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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啊痴儿……”
老人伤心而又无奈地离去,再也不曾回来。
那时起,扬州城内就多了一个酒鬼,整日整日呆坐在胡同口,半醒半醉,年复一年……
三年后,扬州野郊,乱坟岗——
“游龙啊游龙,你若识得主人,还愿回到主人身边,那么,我愿再次去面对她,将所有的心结打开,所有的恩怨了结!不再继续逃避!”
三年了,当心口的伤痛慢慢淡去,他突然想见见“她”,问“她”是否曾经爱过他,是否还恨他?一味逃避,心中的刺也就一直无法拔出来!
就让游龙帮他做个抉择吧!
向上竖起右手,五指合拢,穿入游龙血镯内,镯身在指尖略一停顿,竟似活了一般,缓缓往下滑,滑过指节、手背,滑入手腕,镯身一缩,套在了腕上——游龙愿意回到他身边!
终于,不必再逃避了!他吐了口气,垂下右手去取包袱内的火云衣,不料,已套入手腕的血镯突然一松,竟顺着垂下的手指滑了出去,落回包袱内!
他愕然震愣,呆坐在坟前,思绪百转千回……
天色渐渐变暗,呆坐许久的他长叹一声,把包袱放回原位,盖上土,压上石头,一切恢复原状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乱坟岗。
夜幕笼罩,月光朦胧地洒在漫平的水面上,溪水缓缓流淌,忘了沿着溪岸慢慢地走,背后拖着长长的一道影子,耳边是潺潺流水声,一股湿漉漉、冷清冷清的感觉漫上心头。
今夜,格外寂静、冷清!
他回到草庐,只见一屋子的沉寂,一屋子的风,一屋子的月色,还有那条系在床柱上的浅黄色丝织香帕,在风中飘动,一室的冷冷清清。
她走了。
“情梦……”
他上前紧紧抓住那条丝帕,耳边隐隐回荡着她柔柔的语声——
“如果可以,我愿意变成它的翅膀,与它一同飞翔!”
他的翅膀,怎么就独自飞走了?
心中一阵痛。
一张银票从丝帕里飘了出来,是她留给他的。原来,“她”与她,真的不一样!前者,离去时,留给他一身的伤泪;后者,离去时,留给他的依旧是真诚无私的关怀与帮助!
丝帕上余留了一股似兰非兰的幽香,她的气息,丝丝入心!
仔细叠好丝帕,置入衣襟内,再捡起那张银票,他下了某种决心,大步走出草庐。
子时八刻,扬州酒楼。
夜已深了,“醉八仙”的伙计们正在收拾打扫,准备打烊。
老掌柜拨着算盘,捧起账册算一算,自从万俟无知走后,客源也流失了不少,进库的银子不如往日多。
掌柜叹了口气,合上账册。
这时,门口进来一人,掌柜的眼皮子都不撩一下,无精打采地说:“本店打烊了,明日请早!”
那人置若罔闻地走到一张桌子旁,入了座,一拍桌面,“小二,上酒!”
伙计们停下手中的活,惊愕地瞪着那人——半夜上门的居然是个酒鬼!
“穷鬼!你还敢来呀?”
掌柜的绷着脸,提了把扫帚冲上前来。
不等他抡起扫帚赶人,酒鬼已掏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拍,“掌柜的,看清楚这是什么。”
掌柜迟疑地拾起银票一看,好家伙!这是宝通号的银票,整一百两!
掌柜的脸上霎时开出一朵笑花,乐颠颠地答:“看清了看清了!这是小老儿的活祖宗呐!小六子,还不赶紧上前招呼客人。”
掌柜的一声吆喝,伙计忙殷勤地奔上前来,“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酒!”酒鬼答。
“那,您要点什么菜?”
“板凳!”
啥?店小二掏掏耳朵,再问:“您说什么菜?”
“板凳!”
吓?店小二跌了下巴。
掌柜也傻了眼,“板凳?”
“正是!”酒鬼指指一楼摆放着的板凳,道,“把这些统统移过来!”
