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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相信李将军一样相信我!”发急的赵淳之低吼道,“快!照我的话做!就是要死,也是一块死!”
“奶奶的,死就死!反正也跑不掉!”郑处怀猛地一扯衣甲,显然豁出去了。
“也是!也是!”奚结苏乞也道,“贼子要冲过来我等也难活命!不如死得干净些!”说罢跳下马来,三下两下卸了鞍辔,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都现出了亡命之徒的本色,稀里哗啦甩了军器,干脆坐了一地。光了膀子的赵淳之索性在光背马上玩起了杂耍。一会倒竖蜻蜓,一会镫里藏身,引得士卒们拿出吃奶的劲喝彩。
石阿失毕彻底蒙了,是疑兵诱敌之计?还是唐人害怕以至得了失心疯?他抬头眺望不远处的獭洞山,唐人的旗帜不紧不慢地飘扬,仿佛一只召唤的手。只是,这只手有诈么?
他的部属们也窃窃私语,惊疑不已。这些人很多都经受过唐人夜袭,倒霉的处月昆部还遇到过两次。次次都是损失惨重,自然还心有余悸。
赵淳之在马上叉腰歇息,冷汗热汗一起滚落下他的额头,他忍不住瞟了一眼獭洞山,心道:山上不知察觉没有?两千突骑施骑兵就像浮动的黑云。缓缓向前压来,只要一阵微风,赵淳之和他小小的队伍断然尸骨无存。面对无情逼近的敌人,赵淳之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腿肚子不禁转起筋来,他张大嘴巴,拼命喘气,狠狠地揍了自己大腿一拳。快逃!快逃!你现在就骑在马上,只要猛抽上一鞭,就可以逃之夭夭!脑子里一个空洞的声音在大声喊叫。赵淳之的手勒紧了缰绳,直要捏出水来。感觉到郑处怀他们投在背后的目光,赵淳之蓦然无地自容,天那,怎么会冒出这样龌龊的念头!
郑处怀吃惊地看见赵淳之突然一夹马腹,飞速冲向敌军大队,在众多戒备的刀枪面前挥舞着他的衣衫,大声喊道:“来呀!来呀!”同样惊愕的突骑施人面面相觑,居然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此时的山上,留守的仆固萨尔急得团团转,他已经看见了山下聚拢的敌骑,而他手里只有两百骑兵,不仅人少,还得镇守营垒,哪里抽得出一兵一卒?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他派出五名轻骑斥候前去侦查,顺便看看山下那一小撮莫名其妙的人马是些什么人。他们举着唐军旗号,却又和突骑施人挨得这么近,还大刺刺地躺下休息,着实三怪!
急促而来的马蹄声使对峙双方都紧张起来。说是对峙,确实勉强,有二十余骑和两千人对峙的么?
几个唐军斥候在不远处打着圈儿,奚结苏乞想是认得其中一人,随即用回纥话表明了身份。赵淳之慢腾腾后退几步,低声对士卒们道:“想是李将军已有所备,大队人马顷刻即到,甚妙!大家伙慢慢穿衣上马,想怎么懒散就怎么懒散!千万别慌!”虽然依旧大敌当前,但见斥候来到,士卒们自然听信了赵淳之的话,坚信后方有大军撑腰,当下没有了初时的惊慌,大模大样地披甲置马,缓缓退却。
突如其来的斥候更加剧了石阿失毕的惊疑,看来唐人已有所备,偷袭断然不成,反而可能遭其伏击。犹豫间,赵淳之等已骑上了马,一步三回头地退往獭洞山。偷袭变成攻坚?不行,咄吉射匮那么多人都没有成功,他的两千人自也不行,可是就这么回去,实在心有不甘!他立刻派出了哨骑,两翼展开,四下搜寻唐人莫须有的“埋伏”,其余人马居然老老实实地停在原地等消息。
而在山地南麓。厮杀已见分晓。雕翎团的骑射手将飞蝗般的箭矢射入拥挤的突骑施步兵群中。给他们造成了惨重的伤亡。金鼓大振,突骑施骑兵的后方被李天郎率领的骠骑一冲,顿时混乱。也不知对手有多少人,慌乱的梅录匆忙下令撤退,唐军各部奋力掩杀,要不是后援的骑兵勉力顶住,所有的附离都难逃出生天。
獭洞山升起的号旗令冲杀的李天郎收住了急欲追击的部下,各路人马逐次退回营垒。伤痕累累的突骑施人也连滚带爬地收归本阵,双方终于脱离了接触,战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不待铁鹞子集结完毕,李天郎一马当先,飞跃上山岭,很快明白了仆固萨尔告警的原因,山下,两千铁骑正待命出击!好险!
