已然冻僵失去知觉,小的们不敢怠慢,赶紧取酒生火救之,又怕大将军等得急,我二人先急弛回营……”
“回来了!回来了!”阿史摩乌古斯沙哑的嗓音引得众人纷纷回望。果然,苍茫雪覆的地平线尽头,出现几个小小的黑点,几个喘着粗气的斥候正牵着战马缓缓而来,一副临时作成的担架拖在马匹后面。“是他们!”赵陵翻身上马,招呼一套马车接应而去,“快请医官!”仆固萨尔带来的消息可是至关重要!
“仆固旅帅!仆固旅帅!萨尔!醒醒!”李天郎上前紧紧握住仆固萨尔的手,那手冰得吓人!
脸色青白的仆固萨尔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是一簇黑色的面庞,很多人的热气喷到他脸上,唤起了他远逝的温暖感觉。
“仆固萨尔,听得见么!”高仙芝俯下身,附在僵直的仆固萨尔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设伏完毕么?”
“萨尔。是高大将军!你立大功了!”李天郎拿雪使劲搓着仆固萨尔的手,阿史摩乌古斯伸手去解他已呈壳状的衣领,赵陵抱来了好几件毛皮毯子,“医官来了!医官来了!”
“把他弄醒!”高仙芝显然并不关心这个回纥人死活,他急于想知道潜伏的结果,“快弄醒他!就算剩一口气,也要弄醒!”
医官来不及擦汗,又是灌汤又是把脉,忙得不亦乐乎。
“到底成了没有!”高仙芝恨不得亲自撬开仆固萨尔的嘴,“快!哪怕一句也行!”
高仙芝的话李天郎听得清清楚楚,那毫无遮掩的冷漠令他心中骤然荡开一丝悲凉。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狡兔和飞鸟还没尽入囊中。主人已经对走狗良弓失了兴致了。以前自己受伤,高仙芝表现得可不是这样无情,难道一切都是他装的么?还是仅仅因为仆固萨尔是个非我族类的回纥人?都是利用?利用!就像高仙芝曾经说的,那个倒霉的突骑施头领苏禄,替大唐打了一辈子仗,遏止了吐蕃和大食的进犯,但始终都是被利用,待被榨光了精力,最后被毫不留情地抛弃,甚至先前的主子翻脸不认,灭门诛族……不知是因为仆固萨尔身上的冰凉还是内心深处的震颤,李天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在众人努力营救下,仆固萨尔的皮肤开始泛红,呼吸也渐渐均匀起来,“甚好!有救!”李嗣业拍拍满头大汗的医官,“用针灸试试!”
所有的将领都心情各异地等待着仆固萨尔的苏醒。席元庆、田珍等人眺望着远处帕拔铁隘口隐约可见的烽燧,窃窃私语,杜环也一脸惶恐地在和几个文官低声交谈,只有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等一干番将不耐烦地用马鞭敲打着靴子尖,百无聊赖地四下观望,偶尔往忙碌的施救人群扫上两眼。
“唔……”仆固萨尔的手指抽动了一下,高仙芝立刻注意到了,马上俯身下来,大声叫道:“仆固萨尔,情形到底如何!”
李天郎肩膀一抖,一股几乎马上要喷涌而出的愤怒使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再怎样,也应先将人救醒再说啊!
“成功了!大元他们……”仆固萨尔觉得自己的声音很三怪,是不是也被冻僵了。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在雪地里一直趴到天亮,观察潜伏人马是否露有破绽,是否会被烽燧里的朅师人察觉。当他满意地看到对方浑然不觉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快冻僵了,衣袍牢牢地被冻在地上,不得不拔刀割开。此后的记忆就很模糊了,反正是向着大营方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成功了,都尉大人的计谋成功了!”
“他是说成功了么?”高仙芝直起了腰,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是的,大将军!他是这么说的!”围观众人纷纷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高仙芝一甩大氅,抬腿就走,“各自归营!准备决战!诸将官,尽来帐内听令!哈哈!哈哈!”
李天郎往忙活的医官手里塞块碎银,低声说道:“有劳先生,务必保我弟兄无虞!”
“大人!你这是……?”医官惶恐地推让。
“主人叫你拿着便拿着!”阿史摩乌古斯把医官的手一捏,医官痛得浑身一颤,加上阿史摩乌古斯丑怪狰狞的脸,医官只得咧着嘴胆战心惊地收下。
“乌古斯,你护送仆固旅帅回帐医治,随时向我禀报消息,不得有误!赵陵,传令下去,各团厉兵秣马,准备厮杀!”
“遵命!”