掌柜还愣在那里。
“怎么?舍不得?”酒鬼伸手想取回银票,“罢了,我上别的酒家去。”
“不不不!”掌柜忙点头,“不就是几张板凳嘛,小老儿舍得,舍得!”又冲那几个伙计吼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客官点的酒菜送上来!”
伙计们慌里慌张忙活开了,一坛坛美酒端了上来,一张张板凳扛了过来,再齐声道:“客官,您请慢用!”而后,统统站到一旁,瞪大了眼等着看酒鬼怎么吃“菜”。
酒鬼捧起一坛酒,拍开泥封,酒香干冽,嗯!这是上好的汾酒。
把酒倒入一口海碗里,他端起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再倒一碗,再饮……足足喝了三大碗,他再竖起一张板凳,一个拳头砸在板凳上,拳头肿了,板凳则丝毫无损。
他皱一皱眉,捧起那坛汾酒再往碗里倒,再喝!喝完一坛子酒,深吸一口气,又是一个拳头砸到板凳上,拳眼破皮渗出血来,板凳完好无缺!
他皱紧眉头,又打开一坛高粱酒,再喝!而后,再一次挥拳,拳头砸了个空,他甩一甩头,眯着眼看那板凳,一张凳子在他眼前晃成两个影子——两坛酒猛灌下去,他已醉了!
他一手扶着脑门,一手端起残余的半碗酒,碗随着他的手一同抖动,酒水震荡,激起点点酒花,泛开的波纹中,有些扭曲的影像,仔细去看,恍惚间,似乎看到雾色中的一弯水湄——水面激荡,一个人儿抱着一坛酒,从对岸飞奔而来。水花在人儿脚下纷飞、四溅,一口气奔至岸上,半跪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边。
“摇儿,怎么啦?”老人问。
“义父,您仔细看好喽!”人儿举起手中的那坛酒,大口大口地喝下,盘膝端坐在岸石上,大喝一声,往水面拍出一掌,水面剧烈翻腾,猛然射出一丈高的水柱,水花迸溅中,人儿开心地笑,眼中焕发出明亮的光彩。
老人骇然一惊,伸出三指,探诊义子的脉门,奇异的脉象令老人大惊失色。
“摇儿,答应为父,不许再借酒劲逆脉施功!”
“为什么?”人儿不解。
“不要问为什么,为父说不许就是不许!你还听不听为父的话?”
“可是,不这么做,我永远都是个废人!”
“废人总比死人强!”
老人脸色铁青,眼中却含有泪光。
“义父……”
“答应为父!你快答应为父!”
“……是!孩儿从今以后不再逆脉施功!”人儿郁闷沮丧地垂着头。
“摇儿……唉!”
老人长叹,欲言又止。
水面逐渐恢复平静……
逆脉施功!想起来了,那日在念摇的画舫上,他不经意地逆脉运功,将念摇推出船舱外,几乎跌落水中!
逆脉施功的窍门,他终于记起来了!
“义父……对不起!孩儿今夜要为一个人破一次例!”
他重又捧起一坛酒,徐徐站了起来,一仰脖子,对着坛口直接将这第三坛酒痛饮而下。
砰!酒坛被砸了出去,触到地面裂开的一瞬间,他挥出一拳,拳风扫在板凳上,“喀勒”一声,板凳裂成无数块碎木片。
一旁的掌柜与伙计,终于见识到他是怎样吃“菜”的,板凳一裂,这几个人面面相觑,全当酒鬼已醉得厉害,发起酒疯来了,便纷纷避到柜台后面,免得被裂飞的木屑击中。
酒鬼一手捧着酒坛子,时不时往嘴里灌酒,一手握拳,时不时挥出拳头。
喀勒勒!板凳爆裂的响声中,一块碎木屑飞出酒楼门外,滚落在一人足侧。浅黄色的鞋尖儿蹭一蹭,将那木屑踢出老远,在门外静静站了许久的人儿脸上凝了霜,双手紧握成拳,深呼吸,压抑住冲进去砸酒坛子的冲动,望着酒楼内那个酒疯子,人儿哼了一声:“朽木不可雕!”