特勒青大汗淋漓,连续的奔跑已经耗尽了它的体力。如果这样,铁鹞子和飞鹘团的战马也好不了多少。李天郎脑门青筋暴露:怎么办?即使换马,也需要时间,再说拼杀良久的士卒想必也是累极!自己怎么会疏忽对手的三袭!
“全体换马!准备再战!”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有一拼!李天郎看看紧随自己的五十飞骑,大笑道,“各位可有胆随我一行,瞧瞧山下贼子斤两几何?”
“将军将旗所往,便是我等去所,哪管它是龙潭虎穴!”说话的是上官皈贯,他是年纪最大的飞骑,在阿史摩乌古斯不在时,通常由他担任统领。
“传令!飞鹘团全体换马备战,且听我号角。随后出击!”李天郎拍拍特勒青的脖子,“辛苦你了,好伙计,别人能休息,你却不能!走!”大枪一摆,五十骑沿山路飞驰而下,“李”字将旗迎风飞舞!正在陆续上山换马的唐军将士无不被李天郎胆识所撼,一起呐喊助威,金鼓齐鸣。只有暴跳如雷的仆固萨尔跺脚叫骂:“奶奶的叫唤个鸟!还不快换马杀敌!”
五十飞骑烟尘滚滚,从山上浩然而下。赵淳之瞧得清楚,不由长舒一口气,精神一旦松懈,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不,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下!赵淳之咬紧了牙关,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到了腰板上……
腾格里哟,是那个魔鬼一样的使矛唐人!
脸色死灰的石阿失毕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腰骨,那里至今还隐隐作疼。当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枪把横扫过来,将他硬生生打下马去,同时顺手还砍翻了贺逻施那杰梅录的卫队长!纵横草原多年,石阿失毕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对手。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是他感觉到了自己慢慢沁出的惧意。山上金鼓雷动,果然是有了准备,幸好没有冒失进攻!
五十飞骑排成整齐的横列,李天郎冲赵淳之举枪示意,虚脱的赵淳之扯着歪曲的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只僵硬地点了一下头。郑处怀等人见到李天郎,顿时士气大振,齐齐跟上,排在飞骑之侧。
嘴角荡开一丝冷峻的微笑,队伍最前面的李天郎大枪一横,五十飞骑停住战马,按弓压阵。接着李天郎单人独骑直奔敌军中央的狼纛,至少五十名突骑施弓箭手紧张地向他瞄准。在敌弓箭射程边缘,李天郎勒住了坐骑,大枪往狼纛下的石阿失毕一指,然后嚣张地往上一挑——这是不折不扣的挑战!在那一瞬间,赵淳之完全被那傲视群雄的气概所倾倒,他放开喉咙和五十飞骑一起发出了近乎咆哮的呐喊。
石阿失毕的坐骑抖着鬃毛,摇晃着后退了两步。
李天郎在阵前兜个圈子,很潇洒地耍了个枪花,再次傲然搦战。在他身后的山岗上,飞鹘团的骑兵正在号角声中集结列阵。
石阿失毕彻底泻了气。
“阿波头领,我们……”部众开始骚动,“前进还是……”
“唐人狡诈。果然设伏,我等自然不能让其得逞,只得先且回营,请大梅录定夺,”石阿失毕看着随风滚滚而来的烟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后队改前队,缓步退却!”
