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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涂世界-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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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他的叔子名叫尧年,是东昌府的同知,这个缺做过十八年了。东昌府同知的缺,本算山东第一个,叔子手里颇可过活,祇因没有儿女,从前本有要过继虞子厚的话。因为把话说反了,尧年大动其气,就也搁住。从此,叔侄之间格外生疏,便也不通闻问。后来子厚因为要进京引见,弄不到钱,姑且发了一封信,说要想借一千银子,以备出山的话。究竟一本之谊,尧年倒也极看得开,便如数汇到京里。得了回信,纔晓得他住处。尧年年纪高大,早得了一个头晕病,医治总不见好。五月端阳这一日,到府里去贺节,回来一下轿,一个头眩,就跌到在台阶前,头面踫在石头上,已经皮破血出,不省人事。一时七手八脚扶了过去,纔慢慢的还醒过来,还一连发了几个昏。

    他婶子晓得家里没人,要出了事更不得了。又觉着上次汇过千金到京,虞子厚就以前有点嫌隙,也可以解释的了。这纔写了一封苦切的信,专人来请子厚。子厚看完信,晓得叔子那里并无弟妹,叔子一死,这分家私明明是自己的了,不禁乐的心花怒开。却因为当着来人,赶紧装出一付发急的样子,连忙把眉头皱起。无奈这两道眉毛忒杀作怪,勉强把他皱起,他又散开来,到弄得子厚没法。祇得一面叫来人出去歇歇,一面招呼家人收拾行李,雇车包站出京,把这引见的事暂且阁起。

    第三天一早,便动身取路往山东东昌府来。走了十天半,已是到了。专来的人就先一步回去送信,子厚也就招呼车夫,一直拉到二府衙门口下了车。子厚的意思,以为他叔子是早已做过二七了,因此急不择步往里飞跑,忽见大门口还是两个红灯笼,心里已有点奇异。又到二堂上,看见堂红依旧,格外诧异,还当是新任的陈设,心里却老大有点发毛。刚转进二门,有几个家人站着伺候,子厚也不及问长问短,一径进去。到得厅上,忽然看见他叔子在那里同一个人闲谈。

    子厚这一吓非同小可,既已到此,没有法想,祇得上去磕头问好。那一位也就站起来走出去了。尧年道:“辛苦你,路上走了几天?”子厚道:“听得叔父病重,连夜赶来,幸得叔父病已全愈,真是吉人天相。”尧年道:“幸亏这位名医,吃了几贴药就好了。头上也祇擦破了一块皮,今已结疤,并不碍事,并且头晕也不发了。”子厚道:“这位先生手段却是高强得很。”尧年道:“真正想不到,还能与你见面。但是你这次来,你引见的事怎么样了?”子厚道:“正打算验到,就得了这里的信,所以还未办。”尧年道:“你耽阁几天,还是赶紧去办。但是累了你,又耽误了你出山的日期,倒很对不住你呢。这里风大,我们里面坐罢。”子厚祇得跟了进去,见过婶子,寒暄了几句,就忙忙的收拾一间屋子给侄少爷住了。

    子厚心里是满肚不开胃,打算这分家私是稳稳的自己独霸,那晓得他又会好了。出来坐了一会,正打算出来,忽然听见小孩子啼哭的声音。子厚心里一跳,忙问道:“是那里的孩子?”尧年道:“是你婶子的主意,替我置了一个妾。倒好,居然一索得男,现在还未满月哩。”子厚听见这句话,真如沸油浇心的一般,一言不发,把这照例恭喜的一句话也忘记了,坐在椅子上,身不由己的乱摇起来。尧年也不在意,还说道:“你一路辛苦,你到房里歇歇去罢。”子厚这纔定了神,辞了出来。到得房里一头倒下,心里十分不快,不免短叹长吁了一回。随即盘算道:“既是如此,我辛苦了这一回,至少千金是要送我的,就譬如我出来张罗盘费罢了。”