早知他拿了银票就会上酒楼买醉,她绝不会把银票留在草庐内!
其实,情梦一直没有离开,当他回到草庐时,她就躲在草庐外,看他拿了银票出来,她一路跟着他,一直跟到“醉八仙”门外。看他进了酒楼,点了酒,一碗一碗地痛饮,醉了,还乱撒酒疯,她的心凉了半截,另一半则被怒火煎熬着。
她想进去大声责骂他,可有什么用呢?烂泥始终是扶不上墙的!罢了、罢了!就当她从未遇见过这个人!
情梦站在门外,看他最后一眼,深吸一口气,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边那道浅黄色的身影消失后,忘了缓缓抬头,看看门口,唇边泛起一丝苦笑,眸中迷雾消散,霸气的眼神霍然呈现,摊开双手,掌心透出莹莹光泽,他的手已如冰玉般透明!
清啸一声,他霍地拍出一掌,满地木屑悬空而起,于半空中飞旋一圈,继而响起微妙而细碎的声音,似一蓬蓬的花肆意绽放,空中飞旋的木屑居然炸成了粉末!
白白的粉末如细雪飘落,躲在柜台后头的几个人早已吓傻了。
“痛快!”
他朗笑着,大步走出酒楼,奔着郊外,渐去渐远……
第9章(1)
天边吐露鱼肚白。
草庐外,一弯水湄。
长长的水草在水中摇曳,诱惑着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波纹。一绺乌亮的长发纠缠着水草,逸放在水面。
情梦正在梳发,纤秀十指轻拢慢捻,挽起长发绾连髻。
连髻,亦为同心结!
持着木梳细细梳理发髻,纷纷扰扰的心绪平静下来,七天扬州行的点点滴滴,浮于脑海,渐渐清晰——
七日前,她乘着花轿初至扬州,摔凤冠,了断与招贤庄的婚约。
为朱雀子弟讨一条活路,她绞尽脑汁想出扬州招亲这一计谋,逼得天下第一楼的金半开出面干涉。
原以为在那本红皮册子上以血盟誓,便能得玉宇清澄相助,岂料却枉送了斗勺的性命!不仅如此,招贤庄还以牙还牙,贴出招亲状,定下三日期限!
今天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若有人敢在那班奸人眼皮底下揭了招亲状,仅凭那份勇气,她便认准那人,允诺终生!
梳好连髻,照一照水面,倒映在水面的人儿,赫然穿上了那袭艳红的新嫁衣,脚下一双艳红的鸳鸯喜花鞋,绾起了同心结,虽无凤冠,亦是活脱脱一个新娘子!
七天前,她也是穿了这么一身新嫁衣,背井离乡来到扬州城,目的并不复杂,只想嫁给一个可以托付终生、并有勇气与她一同对抗永尊门黑白令、能助朱雀宫避过一劫的好夫郎!就像……她梦中的那个人!
“情梦……飘摇……”
她对着水中倒影,幽幽一叹。
梦中罗裳,雾中烟——
俱是空!
在扬州滞留了这么多天,她不但没寻到一个好夫郎,连亲如兄长的斗勺也离她而去。细细想来,只有那酒鬼一直若即若离地跟在她身边。
但今日,承诺了无论到哪里都会跟着她的那个人不在身边!
“这样……也好啊!”
有他跟在身边,只会扰了她的心!
被招贤庄封锁的扬州城,她连传递消息都难,三日期限,即使通知了朱雀子弟,他们也难在今日赶到扬州!
她掏出贴身藏着的那枚圣剑令,轻叹:“如今世人只知一楼一门,双岳对峙,却将你全然忘却了呢!”俯唇贴吻一下手中的令符,她似乎做了某种决定,收拢五指,紧握着圣剑令,沿着溪岸往前走。
裙摆轻拂水面,双足突然一顿,她弯下腰,在裙摆上打个鸳鸯结,掩去缺失的一片衣角。
经过草庐时,她看了看那间简朴的草庐,