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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道细长凄冷的阴影。在长河落日圆的苍茫大地间,土黄色的烽燧显得尤其零落孤寂,犹如一枝干涸的枯树,而它顶端的罗弘节,则是一只在枯枝上茕茕而立的寒鸦。
青风口烽燧,疏勒军镇最西边的一道烽燧,就矗立在葛罗岭下的荒漠上,扼守着山口驿道的起点。最偏远的烽燧,往往也是最艰苦最危险的烽燧,也正因为如此,青风口烽燧经过数十年起起落落的经营,也算得上是疏勒军镇数一数二的烽燧,这是所说的数一数二,是说地盘和烽燧的大小,而非舒适和安全。当所有来自西方的商队精疲力竭地翻过葛罗岭,他们头一眼看到的就是高耸的烽燧。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显示出大唐在此的威仪呢?也许烽燧所有的意义,也就仅于此吧。可它实在太偏远了,且处于荒漠戈壁与草原地分界,除了雪融后西来的商队,鲜有人至,每次兰城守捉运送沿路烽燧粮秣的长行坊总是最后才到这里——这也是烽燧大的原因,好歹要有充足的空间存储粮秣吧?
不管是做烽人还是当烽帅,谁都不愿意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罗弘节等人是因为家境贫寒,拿不出贿赂的银两,因此被分配到这样的鬼地方。就是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当值的烽帅就因不堪苦寒换了四个。而新来的李烽帅听说是自己主动请缨来的,居然还有自讨苦吃的人!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罗弘节将手笼进袖子里,往烽燧下面扫了一眼。烽燧下边的马铺,其余两个烽丁正躺在干草堆上打盹,他们身边是成堆的马料和干粪。马厩里只有三匹马,一匹是雷打不动的值更马,一匹是生病歇息的病马,还有一匹是刚刚从外面巡逻回来的游奕使的坐骑。游奕使赵伍那扛着马具往营房里走。浑身都是尘土,一天跑它个百十里,也是够戗。“桶里的水省着点喝,要等到索凤朝他们放马回来才有添补!”说话的是两个打盹烽丁之一的罗君望,他也是罗弘节的本族宗兄,“你奶奶的,别把土掉里面!”
由于前几日来了一批转运龟兹的官马,烽铺里人手不够,游奕使赵伍那奉令带着两个捉道人来烽埔看养马匹,这使得烽铺的有限的食物饮水耗费极快。而要等军镇粮秣,那可是望眼欲穿!所以,平日里的生活饮食,大家伙都不得不减量苦捱。
赵伍那猛饮了一瓢水,痛快地嘿嘿叫,歪头看看正在房里擦拭佩刀的李天郎,又仰首冲伸懒腰的罗君望道:“索凤朝、王元裕两个贼厮鸟,怎的还不回来?”
“是啊,放马也该回来了!”罗君望站起身来扯直嗓子冲烽燧顶叫道,“罗三郎,看见索凤朝他们没有?”
“有个屁!”从烽顶传来罗弘节有气没力的声音,“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
“你眉毛底下张着什么,屁眼啊,我都听见马蹄声了!”罗君望骂道,“你他娘的仔细看看!”