    转眼住了七八天,子厚说是要回京,尧年也并不挽留,备了一桌酒送了行,又封了五百两银子,还说了多少客气话。子厚虽不十分满意,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就打算仍旧按站回京去。继又转念道:“我要是沿陆到清江,到上海搭船到广西去,自己去弄这咨文,所化也还有限,总比这部办要我的少多了。这时候,就是卫攸福办不下来,也是一定请了人。难道还会一定拉住我不成?”主意打定,便定了清江浦的车,一直到了清江浦。换了船,过了江,到得镇江。住在船上,心上要想去游一游金山寺,却又因为就是一个人,没甚意兴,便在满街上乱撞。忽然看见江里的炮船、兵轮,还有那炮台上,都挂了旗子。五彩翻飞,映着日光,十分好看。子厚便拉着路上的人问道:“今天是什么事?这般热闹。”那人道:“今天有个外国钦差过境,所以大家接他。大约不多一刻就到了,你瞧热闹罢。”子厚听见,便也不肯回船,祇在岸上踱来踱去的等。

    不多一刻,果然远远的望见黑烟一缕,从下游直扬上来。自远而近,看看就将近到了。再看各炮台、炮船上的,都是手忙脚乱的情形。等到船已到得面前,祇听见轰轰的炮响,放了几个之后,忽然停住。正在诧异,又听得震天响的一声,仿佛有一样东西,随着这火药直冲到半天的样子。这时候,不但子厚吃惊,就是别处看的人都觉得奇怪。说时迟,那时快,那件东西早已向人丛里落了下来。大家死命的往外挤,发一声喊,冲倒的、踫翻的人实在不少。还有个买晚米稀饭、下饺子的担子,早已挤倒地下,担上的碗是砸了个粉碎,锅里的稀饭、饺子是泼得满地。正吵嚷间,那件东西已下来了,不是别的,却是一只人手臂。大家挤着看,就有人晓得炮勇出了岔了。再看那炮台上,还在那里放炮,半天一个,好容易放完了炮,又奏西乐。那外国船上也还了炮,却放得甚是爽利。

    不多一刻,已经放完,然后启轮上驶,炮台上又吹了一回号,这纔大家卷旗押队,纷纷下来。末后有两个人,用一扇板门抬了一个人跟着走。在板上睡的人,却是鲜血淋漓,不住“啊唷”、“啊唷”的喊。再后就是营官骑了马,嘴里还在那里吩咐人,是叫送到医院去的话。还有两个人拦住马头,跪下道:“这个穆勇,在营当差有年,一向勤慎。此次横遭惨祸,总求不要开他的名字。”祇见那押队的点头道:“自然,自然,这不必说。要是不好,就叫他儿子顶了卯罢。”这两人说了一个“谢”字,便起来往前赶散闲人,让这骑马的如飞去了。

    子厚看见,心里暗忖道:怪不得人家说中国的兵没用,这样看起来,真正没用。你看人家放的炮,多么利落。这炮台放了几个炮,还闹出这个岔来,要是真正打仗,那不用说,就是那三十六着的上着了。”一头想,一头走。正想回船,走到三义公门口,祇见一位客人,正同栈房里的茶房吵嘴哩。子厚不免站住,祇听见那客人道:“不拘怎样,中国人也得讲理,外国人也得讲理。我纔到,本来是想住六吉园的,你请我到这里,你怎么说的?东西交给你,是一件东西不得少的。我交给你不是八件吗?怎么就会成了七件呢?”伙计道:“放屁的话,你交给我明明是七件,那里有八件?你想要讹人,那可不行。你要张开眼睛认认招牌,我们是英商的招牌。你也要晓得点轻重,再要胡闹,我就去告诉洋东,办你个无故讹诈。送你到县里去,打你一千板子,枷号在门口示众。你当我办不到么?”