李天郎跃身上马,看看重新昏迷的仆固萨尔,一夹马腹,跟随高仙芝而去。
一群惊慌失措的回纥人蜂拥而来,将载有仆固萨尔的马车迎了过去,一个巫师模样的人在马车边念念有辞……
“万岁!万岁!万岁!”
“勃特没!勃特没!勃特没!”
“素迦!素迦!素迦!”
风雪过后的阳光虽然少了许多暖意,但出三的明亮洁净。远处晶莹高耸的雪山,也被金黄的阳光勾出起伏尖锐的山脊线。
同样被抹上金色的,还有朅师国王勃特没和他数千将士身上鲜艳的铠甲!
火一般的红色披风和红色帽缨,集结成一条赤龙,蜿蜒伸向旃陀罗拔城外。直指向冰封的曷萨水。在傲然而行的龙头处,是朅师国最古老精致的一面鹰帜,而在这面鹰帜下,只能是国王勃特没,军神素迦以及英姿勃发的王子们。
“勃特没!勃特没!勃特没!”
沿途的平民在道路边向他们的国王和军队欢呼。只有国王身边精锐的荷泰若依禁卫骑兵才有如此雄壮的军容,才有资格披上这高贵的红色披风。
“终于要和唐人决战了!”
“是啊,等了这么久,也该决战了!”
“听说唐人粮食都吃光了,冰天雪地的,怕是饿都快饿死了!”
“早点打败他们,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他们会赔很多钱吧?再不将他们都抓回来当奴隶!”
“来自遥远东方的奴隶?呵呵!有那么一两个肯定很风光!”
……
从围观人群中隐约飘来的议论令素迦愈加觉得不祥。昨晚侥幸逃回来的探子,带来了唐人缺粮严重,以沙石冒充粮秣的消息。与此同时,在东北方的南迦山谷中,从各城来赶来的援军以达三千人之众,如此一来,朅师军队不仅在形势上,更是在人数上,超过了来犯的唐军!两个好消息自然令人鼓舞,勃特没急欲取胜的心情进一步膨胀,他固执地认为,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甚至认为不仅仅是要赶走唐人。而是要取得一次真正的,万民景仰的宏伟大捷,就是要全歼这支饥饿无力的远征弱旅。
但素迦依旧不甚乐观,对面唐军人数虽也不过万人,但尽皆训练有素的百战精兵。其战力岂是那些临时征召来的平民可比。作为一位在沙场上度过大半辈子的军队统帅,素迦很明白精兵和乌合之众的重大分别,而朅师祖先流传下来的战术,又尤其强调协同和阵型。而要达到成为一支劲旅的要求,需要长期的训练和实战积累,绝非朝夕之功。对素迦来说,他宁可指挥一群训练有素的山羊,也不愿意指挥一群虽然勇猛但各自为战的豺狼!在经年的征战中,朅师军队在阿姆河上下几乎是战无不胜,素迦熟悉朅师全国所有的军团,了解他们各自的特长和优点,他自认为朅师常备军无用置疑是一支不逊于对手水平的职业军队,指挥官们经验丰富,身先士卒;士兵们勇猛顽强,纪律严明。包括国王的荷泰若依卫队、轻甲的佩尔塔步兵、重甲的费兰吉提斯步兵形成整个军队值得信赖的中坚,但人数不过六千。其他队伍,虽然士气和忠诚不在话下,但即使算上南迦山谷中的援兵,只能当当追击或者稳住阵脚的配角,不可能指望他们能冲锋陷阵。照此算来,对阵人数朅师仍处劣势,至少谈不上有国王所说的必胜优势。还有令人疑惑的缺粮之说,据烽燧传来的报告说,唐军营垒中的炊烟并无减少,人马也没有减少活动的迹象。他们的一哨人马甚至还在前几天大举出击打败了企图与城内取得联系的援军,实在不像缺粮的样子。当然,这其间也许有诈,为防止军心崩溃,装出粮秣充足的样子也必然是那个叫高什么……该死,很古怪的名字,发音很难……对高仙芝,高仙芝这个唐军统帅的明智选择。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在大雪封山的春季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达丽罗川,委实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原以为他最早也要在夏季才能翻越雪山……就凭这,这个高仙芝就称得上是可怕的对手!
神啊,胜利是人人都向往的,素迦也真心希望自己王弟所说的必胜因素真的存在,他自己也找不出反对决战的理由,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不踏实。举国之兵,倾巢而出,无异于孤注一掷。原先所持之三道防线固守战略自然无从提起。看看那些渴望胜利的平民吧,他们想买卖奴隶,重开商路,恢复富足平静的生活都快想疯了,他们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