罗弘节正要回骂,便注意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股烟尘,他赶紧凝神细望,在赤红的晚霞中,几匹马正疯一般跑过来。他奶奶的,索凤朝想趁放马过过骑马的瘾头么,这样把马累了,那个李天郎准会让你吃鞭子!想到这,罗弘节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两个月前李天郎单人独骑从容而来,和以前那个只知道喝酒贩马料的秦洪静秦烽帅不同,他一来就清点了烽铺所有的器仗粮秣和马匹,除了每日的巡查值更,还另给五个烽丁一一安排了差使,不是修马厩、砌篱笆就是夯墙补甲,磨刀砺箭,谁做得不好就要挨鞭子。要说不服,没人敢不服,因为李烽帅的辛辣手段任何人都吃不消。烽铺里的几个人懒散惯了,被这么逼迫自然有人意图反抗挑衅,但是李天郎不出三天就降伏了桀骜不逊的郑大威,嘿嘿,要知道,仗着拳脚粗壮又是烽铺里唯一的勋官,郑大威只要给那个不管事的秦烽帅一点好处,就可以作威作福,将整个烽燧变成他的天下。不过,这一切在新烽帅那里统统行不通,不仅如此,新烽帅仿佛就专门跟他过意不去,总是找最重的活给他干,两人摊牌内斗是迟早的事。罗弘节几个还为谁赢打了赌,当时大家都不看好瘦弱斯文的李天郎,罗弘节是被同伴硬逼着当了对家,他以为自己必输无疑,没想到……
在值更时睡觉是不仅是烽铺里的大忌,也是严重违犯军法的事。正找不到立威机会的李天郎就是找了这个借口重惩郑大威,激得郑大威出言抗命,还拍案挑衅,于是他就被狠狠地教训了。李天郎三招两式便将郑大威掼出一丈开外,生生养了几天,如是三次,郑大威彻底折服,对新烽帅再也不敢说个“不”字。不仅是郑大威,那个叫苏海容的守捉镇将也被李天郎收拾了,通过细查帐册,李天郎捏住了对方偷卖马料中饱私囊的证据,迫使其发放了克扣多日的锦帛饷银,着实让大伙喜出望外。这不,一个月来,五个烽丁被李天郎督着,不是练习射箭,操演刀法,就是没完没了地修缮烽燧。真个没什么闲头。唯一的好处就是。谁要在射箭或是比刀时赢了,就可以当之无愧地拿走属于负者的锦帛,呵呵,由于刀法还过得去,罗弘节可是赚了不少。
情势有些不对,罗弘节手搭凉棚,仔细观望,是两股烟尘,前面的小,后面的大。如果是放马归来的索凤朝他们,不会是这样的情景。罗弘节心头一紧:不好,有警!“罗君望,快叫烽帅,事情有些不对劲!”
没反应过来的罗君望啊啊两声,正要细问,李天郎已经飞奔上了烽顶。
“前面的是倒是索凤朝,不过怎么居然有四个人?”罗弘节喃喃地说,“一匹,两匹。不对啊,怎的只有五匹马?”烽铺里本来只有六匹马,但前两天刚好有一批转运官马送到,正好一群五十匹,怎么就这么点了?索凤朝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丢了这些马匹啊。
答案很快出现了,在狂奔的索凤朝五骑后面,是腾腾追赶的大队骠骑!他娘的,马贼!是一大群马贼!
“罗三郎,点烽火!”李天郎显然也看到了。他一拍罗弘节的后背,沉声说,“先点烽火,动作快!然后去取你的甲胄兵刃!”
有些慌乱的罗弘节被李天郎的镇定慑服了,他定神打着火镰。点燃了早已备好的干草,又急急忙忙去撒干粪。李天郎转身跑下烽燧,令赵伍那等五人立刻将粮食饮水、兵器弓矢全数搬入烽燧。所有的人都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开始按照李天郎的指令行事。
“陈永钦,拿马槊来!”李天郎将皮甲装束停当,一把扯过值更马的缰绳,飞身而上,同时冲烽燧里大吼,“行动快些!”
甲胄只挂了一半的陈永钦手忙脚乱地拿出烽燧里惟一的一支马槊,李天郎拨马冲过,顺手一抄将马槊取下,左手在刃部轻拭,不错,陈永钦没偷懒,磨得挺好。“备好弓箭,守好大门,取上几根木桩,准备顶住木门!”
陈永钦哎哎应诺,看着李天郎猛夹马腹,直冲气势汹汹的马贼而去。
我的娘,李烽帅要干什么,去送死么!
“烽帅!”身中两箭的索凤朝看见李天郎疾驰而来,仿佛看见了救命菩萨,“我等赶马路过三十里外的七里堡烽燧,突遇马贼,七里堡只跑出两人,马匹也悉数落如贼手!烽帅,小的……”
李天郎摆摆手,“贼子有多少人?七里堡的令狐烽帅呢?可发出警讯?”