    客人道:“洋商的招牌便怎么样?洋东难道也同你一样的不讲理?”伙计道:“别人不少,单是你少,可有这个情理?再者,你这样混闹,是明明毁我们的招牌,替我们回复生意。我们洋东要是生意不好,你可就按着日子赔罢。还有一句老实话对你说,就算洋东真不讲理,你又怎么样?”客人见说他不过,心里也有点怯他,祇得趁势收篷道:“我并不是说你们藏了,怕的是混在别人的行李里去,托你替我仔细找找。找到了自然顶好,找不到难道还要你赔不成?”伙计道:“没有这大工夫。像你这样客人,我不知道接过几十万哩。一个个都要我找东西,我当伙计的还要跑死了呢。”子厚在门外看了多时,忍不住进来解劝那客人道:“省一句罢。”那客人却也不敢再闹,祇得认了晦气,借此收篷。

    子厚便同他出来走走,问起他名姓,纔晓得是扬州郭丕基,有事到江阴去的,还是生平第一次出门。两个人谈了一回,扬州人是最喜吃茶的,就约了子厚前去吃茶。素日晓得这里有一个大茶楼,叫做京江第一楼,便一路到了这座茶楼。果然起得壮丽,上面一块横匾是“京江第一楼”五个字。两边是一付对联,上首是“大江东去”,下首是“淮海南来”八个字,写得笔势遒劲。子厚同丕基就打楼梯上拾级而登,拣了一付座头坐下。堂倌泡了两碗茶来,两人细谈心曲。

    郭丕基肚里很有点饥饿,就招呼要两分点心。堂倌看了一眼,也不则声,径自去了。郭丕基还当他没有听见,又高声叫喊堂倌,那知仍是不理,提着一个空壶已下了楼去了。郭丕基在扬州教场里吃茶,那堂倌是和气不过的,见了这个情形,不禁大怒,拿筷子把盘子敲得丁丁的响,也没有人理他。停了一刻,堂倌又上来冲开水,郭丕基厉声道:“同你说话,怎么不理?难道你耳朵是聋的么?”堂倌道:“我耳朵倒不聋,你眼睛是瞎了。”郭丕基道:“我同你说话,你不理,倒反顶撞,是个什么道理?”堂倌道:“楼上楼下,客人如许之多,也有个先来后到的。点心好了,自然要端上来。要早也早不来,难道我留着不卖,留着自己吃么?吵也无用,总而言之,我们馆里不能为一个人升火。”郭丕基道:“放屁!”正要往下再说,堂倌也怒道:“客人放尊重些。”立刻把水壶往桌上一放,又道:“这是洋商的牌子,你要张开眼睛看看,不要说你,任凭什么人,都不敢在这里撒野,你还不配在这里发狂哩!你嫌不好,你简直滚出去罢,这里不稀罕你的钱。你要逞凶,楼下的巡捕现成,你试一试看!”

    郭丕基气的发抖,骂道:“混帐东西,敢这样混帐,我打你这个王八蛋。”正想站起来打,堂倌早已走到窗子门口,朝楼底下呼哨了一声。祇见一个戴红缨大帽,手里提了一个根子走上楼来,却是中国人。堂倌把手指着郭丕基,对他说道:“他在这里混闹。”巡捕便走上来,一把辫子拖着要走。子厚着急,忙上来解劝,陪着笑脸央告巡捕。巡捕道:“这是向来规矩,没有情分的。”

    这个时候,吃茶的也不少了。有一个有胡子的人,上来对巡捕说了几句,这个人是认得巡捕的,巡捕方纔答应了,招呼叫他们会帐滚罢。堂倌便走过来道:“两碗茶九十二,点心两分,一百六十,共计二百五十八,又打破盘子一个,作钱六十,小帐六十,统共三百八十文。”郭丕基道:“这是个小酱油碟子,不过十个钱。况且,我并不曾吃点心。”堂倌道:“我们家伙都有定价。点心已是做了,你不吃不干我事,难道留给狗吃么?”子厚晓得明是讹诈,又晓得郭丕基舍不得,心上又要紧离开这里,便连忙替会了帐,拉着郭丕基下楼。堂倌还在那边笑骂,这边也祇得佯为不理去了。

    走到街上,子厚道:“万想不到,这堂倌如此可恶。凭仗着洋人的势,就如此欺负人,实在可恨!”郭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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