从第一道壕沟处算起,短短两个时辰,两千多匹战马。四千突骑施战士倒在了不过两百步的进攻道路上。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三形怪状;他们手中的断枪残刃,都齐崭崭指向唐军的营垒。这还有那些躺在尸体堆里呻吟哭号的伤者,尤其是两道壕沟里,互相挤压的尸首填平了沟底。都是精锐的附离啊!简单清理战场的赵陵发现了伊然可汗等五位大小可汗、数十名统兵屈律啜、阿波、俟利发、吐屯、俟斤等头目战死的尸骸。贺逻施那杰真的被打痛了,突骑施人也真的被打伤心了!相比之下,唐人的损失微不足道,仅六十多人伤亡。每个人都在感谢李天郎执意建造的营垒,没有营垒。要在平坦的草原上挡住突骑施人的铁骑是不可能的!
白云稀薄的蓝天下,艳阳高照,流火天泻,炙热的阳光烙铁般熨烫着空落的草原。
骄阳肆虐之下,没有人有胆子冒险开战,交战双方都偃旗息鼓,自顾舔裹伤口。唐军上至李天郎,下至普通步卒,没有人敢卸甲歇息,哪怕是铁甲热得烫人,也照旧披挂停当。唯一比暴晒下的突骑施人优越的是,唐人的营垒中储存了大量饮水,离水源也不远,用水倒是方便,可以在铠甲上浇水降温。随着时间流逝,太阳逐渐西移,营垒下越来越长的阴影对唐人也愈发有利。而突骑施人则只有毡帐遮阳,取水也非常不便,为图省事。不少部众开始宰羊喝羊血。人倒可以坚持,但马匹却焦渴难耐,它们可不能光靠吃草补充失去的水分和体力。而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卸鞍到河边饮马。贺逻施那杰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毡帐里团团转。初战失利,损兵折将,谣言四起,军心动摇。他将一肚子火气都撒在了晚到的勃德支和西杀葛腊哆身上,灰头土脸的石阿失毕为此免了一顿狗血淋头的斥骂。勃德支和西杀葛腊哆又窝囊又恼火,他们花费了大量时间去找回在唐军夜袭中失散的牲畜,那可是突骑施人的命根子啊,不是我们把羊群找回来,现在大家,包括你大梅录,吃什么呢!不吃饱肚子,打什么仗呢!与唐人接战都不敢的石阿失毕却没有得到一句训责,不就是亲疏有别么?
“大梅录息怒,在下有一计,不知大梅录可否一听?”伯克尔打起了圆场。
贺逻施那杰气呼呼地住了口,粗鲁地说道:“大食使节既然有妙计,怎么现在才想起说?讲吧!”
伯克尔克制住胸中的怒火,强迫自己挤出虚伪献媚的笑容:“唐人都是卑鄙的老鼠,他们就只会挖些陷阱而而已,这不算什么新三的招数。哼,我们伟大的先知,尊贵的穆罕默德在一百二十多年前就在保卫麦地那的堑壕之战中用过了!……”
“我可对你们的先知没有丝毫兴趣!直说吧,怎么破掉唐人的营垒?”
“为什么不杀掉那些受伤的贼子呢?是雅罗珊亲自下的令么?”谋刺腾咄不解地问仆固萨尔,“太便宜他们了。”
“是雅罗珊亲令,”仆固萨尔咕哝道,“喏,还叫人射了信件,叫突骑施人来收尸,运走伤者,唉,雅罗珊就是太仁慈了!”
听见两人的议论,靠在一边休息的赵淳之咧了咧嘴,不仅伤者,抓到的几个俘虏在见过自己押做人质的亲友后,都一并放回去了。不过绝对不是因为李天郎仁慈,而是众多的伤者必将增加突骑施人的负担,不仅如此,要说动摇军心,还有什么能比血淋淋的伤口和痛苦的呻吟更有功效呢?虽兵者诡道,然此举决然非英雄……赵淳之突然胸口一堵,中断了思绪,他想起李天郎接他返回营垒时的情景:立了不小的一功,李天郎却没有过多的褒奖,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小子,英雄皆世人所传,而非己所愿也。”
“将军,贼子又进攻了!”了望台上的士卒大喊起来,“他们全数出动了!”
李天郎走出营帐,抬眼一望,确实,突骑施人的军队覆盖了整个白草滩。“萨尔,看出什么不对了么?”
仆固萨尔眨巴眨巴眼,茫然地摇摇头。
“都冲下面营垒去了,”谋刺腾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