“没来得及,”一个满脸是血的烽丁惊魂未定地回答,“小的七里堡烽丁左德本,小臂受伤的也是七里堡烽丁曹忠敏……贼子人多势众,又是偷袭,我等猝不及防,令狐烽帅已战死,情急之下,也没看清贼子数目,但听口音,像是突厥人!”
“你们都受了伤,打不打紧?”李天郎抬眼望望,突厥人的马队已然急追而至,“先回烽燧,准备固守!”
“烽帅你呢?”索凤朝回望身后,既惊惧又疑惑。
“我去会会这帮胆大包天的马贼!尔等回烽燧备好弓箭,准备作战!”
“啊,烽帅,你一个人去?”四个烽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一个人?”
李天郎笑笑,一抖马缰,径直往滚滚而来的马贼而去。
“呜~~~~呜~~~~”
苍劲的号角声,那是李天郎吹响的进攻号角,一个人进攻的号角!
烽顶上的罗弘节张大嘴巴,瞪目结舌地望着远方号角嘶鸣的方向,手中的弓箭瑟瑟发抖,在他旁边,是同样发抖的罗君望。
不光这些势单力孤的锋丁,正一味追击的马贼也听见了进攻号角,他们有的勒住了马,有的放缓了速度,纷纷抬头张望。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傲立在山丘上的骑士,只有一个人!
“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伴随着苍劲的号角声,一股股劲风从李天郎身后呼啸飞掠而过,如一群奔驰的骁骑,径直扑落下山岗,猛然撞击在马贼们愕然的脸上。他们都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在风中眯了眼,向山岗上仔细观望,低头和同伴窃窃私语。
一个头戴白狐皮帽的马贼回头说了些什么。八名骑兵分作两队,开始分别从两侧迂回,企图绕开单人独骑的李天郎翻越山岗,查看山岗后是否有伏兵。突然怪异地出现一个唐军,还吹着号角,任何人都会疑惑。
山岗下的大队彻底停了下来,李天郎看得清楚,这伙马贼大约有近百人,都是突厥人打扮的轻骑兵。前队的七十多人想是主力。装备着弯刀和弓箭,后队则赶着抢来的马匹和驮运辎重的车仗。
两小队侦察的骑兵奔上山岗,向烽燧方向探望,没有发现有任何埋伏的迹象。骑兵中有人放出了一枝鸣镝,那头戴白狐皮帽的马贼头目一声呼哨,率领十余骑加快速度,冲出大队,直奔李天郎而来!
火光忽闪,罗弘节整张脸都迷离起来,额头居然沁出了汗珠。深藏内心的记忆一旦被唤醒。带来的就不仅仅是往事……所有的听者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老撅头的下文。性急的斛斯元景刚张嘴欲催促,脑门上便吃了一巴掌,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再啰嗦割掉你的舌头!”是浑拓!斛斯元景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唔,说到哪了,”罗弘节喉结翕动,有些费力地说道,“啊。是,李烽帅见那贼首登坡而来,显然大意轻敌,只见烽帅喝道:早闻突厥勇士有善射者,今日李某领教!说罢拈弓搭箭……”
“啊。那时汝在烽燧顶,能目睹不假,那李都尉说什么也都听得清?老撅头怕是……嗷!”斛斯元景到底死性难改,转眼便将浑拓的警告抛到脑后,又忍不住出言置疑,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浑拓提了脖子扔将出去。
“后生就是后生,此战我等斩杀贼子三十余人,此外还擒得三人,此三人中有贼子附离一人,当时就在那贼首身侧,听得清楚着那,某听不见,不晓得拷问于他么!否则,那些情节,某眼睛再好,也是看不见的!”罗弘节不慌不忙地说,众人闻后皆点头称是,觉得言之有理。“那某就接着讲……”
有三名突厥骑手挽弓激射,过远的距离、逆风的颓势加上攀登山坡马匹的颠簸使他们无法命中矗立高处的李天郎。而居高临下的李天郎连发三箭,羽箭乘风急驰,中的两矢,杀了一人,伤了一马。被激怒的马贼纷纷亮弓连射,李天郎在山脊左奔右突,依靠硬弓又连杀两人,自己却毫发未伤。
“我道突厥射雕者有何能耐,眼见不过耳耳!”一枝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李天郎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